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一百二十分钟的回忆(3 / 3)

短篇合集(20210519) 佚名 6264 字 2021-10-15
请收藏本站,并多收藏几个备用站点:

阿芬那天终究还是回去了,我和我妈还有我爸三个人在客厅对峙了一个小时,我妈才被我爸拉回房睡觉,我躺在沙发上不停的抽烟,好像抽烟就可以把这一切通通解决掉一样。</p>

我哥一回来就坐了下来,也点起了烟,他抽完了烟,开口跟我说﹕「老弟,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做,对你和秀芬有什麼好处。秀芬回去的路上一直哭,问我是不是她和你分手會好得多,你说,你这样是不是逼秀芬离开你。」老哥站了起来,回房睡觉。</p>

我无法反駮他的话,依著芬的性格,她不愿意因为她而令任何人不快乐,更何况今天这两个人是我和我妈呢﹖</p>

再那天晚上之後,没几天我就收到了兵单,要南下到台南龙田基地当兵,我和妈沟通过几次,妈也承认不是因为芬她家经济不佳,不是因为她比我大,而是因为我太护著芬,她完全无法忍受她的小儿子會这个样子。我跟她说﹕「我也不是不认你这个妈了,可是我一生下来你就是我妈,可是芬不一样,我要去追才有老婆。」</p>

妈说﹕「那你干嘛一定要那一个,换一个不行吗﹖」,我不明白我妈怎麼會这样想,一样是女人,她把芬当成什麼。</p>

「你又不是不知道,女朋友有那麼好追吗﹖而且我真的很喜欢阿芬﹗更何况阿芬只是不會说话而已,她哪里不好了﹖你为什麼看她不顺眼了。」我说。</p>

妈叹了叹气,说﹕「算了﹗算了﹗反正你喜欢就好。」</p>

说实在话,我真的不能理解,我喜欢芬难道就代表我不要我妈了吗﹖这两件事有什麼关系呢﹖後来我哥跟我说﹕「你对秀芬她家太好了,可是对自己家呢﹖一回家就睡觉,睡饱了就去帮她家看店,有时候还乾脆不回家,这未免太不像话了。」</p>

「可是我们家又不缺我一个人,秀芬她家不一样,她爸爸生病了,她妈要照顾她爸,她自己要上班,她妹妹还在念书,多我一个人去帮忙差很多。」</p>

「那你马上要去当兵了,芬她家要怎麼办﹖」我哥说,这句话一脚踩到我的痛处,我一接到兵单就在担心了,在我去当兵的这两年,芬她家怎麼办,芬怎麼办,在她家最需要帮忙的时候,我要去当兵了。要是这时候有人对她好一点,她會不會跟别人跑了﹖我对这一点十分的不放心。</p>

「芬,我去当兵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能变心喔﹗」接兵单的第三天我到芬她家。</p>

芬说﹕「我们之间最重要的问题并不是你去当兵呀﹗」她接著说﹕「我们的阻碍太多了,与其勉强在一起,还不如早分开的好。」</p>

「你不要这样说啦﹗」我当时真的是十分恐惧,我还没去当兵她就这样了,我要是去当兵了,一个月见不到她几次,那不是要我的命了吗﹖</p>

「芬﹗只要我们够坚定,我妈那边不成问题的,我爸并不反对我们,我妈是孤掌难鸣的。」我把手伸过去握住她的手说,「何况我妈昨天已经说了,只要我喜欢你,她就没有什麼反对的理由了。相信我,好吗﹗」</p>

芬并没有回答,她只是望著我,那眼神里充满我不了解的东西。过了好一會,她笑了,说﹕「『相信我』这三个字还真好用呀﹗好像我相信你就一切没有问题似的。」她低了头,又说﹕「如果真的这样就好了﹗」</p>

「芬﹗你不要这个样子啦﹗你这样我怎麼放心去当兵呀﹗」</p>

芬一直低著头,在那短短的十分钟里,我却好像过了一世纪,我也不是不了解将面临的困难,她一个人要照顾一个家庭,要维持跟我妈的关系,要维持跟我的关系,要忍受两地相思的痛苦,也难怪她要害怕,换成我的话,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两个那个时候只感到恐惧,强烈的恐惧。我後来一直在想,世上真有可以抗拒一切的爱情的话,那两个家伙不是自私自利,就是完全没有包袱。</p>

芬好容易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中并没有泪光,她说﹕「不管了,我们今天去看海好不好﹖」我当然答应了。</p>

我们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在海边看海,海上十分的黑暗,低低的下弦月也并不明亮,海岸的海风从海上吹过来,带来阵阵的凉意,我们倚在太阳钻的旁边整整一个晚上,她一直把头埋在我怀里,结果在太阳从陆地的那一边照过来时,她跟我说了一句话﹕「还是天亮了﹗」</p>

我知道她的意思,那是说「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p>

我拜托我哥多多照顾芬,把我自己的十万块交给芬,并且吩咐她妹妹帮我看著芬,又跟芬说﹕「我會每天写信给你,你不用顾虑我,有空多往我家跑跑,跟我妈关系搞好就好,我一放假就回来,这二十个月就辛苦你了。」</p>

芬并没有多说话,她只说了一个字﹕「好﹗」</p>

在受新兵训练的时候,我真的每天写信,对我而言,写信是很痛苦的事,何况当兵真的没有什麼好写的,只好每天写信回去问芬过得如何﹖家中情况怎样﹖</p>

头两个月倒是还好,她和我妈虽然只是维持著礼貌性的关系,可是我爸倒是对她挺好的,芬虽然忙,总也會抽空到我家坐坐,不过,如你所想,这段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芬她爸爸的病在我受完新兵训後恶化,芬的妹妹给我的信上说﹕「我姐最近好可怜,我常常想暂时休学来帮她,可是都被她骂回来。林大哥,如果你在就好了,我真怕我姐一个人撑不下去,要是她也倒了,这个家恐怕就...,」</p>

芬的信上倒是没有像她妹写的这样严重,她只说﹕「爸的病日渐恶化,医生说可能撑不到一年了,妈日夜不离陪在他旁边,我看爸垮了,妈大概也會垮下去,唉...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什麼叫做人情冷暖。.........你在台南还过的好吗﹖不用太担心我了,反正日子总是得过下去,虽然你不在我身边常常令我觉得孤单,每次空下来就會想你,如果你在就好了,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做这些事。真的好想你喔﹗好想我们从前快乐的日子。算了,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忙呢。」</p>

我每次放假回家,就看著她一次比一次还没精神,有一次她还跟我说﹕「你逃兵好不好,我们跑到山上去躲好了。」</p>

我那次还真的吓到了,芬一向比我要负责任,我是只对她负责,她却是对所有人都负责,她會说这种话,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外,还好她马上说﹕「开你玩笑啦﹗别当真。」</p>

但我知道,她真的是很累很累了,也许她真的需要另一个男人来照顾她,我开始认真考虑我们分手的好坏处。</p>

芬和我分手是在我当兵满一年不久,我那时候在台东长滨守海防,在那里天天看海看到脑筋一片空白。我写信给她,跟她说如果有人追她的话,不用考虑我,也许另一个男人比我更好。我想我真的是看海看到变成白痴了,居然对一个等了我快四百天的女人说这种话,可是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这样比较好。</p>

芬接到信之後马上打电话过来,痛骂我负心薄幸,说我是大混帐,一点也不了解女人,既无知又无耻等等。那次是我第一次听她骂人,只不过没想到对象是我,我努力的想解释我的想法,却愈描愈黑。</p>

她恨恨的说了一句话﹕「要把我甩掉也不要用这种藉口,无耻的男人。」</p>

好吧﹗我无耻,我无知,我白痴,我大笨蛋,我没心没肝没肺没肚肠,我去死好了吧﹗听著芬挂断电话的声音,我脑袋里只有这句话。我努力想联络到芬,打电话她不接,写信她不回,放假花五个小时去找她,她避不见面,她妹在对讲机里说﹕「我姐,我姐出去约會了啦﹗」</p>

那声音还真无情呀﹗好嘛﹗我在楼下死等,等到收假时间超过了,被我哥和我爸抓上车,开著车子送我回部队,结果是被禁假一个月。等我禁假期结束,我收到芬的红帖子,她在最後还加了一句话,「不希望阁下来参加婚礼」唉﹗真要我参加我也没脸去呀﹗</p>

看著无边的太平洋,在守夜哨的时候我真的有股逃兵的欲望,蹲在冈哨里,我在两小时内把两包军烟抽光,抽到反胃,抽到头昏,想吐却吐不出什麼,只有眼泪一直流下来,黑夜的太平洋十分的黑。就是这样,我没有逃兵也没有自杀,放了假就到宾馆找女人,然後一直看布袋戏,里面的人真好,死了都可以活过来。</p>

当完兵回家後,我试著打听芬的消息,补习班的同事说﹕「她爸死掉不久她就结婚了,好像跟著丈夫搬到南部去了。」</p>

他们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想芬结婚而新郎不是我,一定变成别人的聊天话题吧﹗</p>

当完兵後,又回补习班混了一阵子,然後就被我妈介绍到大舅的房地产公司上班,说实在话,那里面不少女人既漂亮个性又好,可是我想可能是罪恶感吧﹗我一直没有再追女朋友的欲望,结果後辈小李跟我说﹕「林主任,陈小姐她们都说你好酷喔﹗」</p>

真是,这是什麼屁话,我是懒,不是酷。</p>

所以我一直到跟阿仪相亲的四年里,可以说在感情生活上是一片空白,对芬的歉疚一直无法抛开,是我对不起她,如果她嫁的丈夫对她不好怎麼办,如果她不幸福怎麼办,我从前立下的誓言怎麼办。</p>

唯一了解这件事的老哥曾经不只一次劝过我,我并不是不知道人生有些事是天注定的,强求的要不到,该你的又躲不开但是人心是肉做的,难道真能完全不會感受到痛苦﹖</p>

老哥说了一句话﹕「百分之百的爱情會造就百分之百的情侣但是百分之百的情侣不一定是百分之百的夫妻。」</p>

他又淡淡的说﹕「你以为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是你大嫂吗﹖不是嘛,你也知道我最爱的是那个人,可是又怎样,我把她当天人,她当我是白痴。我把你大嫂当笨蛋,她却肯嫁我。哼﹗这世上的事就是他妈的怪,尤其是爱情,注定是不公平的,谁付出的多,谁多认真一点,谁他妈的倒大霉。」</p>

说实在的,我对老哥的话并不能十分赞同,但是到了这个年纪,对爱情也真的是完全不抱任何幻想了,要我再像从前那样子为爱当计程车司机,为爱扛下一身压力是不可能的事,二十八岁的我是只老鹰,要打量最好的对象谈恋爱,遇到一时无法克服的阻碍就逃走,不會为了爱情赌下一切了。这是成长还是退化,是梦想的觉醒还是理想的幻灭,我不知道。对现在的我而言,我要一种责任的负担,一种归属的感觉,要一个自己的家,而阿仪正好给了我这种感觉。</p>

相对於阿仪对我感情世界的关心,我对她的过去是完全的不理會,当然以她的容貌,不可能完全没有人追,她曾经笑笑的说﹕「我也有过很曲折的爱情故事呢﹖」</p>

「只要是已经结束的,我就不想知道,反正我认识的阿仪是要做我老婆的阿仪,不是做别人女朋友的阿仪。」我说。</p>

阿仪笑了,她接口说﹕「我做了你老婆,可不可以再做别人的女朋友﹖」</p>

「你要是敢的话,我就把那个男的抓来阉掉。」我故意把声音放的很沈。「如果你这样还要跟他,我就认了。」</p>

阿仪并没有再说什麼,她玩弄著手上的订婚戒指,又问我﹕「你为什麼想要娶我﹖」</p>

我的回答是﹕「因为我爱你爱到想跟过一辈子呀﹗小白痴。」</p>

阿仪直直地看著我的眼睛说﹕「希望到後来不要变成『不得不和我过一辈子』才好。」</p>

我和阿仪事实上都了解这场婚姻的主要原因,我们两人的爱情是其次,我们两人的年纪和家庭才是主要角色,如果按照正常的交往,我想我们會有机會好好谈个恋爱,而不是好好谈个婚姻,我们的婚姻是由於周围的闹钟拼命的响,吵的我们不得不想办法让那些闹钟安静下来。当然,这不是说我们彼此不相爱,只是那些闹钟实在是太吵了而已。</p>

车到阿仪家了,阿仪她家也是满满的都是人,我摸了摸口袋,确定一下红包的位置,一路送红包到阿仪的房间外,门口一个斗大的囍字,打开房门,用红包打发了她的同学朋友们,才看到阿仪被推出来。</p>

化了浓妆的她,我几乎不太认得,细细的手腕上是满满的金饰。簇涌著的姑姑﹑阿姨﹑婶婶等等人将我们推来推去,门外的男人们匆匆的准备著竹竿挂猪肉,米苔,火炉,。</p>

我牵著阿仪的手,默默的行完全部的规矩和礼仪。车子离去的时候,阵阵的鞭炮声在四周响起,车队从硝烟中驶出,阿仪好不容易可以抬起头来,我握著她的手,虽然隔著两层薄手套,但依旧可以感受到她的警张和不安,我们交换了眼神,知道前方还有很多的路要一起走,以後握手的时候就再也没手套了。</p>

在逝去的时光之流中,有我永恒的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