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爻得出阴爻,组成坤卦,上地下风为‘升’卦:‘元亨,用见大人,勿恤,南征吉’……”
柔嫩的口音轻轻念着卦辞,论断吉凶,语调一本正经,木案前的青年道人耳里尽听,目光却难以离开那夹着筮草的纤巧指尖,一时竟有些魂不守舍,暗暗揪紧了自己的杏黄道袍。
不知不觉间,木案对头已说到了升卦“六五”爻辞:“这爻辞里说‘贞吉,升阶’,该是说师兄这趟随爹出山除魔,只要坚定心志,不惑于外魔,定能克竟全功,兼可博得江湖上的美誉……叶师兄,你有在听么?”
认真卜卦的少女察觉师兄心不在焉,语带娇嗔,青年道人当即回神,尴尬一笑,道:“师妹神机妙算,谁敢不听?我都放在心里了,你尽管放心。这回道门宗派群起围剿魔教,势在必得,我定会全力以赴,不负太霞观的累世侠名。”
面对他的信心满满,手持蓍草的少女只是巧笑以应。温柔斯文的仪态,一如往常地令他百看不厌;但那眉清目秀的脸庞漾开笑意时,又别有一种诱人心动的韵致。他忽觉呼女干仓促,体内涌起一股强烈冲动,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夺下蓍草,将这个小师妹攫进怀中……但他终于克制住了。
她身穿青袍,腰系丝绦,梳理匀致的秀发横贯琼簪,与观里同门一样做道家装扮,却并非出家女冠,乃是此间太霞观观主李玄霄的掌上明珠,闺名凝真。
衡山太霞观立观已逾百年,除了以气功剑术驰誉武林,又有奇门术数之秘,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道门宗派。观院坐落紫盖峰下,地近道教胜地“朱陵洞天”所在,更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当今观主李玄霄尚未修真向道之时,业已成家,后来妻子不幸早逝,李玄霄进了太霞观,便连襁褓中的女儿也带上了。后来他继承观主之位,李凝真也已亭亭玉立,平日里穿上道袍,宛然是个俊俏可人的小道姑,成了群弟子嘴里的小师妹,道僮们口中的李师姐。
李玄霄眼见女儿渐长,观中年轻男子太多,便道:“道观虽不比佛寺戒律森严,亦是清修之地,男女不宜混居。”于是在观外另辟精舍,作为李凝真的居chu,敕令观中弟子一概止步。但是李凝真要入观来寻爹爹却无不可,是以日常间仍与众弟子时时会面,彼此相知甚稔。
跟其他师兄弟比起来,排行第二的叶秋浦是最刻意接近她的一位。从李凝真初习剑法开始,叶秋浦便头一个自愿陪她拆招,从此以后时时留心,总不会放过同她亲近的机会。偶尔在她娴静的神情里察觉一丝巧笑,叶秋浦便不禁心头发热,心中千倍万倍地添想她的柔情。
或许是道观修行影响所致,比起同龄少女而言,花样年华的李凝真显得文静优雅,却又不失聪慧机灵,另有博览群书的嗜好。太霞观藏书甚丰,医卜星相无所不包,李凝真在饱读诗书之余,又特别偏好易理,这就让叶秋浦逮着了机会。
道门武功多涉易理,李玄霄藉以蜚声武林的一路“赤霞真火”奇功,其中精义便脱胎于易经离火一卦。叶秋浦既为师门高足,自对易经有所涉猎,不时与李凝真聊起易卦彖象,正是投其所好。
有次两人聊得兴起,情境大好,李凝真忽然兴高采烈地拿出本黄皮薄册来,笑着递给叶秋浦,说道:“这是我在爹的书房找到的筮书,里面还有好些疑难。师兄你见多识广,帮我解释看看罢?”
那书册装帧考究,栗壳色的封皮上以写经体题着“仙灵筮法”四字,页缘颇见泛黄,显是历时已久的古籍。太霞观虽是道观,却是以武功显名,进来当道士的多为求习武学绝艺,虽免不了修持斋戒,却多半不习卜筮。
叶秋浦只翻了几页,便即冷汗涔涔,强笑道:“师妹当真博学,这……这里头讲述的易理嘛,恐怕不在本门武学范畴之内……”
叶秋浦自诩堂堂丈夫,压根儿不信占卜,但是李凝真既然喜欢,叶秋浦也只能竭力奉陪,不时借事问卜,引起话头。也不知是否巧合,长久下来,李凝真卜的卦居然愈见灵验,好些事情料得八九不离十,同门皆以此称奇。但每当李凝真替谁卜卦,总是不曾有人当真。大抵少年习武者,其志必高,只想着人定胜天,哪信什么卦象天机?
这日太霞观精锐尽出,将与江湖上的道门正宗大会黄山,合力剿灭江湖上多传采补恶行、素有魔教之称的道家旁门“化外洞天”。
化外洞天盛行男女双修邪术,淫恶事迹多不胜数,单看“化外”二字名目,已不难想见此教行事肆无忌惮。众师兄弟都在三清殿上集合,惟独叶秋浦藉口找李凝真卜算此行吉凶,目的却是想在临行前拿捏她的心思。
“这一去起码也得花上两三个月功夫,倘若妖人厉害,更说不准……”推开门扉、踏出精舍之前,叶秋浦再三留恋,忍不住回头问道:“师妹,你当真没别的话对我说了?”
李凝真含笑不语,挥手告别。叶秋浦急道:“难道你真不懂么?我对你一片诚心……”李凝真倏然伸出小手,按住师兄的嘴。叶秋浦脑中一阵迷乱,正想紧握那纤纤柔荑狂吻,忽听李凝真笑道:“师兄,你是出家道士,可不能妄动凡心。你忘记我跟你说‘贞吉’了么?”说着翩然抽手,屈指在他额角轻叩一下。叶秋浦愕然道:“师妹,师妹我……”李凝真连连摇头,笑道:“还不去找我爹,要等他人家来找你么?”
叶秋浦身躯一颤,心口上有如一把锯子拉来拉去,万分难以抉择,李凝真却已推着他出了门外,笑道:“我到观前送你们动身。快去,快去!”叶秋浦面容曲,万般无奈下转身离去,顶上道冠晃荡不已,仿佛摇摇欲坠。
群道一去,僻chu山野的太霞观愈发清冷。
送走了父亲及众同门,李凝真独自回到房中,长长吁了口气,暗道:“这可教叶师兄难过了,可是又有什么法子?”随手翻开几上的一册“周易析微”,里头压着张纸笺,上头墨迹淋漓地写了一首七绝。李凝真一眼望见,眉头微蹙,暗道:“孙师兄写给我这首诗,我还没机会和一首呢,他也跟着爹走啦。唉,还有小师弟送的那些个首饰……”目光转向床首的一具小小妆匣,略一犹豫,将它塞进了床底。
太霞观上下仅有李凝真一个姑娘,对她动情的师兄弟却不只一个,这可就令人万分为难。加上道门戒律,无缘论及婚嫁,李凝真又是观主爰女,这与寻常的同门情事又有不同。
对师兄弟们种种或明或暗的取悦讨好,李凝真一向笑语以对,却往往顾左右而言他,总是蒙混过去,不置可否,让这些同门师兄弟益发莫知所措,无法死心却也难有寸进之功,爰慕之情多半有增无减。纵然如叶秋浦这等修道人一动情欲,形同犯戒,她也不忍心疾言厉色地训斥,总是心想:“纵然无缘,也不能伤了同门情分。何况要是惊动了爹,岂不教师兄们难堪?”
有些个午夜梦回的时分,李凝真也曾心生绮念,试想男女之间两情相悦、缠绵缱绻的滋味。偏生她久居三清境地,周遭的男子尽是黄衣道士,根本听不到什么风流韵事,却教她从何想像?每每胡思乱想一番,多半荒诞不经。待得心绪平静下来,却又害羞难当,暗叹:“看来我是嫁不了人啦,将来要是不当道姑,恐怕只得上如玉峰去。”
“如玉峰”坐落桂林群山之中,耸峙入云,自百余年前一位无名女侠在此开宗立派,便只收chu女为徒,代代皆然,以严谨门风博得清名,更凭剑术绝学在武林中大放异彩。如玉峰弟子倘若嫁人,当依门规离山远居,同门之谊虽存,却不再论辈排序。众女同门习艺,亲逾姐妹,成亲离山之事不多,彼此也视为理所当然。李玄霄皈依道门之际,当时的太霞观观主曾想把小凝真送上如玉峰学艺,李玄霄坚决不肯。李凝真长大之后,却与几位如玉峰的门人颇有交情,互为知音。
当今执掌如玉峰门户的杨明雪女侠正是其中一位。
四年多前,杨明雪初为如玉峰主人,便在衡山祝融峰卷入几位名门耆宿的纷争,当时李凝真随父亲到场一观究竟,目睹杨明雪与四名前辈比剑,四战皆捷,不禁佩服万分。那日杨明雪一身白衣,皎若霜雪,益发衬得她容颜端丽,英姿爽朗,谈笑之间雍容尔雅,行剑时却又翩若惊鸿,看得李凝真目眩神驰,心头悸动不已。事后她紧张地上前攀谈,才知道杨明雪也不过二十岁罢了。
“比我大六岁啊?”李凝真轻声嗫嚅,却掩不住敬仰的神情,自言自语地道:“等我二十岁的时候,也能像你这样就好了。”杨明雪笑道:“李观主一身绝学,独步武林,你只须学得几分,便远胜于我啦。你这么聪明,只怕用不到六年呢!”说这话时,她正把玩着李凝真递给她看的几根筮草。
“不……不只是武功。我想……想变得像你一样,那么迷人……”
这句话李凝真没说出来,但她怦怦鼓动的心里想个不停。在她眼里,杨明雪不仅是武学高手,而且是个高雅秀丽、风采绰约的女郎,举止合宜,身段秾纤有致,又是笑语盈盈,更添诱人风情。面对杨明雪,李凝真不只一次感到脸热心跳,连她自己也说不上原由。
两人结识之后,杨明雪曾造访太霞观几次,偶尔带着几位师妹同来,李凝真自是竭诚招待,开心不尽。有时见到杨明雪和师妹亲昵调笑、拉拉扯扯之类,李凝真便觉心思紊乱,心想:“我跟师兄、师弟们哪能如此?可…倘若我年幼时,爹真把我送到如玉峰去,那我也能同她们一样……”
随着年纪稍长,李凝真已不再是个娇怯怕生的小丫头。父亲李玄霄出家前素怀大志,习得一身文韬武略,谈吐非俗,名倾天下;李凝真耳濡目染,也给琢磨得心思机灵,举止大方,偶尔想起儿时对杨明雪倾慕欲狂,只觉害羞又好笑。但即便到了今日,她对杨明雪思恋虽减,却愈发敬佩,心想:“以年少女流而能名扬江湖,也只有杨姑娘办得到。我就是把她当毕生表率也不为过罢!”
幼时投入如玉峰门下的幻想,如今已转化为江湖同道的敬意。可是,今日她却真准备上如玉峰一趟了。
原来那“化外洞天”邪教有一支派,分坛藏匿阳朔一带,离如玉峰不远。此脉自谓“素女宗”,教众尽为女子,不恃武功为祸,却专修采补、摄魂、狐媚一流邪术,阴损无比,男子尤其难当。李玄霄唯恐观中弟子难敌诱惑,便要女儿上如玉峰一趟,商请如玉峰诸女就近监视这群妖女动向,甚至联合其他正道女流一举覆灭素女宗。说穿了,其实是凭藉李凝真与杨明雪的交情,又因为如玉峰不留男客,借了同为女儿身之便。
李凝真对江湖斗争并不热衷,但是有机会与杨明雪见面,却称得上是意外之喜。这时她刚送走太霞观群道,又开始收拾自己的行囊,心中满怀喜悦,暗道:“上次见到杨姑娘,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啦,那之后她就忙得不可开交,没再来过太霞观了。半年多前她除去武林大害‘春公子’,我还没机会跟她祝贺呢!这回拜望如玉峰,正好可以叙旧。”
满心欢喜之际,李凝真仍没忘了嗜好,随即拿出筮草,心道:“且卜一卦,看看此行吉凶如何?”当下从五十根筮草中抽出一根,示太极意;接着将筮草分做两份,以“仙灵筮法”慢慢取爻。卜筮之术自商周演变至今,流派驳杂,各有异同,李凝真自修的这套占法门以筮草为工具,可说远循古法。这时她一番卜算,初爻求出少阳,继而少阴,接着连续四个老阳,算出一个“同人”卦来,变卦“复”卦。
李凝真微微一怔,心道:“遇‘同人’之‘复’!复卦初九爻辞曰:‘不复远,无只悔,元吉’卦像示意不可走远,便不致后悔,如此则大吉……”心中一阵为难,暗自说服自己:“从衡州到桂林,也不甚远,想必不妨。”却又想到:“同人卦初九说‘同人于门,无咎’,也要我和大家一起留在观里,这就平安无事。可是观里已经走了这许多人,又是爹要我去如玉峰的。”
难得有机会上如玉峰与杨明雪聚首,卜卦结果却不从人愿,李凝真心里不禁踌躇,又有些后悔:“先人说‘有疑乃卜,无疑则否’,早知道我就不该卜这一卦,直接动身就好啦。这下该怎生是好?”反覆思量之下,终于下了定论:“卜卦仅是指引,若要趋吉避凶,还得看人应变。卦象显示我不当远离,想是提醒我观里高手尽出,要提防旁门左道的仇敌来犯。我这一路上小心点,快去快回便是了。”
卦爻文辞千年不变,而得以应和世间机变,本是卜者解释之故。李凝真做如是想,心下顿感释然,先前的不安一扫而空。于是依旧打点行装,次日便离观南行。
道门正宗企图围剿“化外洞天”一事,早引得魔教扬言报复,李凝真不敢掉以轻心,时时留神防备。所幸一路上无惊无险,不数日安抵桂林府境。望见漓江山水、来到如玉峰山门时,正是离观第十一日。李凝真微感懊恼,心道:“数逾九、十,已是多了,我居然花了十一天才到,实在不该!回程可得赶路,莫要教观里日久空虚。”旋即想到与杨明雪会面在即,又不禁心生雀跃,快步上山。
行近山巘,李凝真走过几个岔道,眼前突然没了路。李凝真在原地发了阵楞,心道:“该不是走错了罢?”眼见日渐黄昏,想循原路回去,却总觉得路边林木甚是陌生。正在她彷徨之际,忽觉荫翳深chu景致有异。李凝真好奇心起,当下不经山路,趋前细看。果见绿树接簇之后,别有一chu小巧院落,竹篱成围,正与篱外修篁一色。若非李凝真眼尖,于林隙间瞧出了两扇柴扉,几乎不易发现。
李凝真暗道:“这儿离峰顶不远,想来该是如玉峰弟子的住chu。即便不是,去问个路也好。”当下走近竹篱,正要叩门,但见柴扉虚掩,一触即开。李凝真心下微怔,悄悄踏入院里,四下奇石叠影、庭草交翠,十分深幽雅致。院中筑有三两房舍,窗棂间灯盏荧荧,显然主人并未外出。李凝真心道:“天色尚未全暗,此间掌灯倒早。”她环顾左右,不见院里有人,正打算唤一声时,忽然听见屋中隐约传出扑簌簌的细微声响,又带点湿润的水声,甚为异样。
李凝真闻声一怔:“这是什么声音?”心念动chu,已运起道门玄功“龙形导引”,存想真气游走经络,盘曲若龙,耳目顿时清澈灵敏,将屋子里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阵阵混浊的喘息声自屋里传来,夹杂着汗水与肌肉磨蹭的滋润声,另有一缕若有若无、宛转颤抖的娇腻呻吟。
李凝真霎时满脸发热,心头狂跳,脑里一片茫然:“如玉峰上都是chu子守贞的门人,门规森严,怎么怎么……怎么有人敢在这里行坎离交媾之事?”一时不知所措,僵着身子好半晌,鼓起勇气,放轻脚步,捱到小屋窗边偷看。
罅隙之间,房中情境只见一斑,金猊喷香,纱帐曳影,与庭院中的幽雅情趣大相迳庭,灯苗摇照之下,竟布满春宫异梦般的浓冽色欲。斜对窗口的一角,两条赤裸身影纠缠做一chu,双双陷进锦绣铺垫的软榻里。
被压在下头的是个云鬓散乱的女郎,仿佛羞于见人似地埋首绣衾之中;丰腴圆耸的美乳却藏之不尽,在她身体与被褥之间挤压成肥美的椭圆状;那曲线饱满的香臀更是被男子高高拱起,随着男人的抽送剧烈颤动。那男子甚是年轻,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丝得意笑容,从背后恣意侵犯伏榻挣扎的女体,抽送之余不时昂首,仿佛说不出的畅快。
两人的肌肤都缀满细碎汗珠,仿佛方才着雨。噗滋、噗滋的水声却不只来自于汗液,更在女郎腿股之间急促发响,时歇时鸣,与抽动的深浅缓急一致。就在青年加紧抽弄时,女子忽将藕臂撑起,似想支持身体离榻,但那丰满的双乳才刚缓缓拎起,却又给男人往背上一按,压回榻上。他压制着身体底下颤动不休的娇躯,一边抹去额间汗珠,口中尚有余力,满怀戏谑地调笑道:“好姐姐,我要去了,你……你好生禁受着……”
随着交合渐急,女郎喉间呜咽更甚,愈发疯狂地腰摆臀,却似迎合多于反抗,反倒令男子插送得更加起劲,连榻脚都喀吱作响。李凝真明眸圆睁,看得心悸如狂,一只手不觉压上紧并的两腿之间,内里泛开一股酸软的感觉……
房中二人倏然凑紧,高潮如狂风暴雨般来到。年轻男子沉声低吼,背脊由突如其来的紧绷趋于舒缓,女郎的手指却骤然抓紧床褥,浑身绷紧如弦,失声哭叫着:“不……不要来……啊、不行──”
那声音娇艳销魂,甜如融蜜,听得李凝真一阵昏眩,蓦地股间一阵酥麻,双腿竟然软了,险些颤悠悠地跪了下去。就在同时,房中女郎亦已软瘫下来,宛若虚脱,仅见香肩不绝颤抖,更无声息。
这是李凝真头一回目睹男女合欢,看到激烈之chu,几乎教她紧张得当场晕去。她极力捂嘴,这才没有在口干舌燥之余发出喘息,此时见两人云雨已毕,脑中兀自一片混乱。待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大汗,湿透的抹胸贴在身上,微有凉意,纱裤底下似乎湿得更厉害些。李凝真又惊又羞,心道:“无怪乎道门前辈都力斥房中双修术之非,原来……原来房事这等羞人!”
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房中男子已自穿裤披衣,神色从容,一边向榻上女郎笑道:“好姐姐,你可真是愈发淫荡了……夹得忒紧,我还道可以多支持一阵,就给你缴了械啦。”说着低下头去,撩开她的长发索吻。女郎微微喘气,容他轻薄几下,勉强使劲将他推开,雪白的脸庞上犹透薄晕,咬唇不语,神情中迟疑多于羞愤,又似掺着几分悔意,表情复杂万分,却是张李凝真熟悉不过的面容。
“杨……”
李凝真目瞪口呆,刚上心头的绮情一扫而空,只余晴天霹雳的惊诧,心中失声大喊:“杨姑娘!”
从小在她心中崇拜无已的如玉峰侠女杨明雪,竟然在师门居chu与男人厮混,沉沦无边风月,在她眼前展现种种淫情浪态,完全将她记忆中冰清玉洁、宛若圣女的杨女侠形象推翻。一时之间,李凝真只疑自己眼花;再细细一看,那容颜体态无一而非杨明雪,只有那羞愧屈辱的神情是她从所未见,令人难以置信。
惊愕过后,疑心立生,李凝真心念一转,猛然想到:“定是那男子强逼杨姑娘就范,否则…杨姑娘是如玉峰主人,一门表率,岂能轻犯门规?”念及此chu,李凝真霎时怒气横生,蓦然脱口骂道:“罪该万死的淫贼!”
这一下失声发喊,立时惊动屋中人。杨明雪和那男子一惊转头,俱都望向窗口。李凝真一声喊过随即后悔,心道:“这可打草惊蛇了。”但她眼见男子望来,心中怒气一激,更想不到后果如何,一掌拍开窗子,一纵而入,骂道:“你这淫贼,竟敢欺凌杨姑娘!”正要出手,不料那青年抢先一步,竟已抄起一旁长剑,随手出鞘便是一剑,寒光如雪,转瞬间已递至李凝真咽喉。杨明雪惊声道:“唐安,住手!”竟已不及制止。
李凝真身负太霞观嫡传绝技,造诣绝非等闲,这一剑来得奇快,李凝真不待望见剑形,身子抢先做出反应;那纤足仅在房中一点,转瞬间又已倒弹而出,来如流矢,去若水烟,转折急遽,却轻渺得令人难以想像;男子一剑落空,便连虚影也不曾撩到,李凝真却已身如落花般重回院中,落脚轻盈,丝毫不见仓促避招的窘态。
这一式“空明流光”轻功使得漂亮无比,立时让李凝真摆脱一时妄进所致的险境,但也让开了窗前去路。那唐安倏然窜出屋外,朝她一瞟,脸上似含笑意,突然收剑,转身急奔。李凝真急于擒拿对方,哪肯放过,喝道:“休想逃走!”才刚举步追出一阵,赫然想到:“这贼人好石更,故意到屋外,杨姑娘便不能立时来助我,当真可恶……哼,我一个人也可以将你拿下!”
她使开“空明流光”身法,去势如江河奔流,一气直奔,迅速追近唐安。唐安回头见她追到,脸上微现诧色,笑道:“小仙姑的轻功倒是了得,佩服佩服!来来来,追到了在下就跟你玩玩。”李凝真柳眉一扬,骂道:“油嘴滑舌!”脚步一轻,已追到唐安身后三尺之地,掌中隐蕴“赤霞真火”功力,立时出招。唐安回身还掌,掌力却是寒冽如冰,双掌一交,“嘶──”地泛开缕缕流烟。
李凝真身形一晃,脚步顿止,胸口微觉烦恶,连忙以“龙形导引”之法化去侵体寒气。唐安却顺着她掌力向前飘出丈许,脸上似无不适,笑道:“好香的小手!”举起右掌吻了吻掌心,远远奔开。李凝真气得俏脸通红,却不再开口骂他,凝聚真气,眨眼间又赶到唐安身后,这次却是拔出佩剑,刷地一剑刺去。
唐安笑道:“好一位娇滴滴的小仙姑,行径却如此泼辣。”只是边躲边跑,并不还击。李凝真含嗔带怒,心道:“跟他斗嘴,徒然分神,先收拾他再慢慢算帐!”但是唐安只守不攻,并无破绽,李凝真攻势再紧,一时也奈何不了他。
两人一前一后,转眼追逐到了如玉峰顶,众女弟子的房舍俱在眼前。李凝真精神一振,心道:“好,你这是自投罗网。”心想如玉峰门人一到,以众击寡,唐安自是插翅难飞。不过片刻,一个身影远远奔来,娇声斥道:“好大胆,什么人敢在如玉峰上撒野!”嗓音娇嫩,姿态娉婷,却是位黄衣少女。李凝真心中一喜,暗道:“可不就来了!”正要发喊求援,那少女却先一步“咦”地一声,语调甚是惊奇,道:“你……你不是太霞观的李师姐么?等等,等等,唐安你快停手!”
唐安闻言抽身,当真停了手。李凝真听那少女言语有异,心下愕然:“怎么她对这淫贼似无敌意,还叫他停手?”又想起对方认出自己,当下转头一望,凝神细辨,见那少女面容俏丽,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含娇艳,却又透着股似曾相识的稚气,不觉讶然道:“啊,是燕姑娘!”
这少女她早先见过,是杨明雪最小的一个师妹,名唤燕兰,四年前曾与杨明雪来过太霞观,那时燕兰就跟着小道僮唤敬称她“李师姐”。当时,燕兰年仅十三,不过是个没规没矩的小娃儿,如今却出落得娇媚动人,身材神韵大不相同,李凝真一时竟认她不出,反倒是燕兰记得清楚。
这时她迎上前来,又惊又喜地道:“李师姐你怎会来这?道门围剿化外洞天,你没跟太霞观的道长们同行么?你……唐安,你又怎么会跟李师姐动手?”最后这话向着唐安说出来,语带质疑,却像是对熟人说似的自然而然。
李凝真听得一阵错愕,心中甫觉不安,却见唐安面露苦笑,道:“一场误会罢了,此间不便说……我原不知这位是太霞观李观主的千金。”想来他在几句言语之间,便已推出李凝真的身分。
燕兰蹙眉道:“什么误会,定是你得罪人家!”往唐安耳垂猛弹一下,语气却是亲昵异常。她看着一脸犹疑的李凝真,赶紧笑着解释道:“李师姐,我给你介绍,这个唐安……他,他是我的、我的……那个……至交好友……”说着脸色羞红,含糊带过,笑道:“他这人不知轻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小妹跟你陪罪啦。”
就在这时,又有几名女弟子过来,远远看着三人,似感奇怪。李凝真听她这么说,心下先凉了一半,道:“燕姑娘,这姓唐的……是你家的郎君?”燕兰忙道:“不,这……现在还不是!他、他还早呢!”忸怩片刻,瞄了唐安一眼,方才羞红着脸道:“不过,杨师姐已应允了,师姐们也没话说,让他先住在山腰,等……等我决定。”
燕兰这么说,分明承认唐安是自己的爰侣,只欠婚嫁名分罢了,而且如玉峰似乎人人知道此事,连杨明雪都认识此人。李凝真心头一紧,暗道:“这淫贼竟然跟如玉峰门人相好,这么一来,我却如何能对付他?”
本来李凝真以为如玉峰门人见到一个男子闯山,必会群起而攻,谁知这唐安早为如玉峰弟子所识。若要当场揭破他凌辱杨明雪的行径,却又得碍着燕兰颜面;何况此事一发,纵然唐安伏诛,杨明雪又何其难堪、如何能再掌管如玉峰?此时待要捉拿唐安,却又难言理由,燕兰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李凝真这才明白,唐安往这峰顶一逃有多么方便,自已却有多么窘迫。一望唐安,却见他一脸若无其事,惟独唇角微微勾起了狡黠的笑意。
“事情没这么容易……”李凝真暗暗咬牙,回想起杨明雪遭其玷辱时的挣扎神态,又加上自己在不知情时窥看得出神、思之倍觉愧恨……她缓缓将佩剑还入剑鞘,瞪着唐安那悠哉的笑脸,心中暗自立誓:“杨姑娘这仇,不能不报……我非逮着你不可!”
唐安被她这么一瞪,脸上若无其事,只偏过头去同燕兰耳语了几句。燕兰听罢,脸蛋倏红,瞧着李凝真的神情多了几分诧异,又似颇为犹疑。李凝真心道:“这坏蛋不知又在胡诌些什么?”情知喝骂无用,当即忍住。却见唐安向着自己拱了拱手,躬身长揖,笑道:“在下不慎窥见姑娘隐私,当真得罪了,日后若有机会,再向姑娘赔礼。”
李凝真见他致歉的神情颇不寻常,内容更是异样,正觉奇怪,燕兰却凑过来拉住李凝真,悄声道:“李师姐,对不起,你……你看在小妹面子上,别跟他计较,原宥则个。我回头再罚他就是!”李凝真愈发狐疑,道:“他跟你说什么?要我原谅什么?”燕兰斜瞄唐安一眼,在她耳畔悄声道:“他……他说,看见李师姐你在草丛里自渎,所以被一路赶上山来……”
李凝真脸上一热,气得险些晕去,朝唐安怒声喊道:“你……你胡说!”刷一声便抽出长剑。唐安转身便走,燕兰却赶紧上前拦住,神情尴尬,道:“李师姐,别这样,他……他不是故意的嘛。”李凝真气得俏脸泛红,叫道:“他乱说的!我追他,是因为他……”说到一半,想到杨明雪的立场,登时语塞。但要说别个理由,却又杜撰不出。但是无缘无故给栽了个野地自渎的行径,反倒似她不知羞耻、唐安误受牵连,却教她情何以堪?这一下欲辩无言,李凝真只气得浑身发抖,眼睁睁看着唐安溜之大吉。
事已至此,非是柔拚厮杀所能chu理,李凝真强抑怒气,胸口起伏渐缓,把头一偏,低声道:“罢了,权且……先别说这事了。我来这里,另有要事见杨姑娘,是围剿化外洞天的事。”燕兰吁了口气,似乎顿感解脱,笑道:“是啦是啦,我说李师姐来一定有正事要办嘛。不过杨师姐正在闭关修练,山上的事务可得找方二师姐。”
李凝真怔然道:“闭关?”燕兰道:“是啊,杨师姐说,她觉得自身武功有所不足,还得精益求精,就到后山小院里练功去了,说要闭关半年,恐怕你见不到她哦!”
李凝真这才明白,原来她先前误闯了杨明雪坐关清修之地。转念一想:“那唐安定是趁着杨姑娘孤身一人,这才趁隙而入…好卑鄙无耻!”心中复觉恚怒,好一会儿才强自定神,道:“好,那么我跟方姑娘说话罢。”燕兰苦笑道:“可是,方二师姐现下也不在山上……”李凝真闻言蹙眉。燕兰赶紧又道:“她是去阳朔拜访一位前辈,算算时日,这两天就该回来啦。不如李师姐你先住下,等方师姐回山罢?”
李凝真略一思索,点头答应。心中却想:“待在山上,尽有机会对付那淫贼。我撞见了他的恶行,他也不会放着不理。这一宵定然不平静,却也是抓他的机会……我得当心!”
是夜李凝真独居客房,其间不曾见到唐安踪影,但她丝毫不敢大意,始终携剑在身。她料想唐安必有动作,当下也不去寻他,只在房里静候。岂料夜色空冥,除了风动树影,更无动静。
李凝真本是旅途困顿,加之傍晚大闹一番,此时夜深,早觉疲惫,久候之下渐觉不耐,心道:“不如卜他一卦,看看今夜是否有机缘逮住他。”便即取出筮草,分取一阵,卦象上坎下干,得出需卦九三爻辞:‘需于泥,致寇至’。李凝真心中一突,暗道:“寇者匪类也,好啊!这淫贼终究会来。只不过……‘需于泥’,这泥字却是所指何chu?”
她收了筮草,寻思多时,仍是不得其解。过得不久,有人叩门,却是服侍诸女起居的一个女童,小名巧玉。只见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说道:“浴堂里已备好香汤,请仙姑沐浴。”
李凝真笑道:“我又不是出家女真,什么仙姑了?”心中思及唐安可能随时发难,本来不想更衣梳洗,以免动手时猝不及防。但她平时在太霞观汤沐成习,连日出门在外梳洗不便,早觉得浑身不对劲。这时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随巧玉前去。
两人循回廊来到后院,穿过院墙洞门,眼前出现一座高墙四围的小园,天上皓月繁星,清幽不尽。李凝真一踏入此园,便闻到一缕奇香,不觉道:“好香,这是哪儿?”巧玉引她上前,道:“这就是浴堂啦!这里唤做‘沐雨园’,引的是后山清凉泉的水,天寒时大家就在此洗浴。”
细看之下,园中栽遍繁花,从月洞门起铺开一条圆石小路,通向辟在园中的一座石砌浴池,热气蒸腾,烟雾缥缈,池中浸以鲜花香料,姹紫嫣红,除了兰芷、木樨、玫瑰、桃花云云,另有茅香、沉香、豆蔻、白檀等种种异香缭绕。池边又有假山流泉,水如银绸,从中不时漂出缤纷落英,造景饶富巧思,哪里只是浴堂?分明是个贪闲游赏的幽境。
道观佛寺洗浴称便,本过于市井居家,这沐雨园的精丽雅致,却又远远胜过了太霞观的浴所。李凝真暗暗咋舌,心道:“如玉峰上都是姑娘家,连洗澡都特别讲究。”环视四周高墙,除了入口拱门之外再无通道,心想:“那唐安若是来犯,不从洞门进来,便得翻墙而过,这还算易于警觉。”当下安心许多。那巧玉还要服侍李凝真出浴,李凝真一阵忸怩,挥手笑道:“我又没缺手缺脚,自己来便是了,只烦劳姑娘帮我看个门。”巧玉嘻笑道:“山上都是女孩子,给人见着有什么要紧?”
李凝真心道:“山上弟子自然不打紧,可偏有个该死的淫贼。”待得巧玉出去,她又将园中巡了一遍,确定假山花树后无人藏匿,这才逐一除去鞋袜裙裳,在池边竹架上挂放妥当,佩剑横置一旁石上。她伸足轻点水面,觉得水温正好,当即踏入池中,颀长的美腿缓缓浸入香汤,由臀而腰,慢慢淹过小巧而圆润的乳房,直至双肩。
暖如煦日的池水泡开肌肤毛孔,活络经脉,当然舒畅难言;加上池中热气扑面一蒸,芳香迷人,李凝真忍不住舒叹一声,满心欢喜地往池岸一倚,心道:“奔波这好些日子,就数这时候最舒服……唉,果然是要洗个澡才好!”
如此舒舒服服泡了片刻,花香热烟交浸之下,李凝真心情大好,索性举手拆开云髻,拔下玉钗,一头乌黑长发如丝滑落。她蓄发长可及腰,这时尽皆随波流动,轻拂落花。李凝真单掌掬水,细意梳洗,满心愉悦,一时烦恼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