姨妈一抹眼泪,背过身去:「你先走吧,我再待一会。」</p>
「我陪妈。」</p>
姨妈大声怒吼:「我叫你走!」</p>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哪敢再劝,犹豫了一会,郁闷地向竹林走去。</p>
刚想穿过竹林与张思勤会合,心里总觉得闷得慌。想了想,又折返回去,偷偷地观察姨妈。这一回头,猛然发现姨妈站在悬崖边眺望远方,把我吓得半死。不容思考,我一边大声呼喊姨妈别跳,一边发疯般朝她狂奔。</p>
「鬼叫什么?」姨妈莫名其妙地看着我。</p>
我气喘吁吁,盯着姨妈脚下的悬崖发愣:「妈,你站在悬崖边干嘛?后退一点。」</p>
姨妈眨眨眼,一副惊诧的表情:「你担心妈想不开?」</p>
啊?我误会了,也糗死了。不过知道姨妈根本没有轻生的念头,我心头安慰,眯着眼睛傻笑起来:「我……我是担心这里风大,万一不小心……」</p>
「噗哧。」姨妈笑了,忽如一夜春风来,怎么看怎么美,慈祥的目光尽是醉人的温柔:「傻孩子,妈如果经不起风浪还怎么混国安?早回乡下种红薯了。你看看你,鞋子都跑没了。」</p>
我这才注意右脚的皮鞋掉了,姨妈越笑越美丽:「难得你这么关心妈,值得表扬。快回去吧,别告诉小君你在这里见到我,什么都别说。」</p>
我立正答道:「是,什么都不说。」</p>
姨妈轻甩她的波浪长发:「走吧。」</p>
我依然站得笔直:「是。」</p>
姨妈等了一会,见我依然纹丝不动,脸色又不好看了:「别傻站着,走啊。」</p>
我柔声道:「妈,你退后一点。」</p>
姨妈的大眼睛弯成了月亮:「好,妈退回来了。你别担心,这山崖吓不着我。」</p>
见姨妈迈开脚步离开悬崖边,我猛点头夸赞:「嗯,妈武功盖世,三千人都比不上你。我多虑了,晚上见。」</p>
姨妈颔首:「晚上弄红烧鱼给你们吃。」</p>
我一听眉飞色舞,右脚一跺,想敬姨妈一个标准的军礼。没想右脚的鞋已弄丢,我这一跺正跺在尖凸的岩石上,脚掌顿时剧痛,「哎哟」一声痛呼,我的右腿本能地缩起,身体往左边倾斜。此时,我呈金鸡独立的姿势,倾斜的身体难以控制重心,整个身体竟然向左侧倒下。恐怖的是,左侧就是高高的悬崖,我大惊失色,极度惊慌中更是笨手笨脚。电光石火间,什么也没抓住,身体滑向了悬崖。</p>
耳朵听到一声惊叫:「小心,中翰!」</p>
「啊!」我睁大恐惧的眼睛,凄厉地嚎叫,身体急剧向山崖掉下去,看来我的好运气到头了。</p>
突然,一个人影扑来,我的衣领一紧,下坠的身体在空中停顿一下,但也只有半秒钟,我的身体还是继续下坠,而这一次下坠的速度更快。我的双腿被人紧紧抱住,我已来不及去看是谁抱我的双腿,在空中停顿的半秒里,我求生的本能爆发,双手往悬座壁乱舞。终于,我抓到一根碗口粗的松枝。</p>
稳住身体,我赫然发现抱住我双腿的人竟然是姨妈。我豁然明白,姨妈是舍身救我。虽然她抓住了我的衣领,但我的体重与下坠的力量远远超过她的臂力,她不但救不了我,反而搭上自己的性命。天啊,多么伟大的姨妈,只要我不死,我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姨妈、好好孝顺她。我在绝望中歇斯底里地吼叫:「妈,抓住我、抓紧我!救命啊!张思勤快来、张思勤快来。」</p>
「你先别喊,手抓紧。」姨妈把手插进我的裤腰,紧攥我的皮带。我们的身体在无助飘荡,随时都会掉下山崖。</p>
一阵山风过,我与姨妈摇晃得更厉害,裤子有滑脱的迹象。更可怕的是,手上的松枝咯吱作响,根部的泥土纷纷脱落,眼看连松树也要连根拔起,哪还能支撑超过一百公斤的重量?我再一次嚎叫:「妈,树枝快断了。」</p>
姨妈大声喊:「别乱,镇定点!现在听妈的,等会我荡你的身体,像荡秋千一样尽量往你身后荡,我叫你松手你马上松手。」</p>
我一时不明白:「松手?那不是掉下去吗?」</p>
姨妈冷静道:「别怕,你身后有树林,很茂盛的树林,一定是大树,我们掉到树林里还有生机。勇敢点,像你爸一样勇敢。」</p>
「好,我全听妈的。」不知为何,姨妈的鼓励给了我莫大的勇气,我热血上涌、视死如归,心想:死就死,又不是没死过,大不了二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p>
想到这,我胆气暴增,跟随着姨妈摆动身体。</p>
姨妈尖叫:「现在开始荡,一、二、三,再来,一、二、三。」</p>
小时候孩子都爱玩荡秋千,那是多么愉快欢乐的游戏。只是眼下这种荡秋千,绝对是荡魂魄。两个来回后,我手上的松树已快连根拔起,心中惊恐,又大叫道:「妈,树枝要断了啦!」</p>
姨妈怒骂:「别看树枝,一起喊,掉下去时拼命抓住任何东西。」</p>
「一、二、三。」</p>
「松手。」姨妈喊了,我松手了,腿也轻了,估计与姨妈分开了。感觉如腾云驾雾,眨眼间,我的凄厉尖叫声与「劈啪」、「哗啦」声连成一片。手、腿、全身上下都在急剧坠落中产生刻骨铭心的剧痛,尤其左臂几欲折断。我双手紧紧抓住一根不知长短粗细的树枝,稳住下坠的身体,在昏暗光线中,我艰难地撑起身体,把双腿交叉挂在树枝上。</p>
多亏年少好动、多亏我是在野外玩大的调皮小子。稳定好身体,我重现生存的渴望,渴望是如此强烈,牵挂更是扣人心弦。我极目搜索,在茫茫的树林中大声嘶吼:「妈、妈……」</p>
「中翰……」得到姨妈的回应,我的眼泪流了下来。</p>
「妈,我抓住东西了,你在哪?」我大喊。</p>
「太好了,你有没有受伤?」姨妈的声音传来,我竟分得清楚她在哪个方向。</p>
渐渐地,我适应了树林的昏暗。</p>
「手好象断了,妈有没有受伤?」我朝一处隐约晃动的地方诉苦。</p>
姨妈大骂:「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哪能不受伤?不过不碍事,你千万要挺住,就是手断了也要抓牢。你忍耐一会,妈来救你,别担心。」</p>
「我……我不……不担心。」话音刚落,突觉不远处的一片树叶有异动,喘息间,一个微蓝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我笑了,深情地呼喊姨妈的名字:「林香君,我在这,我看见你了。」</p>
「闭嘴,林香君是你叫的吗?」</p>
「我叫香君总可以吧?」</p>
「爱叫你就叫,别对我叫。」</p>
「香君。」</p>
「别对我叫。」</p>
「我对树林叫、对苍天叫。香君、香君我爱你,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p>
这时候,我才真正领略到姨妈的真本事。她虽不至于能飞箭走壁,但身体的柔轫性与弹跳本领绝对是我生平仅见,她像只猴子似的,几个敏捷的扑腾纵跃,离我几乎已伸手可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