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场人物
稻叶宏:平时住在城里,只有夏季时会来到位於乡下的常盘村。归乡时仍未返家,下榻於旅馆「鸣户」。
无名少女:忘了自已姓名,周遭称之为「小姐」的女孩。怀中总是抱着一只会说话的布偶。
七条华子:宏的异母姊姊,做事面面俱到的女性。喜欢看棒球,是万年垫底的阪神队球迷。
稻叶千岁:宏的妹妹。由於心脏方面的疾病长年卧病在床。为了不造成他人的困扰,脸上总是笑容不断。
老闆娘:让常盘村的民宿「鸣户」营运蒸蒸日上的老闆娘。相当疼爰宏带回的无名少女。
序章
今晚的夜空与七夕十分相衬。
神社境内,我抬头望着夜空,看着在都会无缘可见的满天星辰。
遭天河阻隔,只能两地相思的一对恋人,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就快要到了。
看来今年也见得到面了。
不过……虽然这只是个描述苦恋的故事,但为什么七夕不乾脆举办祭典,让这个难得的节日更热闹一些呢?
望着袅无人烟的神社境内,我不自觉如此想着。
於此同时,脑中也浮现自己为何身在此chu的疑问。我应该是没有理由到这里来才对。
……我应该没有梦游的毛病啊。
棒球实况转播的时间差不多快要到了。伸手掏出胸前的怀錶确认时间,我便开始迈出了回程的步伐。
但在此刻——。
随微风摇曳的愿籤进入了我的视线之中。
「……?」
至今我从未在这个神社里见过七夕的愿籤。
而愿籤是要绑在竹枝上才能实现愿望,那张却是绑在普通的树枝上。
但四周没有任何一株竹子,看来是因为没得选择才这么做的吧……。
暗夜中愿籤远望看不清颜色,靠近一看,才知道那愿籤是红色的。
树上的愿籤就只有那么一张。不过想想也是,因为这座神社并没有这样的习俗。
心中的罪恶感仍敌不过蠢动的好奇心,我还是将手伸向那张愿籤,藉由些许的星光来看清楚籤上写下的文字。
——希望能够找到曾经遗忘的东西。
这个愿望实在是单纯得过於天真了。
不过,要是我的话,会许下什么愿望呢……?
是想要亲眼见到宇宙的尽头,还是回到战国时代,成为雄据一方的霸主呢……?
正当脑中转着这些念头的时候,不知怎么着,刚才看来漆黑的愿籤,如同沐浴在夕阳下般的鲜红。
「……奇怪?」
我环顾四周,找出光源所在之chu。原来是我胸前的怀錶,在暗夜之中发出光芒。
这是……怎么回事……?
数年前,不知为何衣冠不整回到家的弟弟,给我了这只怀錶。由於我相当喜欢,就一直带在身上,不过见它发光还是第一次。
是谁恶作剧把它涂上萤光涂料了呢?
不对,感觉不一样。这光芒是……。
「……!」
突然间——!
四周被一片光芒所笼罩。
由於光芒过强烈,眼睛连张都张不开。连刚才还在耳边的虫鸣声,也像被按下静音一般消失,手指一动也动不了。
就像有柔针在身体里撑着而无法行动。
张开了口,却只能轻喘而发不出声音。
「……。」
但很神奇的,我却一点都不感到害怕。是因为那阵白光充满温暖的关系吗……?
……嗯?
声音……我又听得见声音了。
一阵非言语的音色传来……。
「嗯……?」
混着虫鸣声的清爽音色,让稻叶宏停下了脚步。
难得的七夕夜。当他为了要欣赏这片独一无二的星空而踏出旅馆,来个深夜散步的途中,这件事让他停下脚步。
白昼的暑气刹时消逝,停下脚步的同时,起了飘扬发丝的微风。
钤铃——!
这声响,从他的背后缓缓接近。
风钤般的音色响起,如同能将四周的暗夜分开一般……。
铃钤——!
当宏想确认这一切而回头的瞬间,似乎有东西飕地从他视野下方窜过。
「啊……!」
铃铃。
像是被那迅速从身旁窜过的不明物体女干引了注意力,他又再度回头。
这时,一位穿着黑斗篷的少女出现在他眼前——。
少女披在头上的斗篷黑帽下,藏着一头能让燐光失色的银发,发丝掩映着星光。
看来发出清新音色的来源,就是少女帽子上的两个铃铛。
「啊,喂……。」
宏反射性的喊了她一声,但少女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暗夜之中……。不一会儿,就完全消失了踪迹。
……难道刚刚的是幻觉吗?
刚才所发生的一切,的确是有点脱离现实的味道。
但那绝对不是错觉也不是梦。因为混着虫鸣声的铃声,正微微从少女消失的方向传来。
钤铃……铃钤……!
这时的声响,让宏联想到说书大叔招揽客人时所使用的摇钤声。
而这铃声成为叩启故事序幕的响钤……。
铃铃——!
第一章无名少女
夏日艳阳如同巨石般加诸身躯。
像个顽皮的孩子跳到人身上,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压倒在地。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的烤着无法翻面的肌肤,与其说热还不如说是灼痛感。
但是,宏对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不快。
因为如此,才有夏天来临的感觉。
炎夏中,无论是听觉与视觉,都会有其他季节无法感受到的强烈刺激,大自然的气味可用全身来感受。
今年夏天终於来临——。
「如何,已经有一年都没有回来了吧?」
将午餐送进房里的老闆娘问着宏。
「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宏回到常盘村来已经差不多有一周了。在这段时间里,他走遍了村中各角落,但这里与整天忙碌多变的都市不同,时间的流逝缓和了许多。幼时所见的景色,依然如昔。
「时间过得好快……,稻叶先生您已经连续六年都固定这时候住在这间房里了呢。」
将茶熟练地注入茶杯的老闆娘,满怀感慨的说着。
「已经……是第六次了吗?」
宏像是在应和方才她的感慨,转头望了望房间里。
不知是否因为在老闆娘的贴心安排下,每回都住在这间房里的宏,来到这儿总有股回家的感觉。跟有名无实的老家感觉完全不同。
「那么,今年您要在这儿住多久呢?」
「这个嘛……其实我也还没有决定……。」
面对老闆娘的问题,宏回答之后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老爸他好像病危了……。」
「……的确是如此呢。」
看来,老闆娘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想想也是,村子那么小,知道这类消息是理所当然。因为稻叶家是这村里的大地主……也是第一首富,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全村的注意。
而那一般人遥不可及的大当家,便是宏的亲生父亲。
「令尊一定很快就会康复的。」
「……希望如此。」
面对老闆娘贴心的安慰,宏以相当嗳昧的方式回答她。
听说情况已经相当不乐观……,但宏来到村中已有一段时间,却完全没见到自己的父亲一面。不过并不是他不愿意,是因亲戚们的阻挠而无法与至亲会面。
只因他是和仆人所生的孩子,所以不愿承认宏是稻叶家的一份子吗?
真是一群心胸狭窄的亲戚啊。
虽然这样总比被赶出来要好一些,但也因如此,他现在连亲生父亲的生死都无法得知。既然还没开始准备丧礼,看来应该还活着吧……?现在的宏除了藉此推测之外,什么都辨不到。
不过……。
(我心里是真的想要和老爸见面吗?)
无论亲戚们如何的百般阻挠,要有排除万难的决心,就一定有办法见着父亲。因为自已并没有被限制不能进出稻叶家,所以,只要有信心一定有办法见上他一面的。
但是,宏的心中却完全没有想见他一面的强烈渴望。
(如果……老爸就这样走了……。)
我会为这感到难过吗?
这是件值得我悲伤的事情吗?
从小没什么机会见到面的父亲,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看来今年夏天——会和去年大有不同。
就在那天夜里。
沐浴在和煦月光下的宏,踏着一如往昔的步伐轻松的漫步。
从前曾有个一同念书的朋友笑着对他说,这散步的兴趣实在不太像年轻人该有的嗜好。
不过,这嗜好总能让宏快乐得无法自己。
要笑就随他们去笑吧。
没有看电视习惯的宏,一到晚上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所以便随性迈步走在这孩提时代的故乡路上。
而今天走到的地方是位於村外的常盘神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遭被林木环绕的关系,这儿的虫鸣总是像在演奏般的动听。若将这神社境内当作一座舞台,月光就像是舞台大灯,至於宏则像个半路出家的指挥。
静下心来聆听虫鸣,其间传来一阵铃声。
铃铃——!
……不知不觉间,宏的身边出现了一位少女。
「你看……是人耶。」
「的确,至少看起来不像香蕉。」
「啊唔……肚子好饿哟。」
「机会难得,要不要试试这傢伙的味道呢?」
「不用了……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吃呐。」
对拿在手上的猫布偶(?)悄悄谈话的同时,少女用那红色的双眼望着宏。
黑色的斗篷与黑帽。
帽子下露出的银发,随风飘逸。
(是那时的少女。)
刹时间,宏想起七夕那夜所发生的事。
「请、请问……你是……?」
「咦?哇哇!」
听到宏的呼唤声,少女不知为何像是吓到一般往后退,并顺势跌了一跤。
少女刚才的反应,如同见到雕像突然动起来般惊慌。
「……你没事吧?来……把手给我。」
面对宏伸出的手,少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视线不断在伸在自己面前的手与宏的脸之间徘徊不定。
「我的脸,真的长得那么稀奇吗?」
「……!」
宏这时说的话,让少女全身僵了起来。
「你看得见?」
「不好意思,看得一清二楚。」
说着便瞧着跌坐在地上少女的小裤裤。
「咦?啊,哇哇!」
少女经由宏的指责,慌张地用双手压紧裙子。似乎了解被动是无法帮助她站起来的宏,於是,便自己拉起少女的手领着她站起来。
钤……!
这动作,让少女帽子上的铃铛发出声响。
「谢……谢谢你……。」
「不客气。」
「不、不过,这里可是我先发现的哦。」
「发现?发现什么?」
「这里跟其他地方比起来凉爽多了,而且睡起来很舒服。虽然有一些怪怪的虫,不过,却不会有老鼠出现……。」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就是屋簷下嘛……。」
说着,少女的视线移往神社方向。
(屋簷下……?)
这时,自认身体健康的宏,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一阵晕眩。
看来,她是误会宏要来抢自己睡觉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似乎她的想法有着更大的问题……。
「拜託……,我绝对不是要来跟你抢地方睡觉的。」
「……真的吗?」
少女面露狐疑的望着宏。
「而且……你不是肚子饿了吗?」
「呜唔!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忘掉的,你又提这个做什么嘛……。要是有烤好的玉蜀黍掉在路边就好了。」
看到少女压着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宏不禁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理由让她饿成这样,不过,也没有理由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虽然这样说很奇怪……,不过我并不是坏人。」
「嗯,我知道呀。」
少女面露微笑如此回答。
「所以……你就跟我来吧。」
话说完,宏便开始往鸣户的方向走去,至於少女则是乖乖的跟在他背后。
铃铃——。
铃声自背后传来,追着宏的背影。
「再来一碗!」
「来了、来了。」
接过少女手中的碗,老闆娘开心的为她又添了一碗饭。
「不过……你还真会吃啊……。」
看着少女的吃相,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因为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碗了。
「你平常都吃这么多吗?」
「不是。平常我不会吃这么多的。」
如同不愿浪费任何时间般,少女回答宏的问题后又马上吃起来。大量的白饭塞进她的小嘴,腮帮子都鼓胀了起来。
「你究竟是多久没吃饭了啊?」
「让我想想……。」
放下筷子,少女开始屈指数来了。不过,当看到她单手不够数的时候,宏实在不太敢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别、别算了……,就算不说我也不会怪你。」
「是吗?那……我还要再来一碗!」
「真不好意思,只有剩菜剩饭可以招待……。」
老闆娘在为她添饭的时候如此说着,但少女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怎么会,这些好好吃哟。」
「但是……挑食是不好的喔。」
宏指着少女面前的菜皿说着。
吃个精光与动都没动的碟子分明。
「我不喜欢……吃肉。」
也许她是个素食主义者,仔细一瞧,桌上的鱼、肉等荤菜她动都没动。
不过,她似乎与一般时下只拘泥於形式的傢伙不同,无关於那偏执主义为何,只是单纯的好恶问题而已。
「呼……谢谢你的招待。」
当饭桶差不多快要见底的时候,少女似乎才满足般地放下筷子。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每道菜都好好吃呢。」
少女满面笑容的看着老闆娘说着。
「好了……现在该我们问你啰。」
宏与老闆娘之前都已经对少女做过自我介绍了,不过却因为少女只顾着吃,所以直到现在才有机会能够询问她的来历。
「咦?要问我什么?」
「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吧。」
「咦?等、等一下,让、让我想想。」
少女慌忙起身走向房间的一隅。那儿放有她不离身的布偶。当少女在那布偶旁悄悄几句耳语之后,便转过身来往两人的身边走来。
「让大家久等了,我的名字叫做山田花子哟。」
「……。」
少女微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时宏却不自觉的与老闆娘对望。
「这是……你的真名吗?」
「欸!不、不对吗?那你们再等我一下下……。」
少女又再度回到布偶旁耳语一番后,像是决定什么似的抬起头来。
「让大家久等了,我的名字叫做绫小路纱耶香哟。」
「奇怪了……,你为什么不但把名字换来换去,而且还取了那么诡异的名字呢?」
「哈唔,会、会吗……?」
「你该不会是…丧失记忆了吧?」
「……应该是吧?」
少女回答的相当暧昧,看来,连她自己好像都还没把现在的情况弄清楚。
「稻叶先生,您说这女孩是露宿在神社里对吧?」
「是的……应该没错。」
对老闆娘的问题,宏用力点了点头。
见到少女拼命要想出假名的举动,如果不去管她,这女孩绝对会去神社的屋簷下过夜。
「一个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的孩子,居然要独自在外过夜……。」
老闆娘手扶着下巴认真地考虑一番之后,决定将她考虑的结论告诉少女。
「今晚你要过夜的地方不是神社那儿,而是在这间叫做『鸣户』的旅馆。」
「等、等一下……,老闆娘,这样真的好吗?」
宏慌忙在老闆娘的耳旁轻声说。
「我想那孩子一定身无分文。」
无论任何理由,但总不能将付钱住宿的旅馆当作露宿的地方吧。
「这我也明白。这孩子的住宿费,就由我来帮她出好了。」
「可是……。」
「稻叶先生,能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钱才有存在的价值不是吗?」
老闆娘边说着,嘴边露出了微笑。
少女似乎弄不清眼前的chu境,满脸疑惑的望着宏与老闆娘。
第二天,强烈的日照自清晨起便开始笼罩大地。
无论多么喜欢夏季的人,也会因如此的酷热而说不出话来。
走出旅馆「鸣户」,在门前斜坡就能见到海的湛蓝。顺着近路慢慢往前走,没一会儿功夫就能见到宏的老家……。
「你啊!」
宏喊了跟在自己背后的少女一声。
「什么事?」
「这样抓着我的袖子不放,实在有点难走欸……。」
「那么,拉着你裤子后面的口袋总可以吧?」
「……那还不是一样。但是,你为什么要拉着我呢?」
「因为……我不喜欢跟人走散了嘛。」
「……路这么空,不可能会走散的啦。」
跟九弯十八拐的都市巷弄不同,这里没有会阻隔视线的建筑物。如果没有突来的天灾人祸,想要跟人走散实在不是件易事。
(不过,她到底跟来做什么呢?)
藉由「鸣户」老闆娘的好意,得以在旅馆里歇脚的无名少女,最后却跟宏住在同一间房里。其实和她一起住是没什么问题,带她一起回家里也没有关系。因为捡到少女的人就是宏自己……。
不过,这少女的身上还是有许多不可解的部分。
光是身无分文露宿街头这点就已经够可疑了,而且,发色与眼睛颜色也充满异国风味,却又不知为何说得一口流利日文。
而其中最不可思议的就是……。
「可是,好热哟!」
「心静自然凉啊,小姐。」
「好羨慕阿基米德你是布偶哦。」
「那是因为吾辈的意志力过人啊。」
「大骗子!那下次我把酒精洒满你全身然后点火,这样你还会觉得凉吗?」
「您真是位拥有天使脸孔的小恶魔啊,小姐……。」
(……果然没错。)
从昨晚少女的奇妙行径开始,就一直很在意少女带在身边,且时时和它交谈(看起来是这样)的那只布偶。
无论谁都会认为那是腹语术的产物,光这样就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功夫了。
「对了,你应该也觉得很热吧?」
「欸!啊,我吗?热是很热没错啦,可是……。」
突然话题一转到自己身上,宏有些慌忙的转过身去。而这动作正好甩开少女总是捉着他衣摆不放的手。
「呃……没有名字说起话来实在是不太方便……,你有想起什么来了吗?」
「可是我……。」
「没关系,只要喊得出代称就可以了。」
「这样啊,那你就叫我小姐好了。」
少女不加思索的如此回答,脸上又再度露出天真的微笑。
「嗯,我知道了。这是你用腹语术交谈的时候,布偶喊你的名字对吧。」
宏对自己的推论满意的点点头,但少女的脸上似乎出现困惑的表情望着在她手上的布偶。
「小姐,差下多该将事实开诚布公了。这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个坏人。」
「这我也知道……可是他会不会不相信笑我啊?」
小姐又和布偶聊了起来。
(她到底在那里念些什么?)
就在宏感到疑惑的同时,少女飕地一声把布偶递到他的面前。
「……?」
「好了,打声招呼吧,阿基米德。」
「先生您好!吾乃是猫之一族也!虽然躯体为无机质,但吾之正名为阿基米德是也!」
「……。」
啪啪啪啪……!宏这时的直觉反应就只有拍手。因为她的表演实在太棒了,居然可以把声音完全改变到这种程度,该不会是职业的腹语艺人吧。
但是……。
「我跟你说哦,这个不是腹语,而是阿基米德自己说的话呐。」
「……你在耍什么宝啊!」
宏不加思索地敲了小姐的头一下。
「好痛哟!你为什么打我呐?」
「这个嘛……我还以为你是希望我吐槽所以才这么说的……。」
「才不是呢!我刚才不是才跟你讲,说话的不是我吗?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呃……这个嘛……。」
突然间要我相信布偶说话……,这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因为在信与不信前,就已经让人感到相当可疑了。但是,小姐脸上的表情又是如此的认真。
「不信的话……,那你摀住我的嘴巴好了。」
「……。」
听从她说的话,宏伸手摀住了小姐的嘴巴。
「要这么做之前,请问您洗净了您的手吗?」
「……欸?」
那只布偶——那只名叫阿基米德的布偶突然说起话来,令宏着实吓了一大跳。至於摀住小姐嘴的手,则是连动都没有动过。
无论是如何高竿的腹语师,想要完全不动嘴就能出声是不可能的。
「您的手确定是乾净的吗?若您让小姐因此感染疾病,吾等可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喔。」
「……我知道了。你一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偷藏了录音机对吧?」
从小姐手中一把将阿基米德抓过来,宏开始对那布偶的身体左摸右找。
「喔、噢哇!你想要对吾施暴吗?」
「你在做什么呀?」
「……我可以拆了它吗?」
「哇、哇哇!快还给我!」
小姐急忙将阿基米德从宏的手中抢回来。
从刚才手中的触感可以得知,那布偶身上的确没有开关之类的东西。并且,世上应该也没有任何一种录音机具有即时返答的功能才对。
而且仔细想想,也不可能有人这么无聊,会刻意躲在远chu,偷偷摸摸观察宏的一举一动,适时地作出反应。恶作剧也该有个限度吧?
「那么……这一切全都是真的啰?」
「嗯,是真的,没骗你。」
少女不断点头肯定这个答案。
「虽然这对您来说有些脱离现实,但在这世界能见到像吾辈般的奇蹟,可是相当难得的机会。您就别压抑心中的喜悦,尽情的放纵如何?」
阿基米德又突然冒出一句接下去。
「……。」
心里虽然有着为什么我非得听一只布偶说教的想法,但宏这时停止继续深究阿基米德的事情下去。
因为无论再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有合理的解释出现。
(……看来只有接受一途了。)
将自己对突发事件的适应力发挥到极限之后,宏再度踏出脚步往家里走去。
「呵呵……这下我们就共有一个秘密啰,很令人兴奋吧。」
小姐跟在面无表情的宏身后,脸上浮现充满安全感的微笑。
「唔哇……这里好大哟。」
推开似乎是为了巨人而建的巨门,便进入如同小学操场般宽阔的日式庭园。走在庭园的石踏步道上,小姐挽住宏的手臂十分好奇地四chu张望。
「这里究竟是哪里?莫非是非法入侵民宅吗?」
那叫阿基米德的布偶,像护主心切的侍卫般提出疑问。
(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它牵着鼻子走似的……。)
「……这里是我的老家。」
宏在对小姐说明的同时,跨入与奢华门扉及庭院相称的豪宅之中。他的父亲就在这宅邸的某chu,但宏依然无法见到父亲一面。
他们说,今天父亲大人身体不适。
他们说,父亲如果跟人说话会累。
……宏总是被如此理由搪塞,但终归一句话,那就是,他的亲戚们不愿让宏与父亲说上任何一句话。
不过,这并没有对宏造成任何打击,他也不会因此去强求什么,困为他来这豪宅的目的并不在此。
「哥哥!」
推开位於宅邸南边某个房间房门的途中,躺在床上卧起半身的少女千岁,欢心的对宏直挥手。
就在宏也举起手回应招呼,进入房间之时……。
「……咦?」
千岁的视线移往宏方才经过的房门口,那儿有露出迷惑神情望着房内情况的小姐。
「……那位是?」
千岁笑着将头转往宏所在的方向问了问。
「咦……你问她啊?小姐,你站在那做什么?怏进来啊。」
「我可以进来吗?」
「你都已经跟到这里来了,早就没什么好顾虑了吧。」
听到宏的允诺,小姐嗖地跳过门槛跑进屋里。
「她是哥哥的朋友吗?」
「应该算是吧,不过年纪差一大截就是了。」
话说出口,宏才发觉自己还没有问过小姐的年纪。若是以外表来判断,年纪应该和千岁差不多吧?
(……要真是这样,其实也是个好机会。)
千岁因为生病的关系没办法去学校上课,所以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认识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朋友。由於千岁并不怕生,因此这时,宏便希望小姐能成为她第一位同龄的朋友。
当宏正在踌躇该不该说的当儿,小姐早已毫无戒心的接近床缘,友善的对千岁微笑并打声招呼。
「你好呀。」
「你好,……哇!好可爰的布偶哟。」
看到小姐怀里抱着的布偶阿基米德,千岁发出了感叹声。
「……这可爰?」
一瞬间,宏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因为,无论以怎样的观点来看这只缺乏美感又像火星猫的东西,都绝对和可爰不搭。
就在宏困惑的当儿,千岁笑着对小姐做了自我介绍。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你好,我是稻叶千岁,你呢?」
「啊……。」
小姐的表情刹时黯淡下来且开不了口。因为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她,不可能有办法回答千岁的问题。这时小姐像要向宏求援一般,无助地望向他。
「我跟你说喔,千岁。其实这女孩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在宏向千岁解释了事情的原由之后,她惊讶的看着小姐。
「咦?这是真的吗?」
「嗯……。」
感到相当不自在的小姐,避开了千岁的视线。
「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一定让你觉得很不安对不对?」
「嗯……我好不安。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说得没错。
不知为何有了自己的名字,一股莫名的安全感便油然而生。
所以,世间万物……从路边杂草到万物之灵的人类,都拥有自己的名字。但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也就等於未曾存在於这世上。
「别担心。」
千岁挪动身手,伸出手握住了小姐的手。
「那是属於你的名字,一定会想起来的。」
「嗯……。」
起初略带怀疑表情的小姐,也因为千岁坚定的话语而渐渐开朗了起来。
「我问你哦,小千千她……。」
「小千千?你是说千岁吗?」
自老家离开踏上回程的途中,小姐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宏停下脚步。
由小姐对千岁的称呼看来,她们似乎已经成为很好的朋友。仔细一想离家时,千岁好像是喊小姐作「小小姐」如此奇怪的称呼,让宏不禁笑了出来。
看来她们要好的程度已超过宏的预期。
「你想要知道千岁什么事呢?」
「她的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嗯,她的身体的确不好。」
瞒着她也没有好chu,所以宏老实的说出来。
「她一生下来心脏就不太好,今天我们这么快就回去也是因为这个。」
当时和小姐玩得正高兴的千岁,虽然对宏提出该回去的事情感到不满,但在和她订下明天还会再来的约定之后,千岁才百般不愿的答应了。
「是会有生命危险的病吗?」
听到小姐的疑问,让宏全身僵住。
「哈、哈哈哈……!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
宏发出了几声乾笑,避开小姐的视线像是为了让自己安心一般说出了以下的话。
「的确……这种病确实是有些麻烦,不过……绝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宏为了抹去小姐的疑虑而这么说,但他却对自己所说的话有多少真实性感到怀疑。因为宏并不是医生,所以无法具体掌握千岁的病情。
说不定,只有宏一个人是这么想。
「那……老闆娘也生病了吗?」
对小姐突然改变话题感到有些疑惑的同时,宏为了想知道小姐这问题的意义提出了反问。
「你怎么会突然觉得老闆娘生病了呢?」
「没有……我只是这么觉得而已。」
小姐又说出跟刚才一样的回答。
「就我所知,她应该是没有生病才对。我认识她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了,从来都没有见到她卧病在床的样子。」
「是吗……?」
「……小姐?」
目光移向回答得有气无力的小姐,总觉得她的身体好像酥软的左右摇晃。宏伸手扶住小姐的香肩,她有气无力的抬起头来,额上浮现偌大的汗珠。无论现在是有多热,她的出汗量实在是多得太不寻常了。
「……你身体不舒服吗?」
「唔…嗯……。」
嗳昧的返答途中,小姐无预警的倒下去。
「小、小姐!」
慌忙跑向她的身边,宏急忙抱起她邢娇小的身躯。小姐失去意识,呼女干十分的紊乱。
「呜哇!稻叶!赶快、赶快想想办法啊!小姐她、小姐她昏倒了啊!」
「这我知道啦。」
把慌乱不知所措的阿基米德塞进裤子口袋,宏抱起小姐。这里离旅馆「鸣户」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正苦恼远水救不了近火的宏,这时想起附近正好有座神社。
「好吧,就先去那儿……。」
宏抱着小姐以神社为目标前进。
虽然被塞在裤子口袋里的阿基米德,不断喊着快点、快啊……!但其实路程并没有如此遥远。
经过不到数分的时间便到了神社,宏拿出手帕到附近的水井弄湿,替小姐拭去额上汗水。
也许是神社境内的凉爽环境让她感觉好了许多,小姐脸上的表情已恢复平静,呼女干也恢复了规律。
现在的她,就如同在午睡一般。
「她是中暑了吗?」
现在是夏天,小姐穿的却是黑色的帽子与斗篷。人穿上这种衣服,想要不中暑也难。
「喂,稻叶。快让我离开这里,我要看看小姐她怎么样了。」
「噢,好……,你等一下。」
宏像是刚才想起他的存在,从裤子后面的口袋里掏出阿基米德。由於专心照顾小姐的关系,所以完全忘了牠的存在。
「小姐……。」
「看来她是睡着了呢。」
这时两人(?)终於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她昏倒的原因是什么,但看来似乎已经没有大碍。
「……她常会这样吗?」
「你想问什么?」
面对宏的问题,阿基米德冷冷的说着。
「就是她会不会常常因为中暑昏倒之类的……。」
「你知道了又怎么样?」
「关心一下都不行吗……?」
「有些事情无论外人怎么插手都是没有用的。尤其是像你这样的人…。」
「嗯嗯……。」
阿基米德的话被小姐发出的声音所打断。回头一望,便看到不知何时已恢复意识的小姐,正茫然地望着四周。
「这里是……?」
「是神社。你刚刚突然昏倒,所以我就带你来这儿休息。」
「这样啊……。」
小姐正想坐起身来,但宏像是要强迫她躺下似的摸摸她的额头。
「你还是多休息一下比较好。」
「嗯,好……。」
小姐乖乖听宏说的话,再度平躺下去。
「是中暑了吗?身上穿的都是黑衣服,也难怪你会中暑。」
「颜色有关系吗?」
「当然有,跟白色比起来,黑色会女干热。」
「这样啊……」
「现在都是夏天了,换上凉爽一点的衣服不是比较好吗?」
「我喜欢穿成这样。」
小姐不加思索的如此断言。
不过人喜欢的打扮各有不同,也不行勉强别人接受自己的价值观。
「嗯……我应该,已经没问题了。」
小姐轻快的坐起身来。身上已经不出汗,脸色也恢复了红润。
「那,我们回去吧……别逞强喔。」
「嗯,我知道。谢谢。」
小姐对宏露出了笑容。
正如她所说,其后的她就像是个没事人般活蹦乱跳。晚餐吃得多到令人怀疑她的肚子里是不是有黑洞,之后又兴高采烈的跟在宏的身后出门。
「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走向村里唯一的商店街,小姐如此问道。
「去哪都行。」
「……?」
「散步,我喜欢散步。」
「你这兴趣还真像是个老头啊。」
阿基米德这时插了一句进来。
虽然已经有会被人嘲笑的心理准备,但这话从阿基米德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怪不是味道的。
「那么,小姐——。」
宏将话题一转,和小姐聊了起来。
「我们来想想办法帮你恢复记忆吧。」
「咦……为什么?」
「你刚才不是跟千岁说,自己觉得很不安吗?」
「我是说过……。」
说话的同时,小姐的表情显得十分心虚。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唤回我的记忆呢?」
「这个嘛……。」
虽然一记闷棍也可以解决,但还是把这招当作是最后手段吧。首先宏尝试藉由问她一些问题,看看能不能成为勾起她回忆的关键之钥。
「你是哪里人呢?」
「不知道。」
「你也稍微想一下嘛。想都不想就回答,这样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
「可是,人家真的不知道嘛!」
听到她那闹彆的语气,就知道小姐一点都没继续下去的意思。可是也不能让她就这样一直失忆下去,这一切都是为了小姐而做,宏如同在催眠自己一般如此说着。正当他准备继续问下一个问题的时候,
「对了对了,我也可以问你问题吗?」
小姐如此说着。
「我跟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面呀?」
「以前?啊……你是说那天晚上吗?」
这时宏想起七夕当晚,跟小姐擦身而过的情景……。
「不是那时候呐……。」
看来,小姐所说的是那之前的事情。
不过,宏却对此一点记忆都没有。像她那样显眼的打扮,只要见过应该是不可能会忘记的才对。
「我不记得了耶。」
正当宏在挖掘他那陈年的记忆地层时,
「啰哇啊!」的一声怪叫传进他的耳里。
往四chu瞧了瞧,看来,这声怪叫是从商店街中一间名为「爆炒厝」的食堂里传出来的。
「可恶!金得气死人啦!」
金得……就是真的意思。在宏的记忆中,会这么说话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欧巴桑,粉好出喔」
啪沙一声甩开食堂门,店里出现一位宏熟悉的人物。
「阪神又输了吗?」
「哩讲啥?」
宏向那人打声招呼之后,那人便满脸不高兴的转过头来。
「好久不见了呢,花子。」
叩咚!
对方以铁拳代替了招呼。
「好痛!你、你干嘛打我啊!」
「叫人名字要叫对才行,知道吗?」
「呃、唔,对了、对了,应该是华子才对。」
「宏,好久不见了。」
当宏慌忙改口之后,那人也就是华子,拨拨她那头短发,稍微调整一下眼镜后,终於露出了笑容。
「阪神又输了吗?对手是巨人吧?」
「呜、呜咕咕……。」
宏凭着臆测说出以上的话,身为阪神超热血球迷的华子,表情便气得曲。光从这点,就能得知比赛的胜负为何了。
「啊,可恶,今的气死人啦!九局下半明明还领先三分,为什么会被满垒全垒打逆转呢?真是的,搞什么鬼啊!」
「别气、别气,它可是万年垫底的球队,你就别太苛求它们了嘛。」
「你这傢伙……嗯?」
气得盯着宏瞧的华子,这时,终於发觉小姐就跟在宏的背后。至於小姐,这时也是完全弄不清楚状况,面露不安的望着华子与宏。
「你这小子……就算再没人要,也不能拐骗小女孩啊……。」
华子手指抵着眉尖,皱着眉看着宏。
「你、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呢……。」
「当然是开玩笑的。这孩子究竟是谁?难道是老爸的私生子?」
「……别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好不好。」
宏的脸色一沉。由於家庭环境複杂之故,他不希望再有这类事情发生。
「没多久前,我们在神社里遇到的。现在我们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是住在『鸣户』里吗?」
华子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走向小姐身边,并为了迎合她的视线蹲下来。
「你还好吗?这傢伙没对你做出奇怪的事来吧?」
「你在担心什么有的、没有的啊!」
「对了,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
无视於宏的吐槽,华子温柔的笑着望向小姐。
「我的名字是七条华子,是这傢伙的姊姊。请多指教啰。」
其实明明是念作花子说……,但这话还是藏在心里边儿会比较好。看来,华子是因为不太喜欢自己名字的发音,所以,一定会跟初次见面的人强调自己的名字是华子。
「啊、嗯……,请多指教。」
她应该是个不会认生的女孩,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总是不肯离开宏的背后。
「姊姊……?可是你姓七条啊……。」
小姐十分不解的望着宏。
「我们是异母姊弟。」
说明起来实在是有点麻烦,但却又不能不说清楚……,宏叹了口气之后,便开始跟小姐解释起来。
宏与千岁是亲兄妹,但华子的母亲另有其人。兄妹两人虽然冠上稻叶的姓,不过却不是正妻的孩子,他们的母亲原来是这里工作的仆人。至於华子的母亲,则是她父亲的爰人。
三人除了不是正妻所生之外,也是稻叶家仅有的孩子,这点让他们的存在变得更加複杂。
为何宏总是无法顺利见到父亲一面的原因,应该就是亲戚们对他们的存在成到不快的表现。
「那你的名字呢?」
在宏的解说告一段落之后,华子笑着对小姐说着。
但小姐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华子……其实这孩子忘了自己的名字。」
「咦?」
这回换成宏为华子说明小姐的现况。
「……就是这么回事。」
「这样啊……,不过这还真是唐突呢。」
听完宏的解释之后,华子脸上的表情显得十分複杂。虽然并不是不相信,但却因为发生如此巧合的机率过低让她半信半疑。
「我可是没说谎。」
「这我知道。」
华子蹲下她那以女性而言显得修长的身体,握住了小姐的手说着。
「你叫我华子就可以了,今后我们好好相chu吧。」
「嗯,好……。」
小姐马上回答了华子的话。
「那我先走了。」
「别喝太多了,你的酒量差得很。」
只要是阪神输球的日子,华子就一定会喝个烂醉。丢下一句「我知道了」之后,她挥挥手便消失在暗夜之中。
「呼,她虽然有点啰唆,不过人还不错。」
「嗯。这我知道……。」
这时,小姐捉住宏的衣摆不放。
「可是……我有点怕她。」
「没办法,那傢伙的存在感太强烈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
小姐像是要将自己莫明的感情拂去般摇摇头,脸上浮现充满疑惑的表情。
第二章恶梦
(这究竟……是第几次了?)
宏正在梦里。
身chu梦中,却又发现这是梦的情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这是恶梦……没错,这毫无疑问的是一个恶梦。
为何我会做这种梦呢?
为何我非得一直受到这般梦境的纠缠呢?
我明明就已经发现这是一场梦了……。
为什么醒不过来?
为什么梦仍不止呢?
何时才得见晨曦呢?
究竟要走到那儿,才能够回到现实?
没有路标……也没有道路……。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所以……。
求你快让我醒来啊!
「啊……。」
眼睑开启,小姐的脸就在眼前。
面露担心神情的她,俯着头直盯着宏瞧。
「你又在呻吟了。」
「嗯……是吗……?是你帮我擦汗的吗?」
见她手上拿着毛巾,便知道是谁帮自己擦汗了。背上虽然湿透,不过,只有脸上的汗擦拭的一乾二净。
「嗯。因为你满身是汗,而且看起来很不舒服似的……。」
「……谢谢你。」
从床褥中坐起身子,宏摸摸这位温柔少女的头。
「不客气。」
看着小姐脸上的微笑,宏才终於感到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过,为什么你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好像都很难过的样子呢?」
踏着如往常般步伐探望千岁的途中,小姐问了宏这句话。由於这几天吃睡都和小姐在一起,因此,自然每天早上都会见到宏相当痛苦的起床情况。
这对每次都很担心的小姐来说,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个嘛……因为我在作梦。」
「作梦?」
这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但宏还是据实以告。因为自己呻吟的样子已经被她见到,所以已经没有隐瞒他的道理。
「感觉很差的梦……,所以每次我起床之前都会很痛苦。」
「原来是……作恶梦啊。」
宏静静的开始为小姐说明自己的梦境。
两颗圆球的下方,有着半月型的物体……,看起来应该是人的脸吧。在一片纯白,空无一物的空间里,有数个相同的物体漂浮着。
「在那里我感觉到视线。与其说他们是看着我……,还不如说是他们想要从我身上获得些什么。没错……,就像信徒注视着教祖的目光一般。不过我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办法承受那强加自身的情感。」
「……是怎样的情感呢?」
「我也不知道。」
宏这时摇摇头。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那情感绝不是好的。因为要不是这样,宏也不可能会感到如此不快。
「我跟你说哟……那其实是……。」
「宏!」
正当小姐似乎是要对宏说些什么的同时,忽然从背后传来呼唤声。回过头去,便看到华子在数公尺后挥着手跑过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华子啊。」
宏这时叹了一口气。
刚才还很认真的说着自己的梦境,没想到,突然问却像被泄了气一般无力。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啊,你好啊,小小姐。」
华子对宏的臭脸与面对小姐时露出的满脸笑容,形成相当夸张的对比。
「啊……你好。」
小姐似乎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感觉,她幼小的身体不断往宏靠近。
到底华子的哪一点让她感到如此不舒服呢……?宏想破了头还是想不出来。
「你要去家里吗?」
华子将视线转向宏身上如此说着。
「答对了,你也是吗?」
「因为我想去看看千岁。而且……。」
差不多也该去见老爸一面了……,华子稍微降低了声量说着。
其实是大学生的华子,她也没有住在家里。
详细的情形宏也不清楚,但听说她的母亲也在数年前亡故,现在一个人住在学校附近。
她和宏一样,一年只有一次……,只有到了夏天才会回到这里。
「不过你回来之后到底住哪里啊?」
宏把长年的疑问说出口。
「咦?什么哪里啊?」
「因为你回老家来不是也没住家里吗?而这附近除了『鸣户』可以住之外,应该就没有别的地方了啊……。」
也没看过她住在「鸣户」里过。
「呵,总有办法的嘛。」
华子的嘴角浮起了一抹浅笑,用含糊的语气回答了他的问题。
见到露出这种态度的华子,无论再怎么追问下去都没有用,这是宏经验累积下来所得的结果。困此虽然不情愿,但也只好放弃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
「不过,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老爸居然会倒下,之前根本想都没想过。」
「说得也是……。」
面对华子充满感慨的话,宏像是同意般的轻点了头。
总是以自我为中心活着的老爸,现在终於即将走到人生的尽头。会将眼前阻碍自己前进的一切障碍排除的他,没想到最后却栽在疾病的手上。
(病魔与老爸……这场争斗究竟谁会获胜呢?)
边想着这件事情的宏,一边继续迈出前往家中的步伐。
「咦……?」
进入千岁房间的途中,宏因眼前出现的意外人物而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爸……你已经可以起床了吗?」
房间里除了千岁之外,还有父亲的身影。
听亲戚们说,他现在应该是chu於无法站立的状态才是。不过,现在父亲不但用自己的脚走来这个房间,并且脸上毫无病容的看着宏一行人。
「……到了七月却从来都没见到你,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父亲语毕便叹了一口气。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真是群不能相信的傢伙。」
他指的应该是那群亲戚吧。
难道他的病根本就没有他们说得那么严重?这让宏十分讶异。他们口口声声说父亲身体不好卧病在床,难道只是为了不让自己与父亲见面的藉口吗?
「你们三个靠在一起吧。」
「……?」
父亲突兀的要求,让宏与华子十分不解。不过,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两人还是听从他的话,往坐卧在床上的千岁身边走去。
至於小姐则是无言的伫立在门旁,默默的看着宏他们。
「就是这样……,你们三个把脸转过来让我看清楚。」
宏和华子像是搀着千岁般坐在床的两旁,成为正面与父亲对望的姿态。而父亲则是抱起两只胳膊,像是站在画布前的画家般,对着宏他们的脸直端详。
「……我们之间总是无话可聊。不过,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
「事到如今,如果我说想要和你们好好谈谈,相信你们一定也会觉得很难以接受吧。不过,若只把你们的样子记在我眼底,是可以办到的。」
话一说完,父亲又再度照着顺序仔细的看了三人一遍。见到他的眼神并不如以往充满精力,令宏有了些许的动摇。
侧过眼看看华子与千岁,她们似乎也已经发现这个变化,脸上虽然浮现相当複杂的表情,但仍专心看着父亲的脸。
……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左右。
「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父亲有气无力的说了这句话。
他的脸色霎时间浮现相当沉重的疲惫。额头上还冒出了斗大的汗水。
似乎是自己也注意到了,父亲汗也不擦的转过身去。正当他缓慢的踏出脚步走向门口附近时,发现了站在那儿的小姐而停下脚步。
「这孩子是谁……?」
「她吗?她是我的朋友。」
「……这样啊。」
父亲除此之外再也没说一句话,就这样走出房间。於是房里紧绷的气氛,终於得以舒缓了一些。
但就在这时候——。
咚沙!
「啊……!」
当房间外的声音传到三人耳中的同时,目送父亲背影的小姐发出了声音。
三人在这一瞬间六目相接,并瞬时理解房外发生了什么事。
「老爸!」
宏急忙冲下床,并飞快往屋外跑去。
等到父亲的病情稍微稳定之时,外头已是夕阳西沉的时间。
将照顾的工作交给随后奔来的家医与护士,宏与华子一同回到千岁的房间。因为有必要让不能离床的千岁知道一切经过。
「啊,哥哥……你回来了啊。」
进入房间之后,本来躺在床上的千岁慢慢的坐起身来。
「有乖乖的在床上等吗?」
「嗯。人家有乖乖躺好哟。」
宏温柔的摸摸千岁的头。
「老爸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他应该还撑得下去。」
「是吗?那太好了……。」
千岁这时终於松了一口气。她虽然没有自己提起,但果然还是很担心。
「小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宏环顾四周,向蹲在房间一隅看书的小姐打声招呼。之前要她先回去,不过她却没有点头,结果就一直待在千岁的房里等宏回来。
「差不多该回去啰。」
「嗯……。」
小姐心不在焉的回了宏一声。应该是跟千岁借的吧,她正沉迷於少女漫画的世界中。
「千岁,这漫画可以借我带回去吗?」
宏指着小姐手上的漫画问千岁。
「嗯,可以啊。」
「那谢谢啰……。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宏一手抽起小姐手上的漫画。
「啊……咦?」
追着漫画站起身来的小姐,露出了终於发现宏存在的表情。由於长时间待在千岁房里会让她因为疲劳而发作,所以宏便尽快把小姐带离家门。
「还奇怪什么咧……听话,回去啰。」
「可是,我还没看完……。」
「我已经跟千岁借回去了。」
「真的吗?」
小姐高兴的往千岁那边看去。
「嗯。但相对的,你要告诉我读后感想喔。」
「那当然。」
从宏的手中接过漫画,小姐把它紧紧的抱在胸前。
「呜哇!糟糕!球赛已经开始了!」
和鬼叫跑走的华子分开,回到旅馆「鸣户」之时,晚餐早已准备好放在房间的入口chu了。
还没有胃口吃晚餐的宏,本想至少先让小姐吃完再说……。但小姐早就已经摊开借来的漫画浏览了。
「小姐,你晚餐现在吃吗?」
「嗯,等一下再吃。」
「你真的那么喜欢看漫画吗?」
「这漫画真的好有趣哟。你要不要也一起看看呢?」
「不用,谢了。先别提这个了……。」
宏先对自己从回到「鸣户」途中,便察觉异样的事情开始询问。
「小姐,你是不是有点累了?」
「咦?」
虽然说话依然是很有精神,但在灯光下仔细一看,可以瞧出她的神情带着一丝憔悴。
「……额头让我摸一下。」
伸出手摸摸小姐的额头,果然有点烫。
「果然没错……。」
「其、其实并没有你想像中的那么累啦。我还有精神可以继续看漫画,是真的。」
宏苦笑了出来。
刚见面的时候也是如此,她的个性真的太容易瞭解了。
「小姐,漫画是不会逃走的喔。」
从壁柜里拿出寝具铺好,宏要小姐躺着休息。
「……那等我好了之后,可以再继续看吗?」
「只要你好了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所以今晚你就乖乖的休息、休息吧。」
「嗯……。」
本以为她会反抗,但没想到她却意外地乖乖躲进了彼窝中。
「不过,上次你也是这样呢。」
这时,宏想起上次在神社里发生的事情。
(难道她体弱多病吗?)
但从她平时的样子来看,一点都看不出来会这样啊……。
「该不会是烧出智慧热吧。你看了多少本漫画啊?」
「说不定是这样没错……,这是我第一次看这个,差不多看了十多本吧……。」
「喔。不过你居然是第一次看漫画?相当稀奇呢。」
「你有看过吗?」
「当然有啊。」
现在想找到没看过漫画的人,还真是不容易。
「漫画好有趣哟。」
「嗯,有些是蛮有趣的。」
「小千千借我的都很有趣哟。所以,下次我们一起看吧?」
「喔,好……。」
着了小姐的道,宏答应了她的要求。
「嘿嘿,好棒哟。」
他对少女漫画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看到小姐欢欣的神情,一切都无所谓了。
因为小姐的笑靥,对宏有如此程度的魅力。
虚无空间里浮现了许多脸孔。
(又是这个梦……。)
宏又再次漂浮在这个纯白的世界中。
想逃也没办法逃。只得在无数视线的注目下,无助的等待梦境结束。就如往常一般……。
想做出些微抵抗寻找梦的出口,但身体却像是没入白色的泥水中,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呼女干好困难……。
为什么我的呼女干会如此的困难呢?
为什么……?
「……!呜!咳咳!咳咳!」
今天的宏在一阵错愕中醒来。
张开眼睛的同时,发现房间里充满了烟,宏慌张的坐起身来。
「这、这是怎么了!」
难道失火了吗!
「哎呀,稻叶先生您早。」
老闆娘十分悠闲的招呼声从烟的另一头传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
虽然现在提出疑问,但其实发生什么事,从眼前光景便可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是老闆娘把碳炉带进房间,并且就在房里烤起了王蜀黍来。
「这个可是我的哟。」
坐在老闆娘身旁的小姐,像是宣示所有权般说出这句话。
「喔……啊,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这个啦……,在室内烤这个不太好吧……。」
「别担心。我已经遮住火灾警报器的灯了,所以不会对烟产生反应的。」
如同为了拂去宏的疑问般,老闆娘指着天花板说着。仔细一看,那儿的确有已经被chu理过的器具。真不知道她是少了一根筋,还是准备周详……。
「好了吗?可以吃了吗?」
已经等不及的小姐猴急的催促着。
「这个嘛……还是再烤一下会比较好吃哦。」
老闆娘边说着,边转动筷子翻面,并且拿起放在碳炉旁沾满调味酱的刷子在上面涂了涂。
「好好吃的样子……。」
香味扑鼻而来,让宏一阵空腹感随之而来。
「……不过这可是我的哦。」
这时,小姐用那如同饥饿多日的狮子发现猎物时的眼神瞪着宏。
「不过,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烤玉蜀黍呢?」
看看时钟,现在不过是太阳刚升起的时间。离旅馆的早餐时间还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啊……难道是小姐她要求的?」
「是的,因为她说肚子饿了,所以我去厨房走了一回,正好看到有玉蜀黍,所以才……。」
「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你……。」
回想起来,昨晚身体不适的小姐什么都没有吃。现在肚子会饿也很正常……。
「别这么客气,这没什么的。」
老闆娘看起来十分高兴。这份喜悦并不是社交令辞的表现,而是打从心底而来。
「不过,那也不用在室内烤吧……。」
「啊,那是因为……。」
老闆娘看了小姐一眼后,便靠近宏的耳旁说着:
「那是因为她担心你啊……。」
「咦?担心我?」
「是的……稻叶先生你每天醒来前,不都一直会痛苦的呻吟吗?」
「……。」
「所以她就说不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出去,才拜託我在房里烤的。」
「原来是这样啊……。」
一段时间里宏像是出了神般,一动也不动的看着老闆娘烤着玉蜀黍的模样……。
「好,应该差不多了。」
「哇,好棒哟!我要开动了。」
接下老闆娘刚从碳炉上拿起来烤好的玉蜀黍,小姐便二话不说的开始爆啃了起来。
「好好吃哟!」
小姐满足的说着,脸上浮现了幸福的笑容。
见着如此的小姐,老闆娘也露出十分开心的表情。
「啊,华子,你来啦。」
「哈啰。你们也来啦。」
打开千岁的房门,就看到华子盘腿坐在地上举起手和他俩打招呼。
「你的举动真像个老头子耶……。」
不禁露出苦笑的宏,转过头去看看小姐。她果然仍不敢看奉子的脸,就像怕看恐怖片的人总是不敢看着那骇人的内容一般。
(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那么怕华子。)
正当宏不解的时候,
「哥哥、哥哥!你看这个!」
千岁兴奋的向宏献宝。
「姊姊买了好多东西给人家哦。」
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桌上摆满了漫画、小说、CD、DVD之类的娱乐用品。
「你还真舍得呢。」
「因为阪神赢了嘛。」
「……原来如此。」
原来那球队也有赢的一天啊。华子的心情乍看之下似乎很难以理解,但其实说不定单纯得很也说不一定。
「不过……千岁最想要的东西,我没办法买到。」
「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啊?」
「……就是那只布偶啊。」
华子边这么说,边用下巴指了指小姐站的方向。她口中的布偶,看来应该指的就是小姐抱在怀里的阿基米德吧。
「我找过好多地方,但还是找不到哪里有卖。」
宏心里想着,这还用说吗……。像做得那么粗糙的布偶,不但一般地方不会卖,就算是也不会有人想买啊。
「对了,小姐你那只是在哪里买的啊?」
「……这个不是买的。所以应该是买不到的。」
「这样啊……千岁,这我就没办法啰。」
华子回过头去看着千岁,无奈的耸耸肩。
「那就没法子了……。」
千岁虽然慌忙的作出笑容,但还是流露出寂寞的神情。
这时,宏将视线移往邢堆满娱乐用具的桌上。由於千岁的身体无法做户外运动,所以这类东西是她的最爰。除了在这乡下不易取得的最新机种电视与录放影机之外,连LD、DVD的拨放机也是一应俱全。就连房里的音响也是些高级货。
若是一般的小孩走进千岁房间,相信一定会羨慕死了才对。因为那儿有他们想要却又得不到手的东西。
但如果要他们拿自己健康的身体来交换,那他们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真希望能够带着千岁走出那如牢笼的房间,和她一同体验那炎热到令人憎恨的夏日烈炎。
「啊,对了、对了。」
华子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一般,在手提包里翻来覆去。
「我还买了这个喔。」
说完便拿出了几个沙包来。
「原来这东西还有在卖啊……。」
「这是我去杂货店逛逛的时候发现的。」
「哥哥,这是什么啊?」
千岁从华子的手中接过沙包,但她完全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的东西。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拨拨手中的沙包。
「那是沙包啊。来,借我一下吧。」
宏拿起千岁手中的沙包,然后把它往上一投,接下来想要再丢第二个上去的时候……。
「啊……。」
却漏接了第一个沙包。
「真差劲。」
「……那你来让我见识一下吧。」
「呵呵,这还不简单……。」
方才冷不防吐槽的华子接过沙包,结果,她也和宏一样有着相同的结局。这游戏看似简单,但却需要一定的技巧。
「原来你们都不会玩啊。」
至今不发一语的小姐,这时说话了。
「你会玩这个吗?」
「会呀,借我一下吧。」
宏将现有的四个沙包,全都递给了小姐。
「呀!」
小姐轻松的将四个沙包都抛上空中之后,便灵巧的开始一个接着一个,让沙包毫不间断地在空中回转。看她动作相当熟练,应该是常玩才对。
「喔噢!」
在宏他们一齐发出讚叹声之后,小姐笑着问「我厉害吗?」边继续玩着。
真了不起,没想到小姐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好厉害哟。」
千岁带着羨慕的眼光,看着能随意控制沙包快慢的小姐。
「小小姐,下次可以教我吗?」
「当然好啊。」
小姐得意的点点头,同时手中的沙包依然持续回转。
「华子,沙包还有多的吗?」
「嗯?还有四个。哪,拿去吧。」
「谢啦。小姐,可以再多加几个进去吗?」
接过华子从手提包里掏出的四个沙包,宏往小姐作出的环状回转中,丢入了一个新的沙包。
「哇哇!」
一瞬间,虽然被扰乱了回转行列,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队形。
「那再加一个。」
虽然宏一个个增加沙包数量,但小姐依然迅速取回平衡。当沙包的个数一个个增加,速度也随之提昇,快到似乎变成能切断一切的环型刀刃。
「小姐,你好厉害喔!」
「谁、谁赶快帮我停下来啊。」
「啊哈哈!」
看到小姐紧张的样子,千岁难得的大笑了出来。是毫无压抑的豪爽笑容。
但是……,笑声却没持续多久就停下来。
「哈……咳喝……!」
「千岁!」
当发现异状发生时,千岁的身体已经因为难过而弓起来。慌忙跑到她的身边,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这时才发觉到无法运动又吃得少的她,居然瘦到只剩下皮包骨。
「千岁,你没事吧?」
「……呜……嗯……嘿嘿嘿。」
千岁发出十分痛苦的声音回答。
是经过不断的压缩与再压缩,才终於挤出的声音。
「我……没事。」
「说得也是。不过是笑而已嘛……。」
「哥哥他……说得……没错。」
听到开门声回头一望,华子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叫人来了吧。
「小千千……。」
单膝跪立的小姐手扶着床缘,担心的望着千岁。千岁的手紧捉着被子,脸上充满不安的神情。
「对不……起。让、让你……为我这么担心……。」
千岁的脸曲得相当奇怪。了解那是柔挤出来的笑容,需要花上数秒钟。
「……。」
这时,小姐的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表情。
就像被人柔戴上一副冷冰冰、毫无感情的面具一般……。
「千岁……。」
千岁的痛苦仍持续着。剧烈的感情变化是否为促使发作的原因,现在的宏无法知晓。但最令他难过的,是自己的妹妹在受苦,自己却无法帮上她一点忙。
他现在能办到的……,就只有咬牙以笑容面对。
这时,屋外传来数阵的脚步声。
看到从常盘医院急奔而来,千岁的主治医师到达之后,宏与小姐才一同回到「鸣户」。在自己无法帮上任何忙的情况下,留在这儿只是碍手碍脚罢了。
「小千千她……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宏横躺在房间中央,说出了能让小姐恢复精神的话。
「稻叶……看来你在逞强啊。」
阿基米德难得开了口。
「奇怪了,为什么你在千岁与华子面前吭都不吭一声呢?」
「你别转移话题了。」
牠的一句话让宏有些泄气。因为除了被布偶说中心事让他有些不快之外,他的确是在转移话题。
「因为我……不喜欢随便把心事表现出来。」
宏像是无可奈何的如此说着。虽然闷在心里不说也是可以,但如果有人能听他说说心底话,感觉上会舒服一些。
「……因为,如果我露出一副很担心的样子,那千岁会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我不喜欢这样。」
「可是小千千现在不在这里啊?」
就是因为不在这里才更要注意啊……,宏加重了语气说道。
「如果平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要是一遇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形,我就会……。」
「压抑不住心中的不安与焦躁吗?」
阿基米德替宏说出那自己说不出口的话。牠所说的一字一句,宏无法做出任何反驳。
「正如同你在压抑自己一般,那孩子也同样在勉强自己。」
「这我都知道……。不需要你来告诉我。」
「无论是悲伤与不安……,还是欢笑与哭泣,想正面去面对他们的时候,得要有相当的觉悟才行。」
「……。」
看来阿基米德的这段话并不是只说给自己听,而是有更深的涵义包含其中……。
「对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姐有些顾忌的说了这句话。
「什么问题?」
「就是你为什么会住在『鸣户』里呢?小千千住的地方应该是你家没错吧?」
「……那里不是我的家。」
「咦?,可是……。」
「其实我……。」
宏这时坐起身子,开始缓缓道出自己的境遇。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住在收容失去双亲孤儿的孤儿院里。」
「可是……你爸爸不是还活着吗?」
「话是没错。不过虽然我们之间有血缘关系,但我不认为和他是真正的父子。」
宏边这么说,边想起了从前。
回想起……父亲当时对他说的话。
『宏……你离开这个家吧。』
这句话,是宏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的……。
『这样下去,相信我的妻子一定不会给你好日子过。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一个新环境,这一切也是为你着想。至於千岁你就不用担心了。她因为有病在身,所以别人自然就会同情她。而且,她的身边有护士照顾。』
『……』
『真是委屈你了……,有个像我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
这是父亲对宏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谢罪。
至於促使宏必须前往孤儿院的间接原因,父亲的正妻已於去年亡故。虽然自己对她并无特别好恶,但到头来宏从未见过她的笑容。
「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当宏说完时,小姐像是听得入迷到忘了呼女干般,长吐了一口气。
「可是你离开这里之后,家里就只剩小千千一个人了呢。」
「……说得也是。」
宏望着天花板简短的回了一句。
小姐说的话,这时似乎刺痛了宏的心。
数天后——。
担心千岁病况的宏,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让他十分紧张。
但听筒另一端传来的,却是令宏料想不到的讣闻……。
当天清晨。
父亲嚥下了最后一口气。
铃铃——。
从放下听筒的宏背后,传来旅馆吊在窗边的风铃声。
第三章逝去的人们
宏的父亲,常常不在家中。
说不定在他去世前的这个月,是他一生中侍在家里最长的一段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里……,他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还真是讽刺呢……,宏的心里如此想着。家本来的意义,指的应该是生存下去的地方才对。
(不过,我也和他一样啊……。)
在所有人忙着准备葬礼的途中,宏一个人站在广大的庭园前。
虽然接到联络急忙的赶回来,但由於丧礼的一切都是由华子主导,所以宏现在可是闲得发慌。
午后的太阳,还是一如往昔的照在宏身上。
抬头望着天空,总觉得那儿浮现了父亲的脸。等到回过神来,眼眶已含着泪水。正要拭去它的瞬间,一滴眼泪落上了脸颊。
这说不定只是因为眼睛受不了阳光的刺激,是单纯的生理现象而已。
但这让宏稍微有些安全感。
「原来你在这里啊?」
背后传来华子的声音。宏为了不让她发现自己的举动过於唐突,急忙扭扭眼睛,像个没事人般转过头去。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都差不多了。」
虽然华子嘴上是这么说,但看她的脸色似乎是相当疲累的样子。不过,从一大清早就没休息的忙到现在,会累也是应该的。
「你身体还撑得住吧?」
「这点小事还累不倒我的,先顾好你自己吧。赶快回旅馆睡上一觉,待会儿还有一大堆事得靠你帮忙呢。」
「好……我知道了。」
今晚是守灵夜,明晚便是丧礼了。由於这是村里第一大地主的丧礼,所以规模自然是小不得。因此事前准备工作相当不轻松。
「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今早由於过於匆忙,所以只跟小姐简单的交代了一下,就一个人跑回家。不知道她有没有乖乖的待在房里。
但等他回到「鸣户」之后……。
「奇怪……?」
房间里见不着小姐的影子。附带一提,连阿基米德也不见了。
「稻叶先生。」
回过头去,看到老闆娘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您父亲的事情……我真的很遗憾……。」
见到老闆娘如此郑重的致哀,宏这时才有父亲已死的实际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