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迁楞道:“他是这么打算的?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了?”
刘健沉声道:“共事多年,还需他说出口么?你说他是缩头乌龟?你怕是忘了,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张家兄弟如日中天之时,皇宫里的那桩案子便是东阳率先上折子弹劾张氏兄弟的。那件事不但涉及张家兄弟,还涉及张皇后。在当时,谁敢上折子弹劾张家兄弟?唯有他而已。他若是缩头乌龟,怎会这么做?”
谢迁沉默不语,微微点头。
“东阳是个聪明人啊。这一次他之所以一直不肯太上心,还出言劝阻我们,那是因为他或许看出来了当今皇上和先皇是截然不同的。先皇仁善宽恕,当今皇上……哎!今晚的局面,怕是他早就料到的。”刘健沉声叹道。
谢迁道:“老刘,你莫要这么悲观。除了八虎之后,未必便需要出来顶罪。或许此举大快人心,上上下下都会褒赞此事。皇上就算心里不满,但他除了附和又能如何呢?”
刘健转头看着谢迁,沉声道:“老谢,你我都是大明朝的臣子,这个身份是不能变的。咱们的一切行为,虽然是为了外庭,但根本是为了大明。我们要掌控朝廷的目的,也是保证朝廷不会因为皇上一人喜好而走偏。我和你们讨论过的,朝廷的决策之权不该也不能集中在皇上一人身上,那太容易受到影响,也太容易犯下错误了。古往今来,多少王朝的衰败便是因为出了一个恣意妄为的君主,做出了许多荒谬的决策,这才导致上下离德,分崩离析。我大明不能走那样的路,我们要改变这种循环。”
谢迁沉声道:“是啊,那正是我们的目的。”
刘健道:“所以,时刻莫要忘了自己是大明臣子的身份。今日之事,我们已经逾越了臣子的本分。皇上没有下旨,我们除了八虎,那已经是大逆不道了。更不能想着去对皇上如何。那我们岂非成了自己所厌恶的奸佞之臣了么?故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必须站出来顶罪。你也不必劝我。事实上从一开始,我便做好的这样的准备。我刘健今年七十二了,人到七十古来稀,我这一辈子辛辛苦苦,难道最后还要落得个大逆不道之名么?我请罪,既是为了眼下的局面,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内心平静。你明白么?”
谢迁怔怔的看着刘健,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对刘健知之甚少。本来自己和刘健共事这么多年来,自以为对他很了解很熟悉了,其实自己对他的了解远远不够。自己和刘健比起来,格局太小,胆魄更是不如。这或许便是为什么刘健能为内阁首辅,而自己却坐不上那个位置的原因吧。
不光是刘健,自己和李东阳也是差之甚远吧。无论城府见识,涵养和勇气,他都不如刘健和李东阳。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现实。
“老刘,原来你早就做好了准备。可是……就算铲除了八虎,我外庭却没有了您,这岂不是得不偿失?咱们这么做值得么?”谢迁轻声道。
“你错了,八虎不除,危害巨大。皇上将完全受他们蛊惑。一旦八虎掌握内廷权力,什么事都要仰其鼻息。到那时外庭便是一片散沙。你看这现在外庭如此团结,那是因为没到那个时候。即便是现在,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内部有许多人跟咱们并不同心么?刘大夏、马文升,他们露了头么?以我一人落马,换取八虎消亡,那是绝对值得的。”
“可是,老刘,这对你,岂非太不公平了。”谢迁沉声道。
刘健微微一笑,沉声道:“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谢大人,你懂我的心么?”
……
乾清宫前的台阶上,灯笼晃动。萎靡在阶下的群臣们看到了从宫门之中走出来的一群人影,有人立刻认出了他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