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这才笑道:“我若不是脾气大,怎会被贬往龙场?我怎么又说到自己身上了,还是说说你吧。说实话,你平叛啊,诛杀刘瑾啊,这些我都不惊讶。但我惊讶于你现在做的事情。你一个国公爷,位高权重,舒舒服服的过日子不是挺好么?为何要辛苦自己,全家来到南京造船。不用说,海禁开放的提议定是你提出来的,什么通商开海贸的想法也定是你的想法是不是?你不嫌麻烦,不嫌累么?”
张延龄笑道:“别人这么问,我能理解。可是守仁兄不该问我这个问题。”
王守仁道:“怎么?我问的有何不妥么?”
张延龄道:“以守仁兄的智慧,当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当然可以舒舒服服的享受生活,但是你我这样的人,岂是甘于平淡之人。岂是甘于漠视天下苍生疾苦之人。正如你王守仁,本可以学程朱之理,和其他人一样,却又为何要自己另辟蹊径呢?要悟出另外一条修身之途呢?”
王守仁道:“那是因为,我不能装糊涂啊。当我发现有些事无法用格物致知解释,无法用先贤之说解释的时候,只能自己去追求另外的解释了。”
张延龄点头笑道:“那不就结了。你无法欺骗自己,我也是如此啊。我自己过的舒坦,不代表天下人活的舒坦啊。你追求的是从内心安抚众人,我和你不同,我追求的是从心外的世界去慰藉众人。你我其实做的是一样的事情。”
王守仁瞪大眼睛想了想,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道理。我确实是想要人知道自己的内心,获得内心的安宁和平静,洞悉自己的心,便可充分了解自己,摒弃心中之恶,便可获得心安。你造船开海贸这些事,是为了让百姓过好日子。确实如此啊。”
张延龄笑道:“守仁兄,要不然我们怎么这么投机呢?我们其实走的不是一条路,但是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为了天下人。我这么说,会不会被人说是胡吹大气?被别人听到了,会不会说我们两个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喝醉了酒说醉话?”
王守仁笑道:“很有可能。别人我不敢说,我那老爹爹听到了,定然大摇其头。”
张延龄大笑起来,王守仁也大笑起来。端起酒壶来斟酒时,发现一壶酒已经喝的干干净净。
酒自然多得是,很快又满满一壶酒上来,两人连喝了几杯,已然微醺。
“延龄兄,你想未来的大明是怎样的情形?你做这一切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人人吃饱饭?人人穿得暖?”王守仁醉眼惺忪的看着张延龄问道。
张延龄笑道:“我没想过。我只做我觉得该做的事情。当然,我希望我大明百姓吃饱穿暖,不用为衣食无着而发愁。我希望饥荒时不必有流民在野,不必有饿殍在地。寒冷时,不必有人冻毙于风雪之中。我希望我大明是个生机勃勃的未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而不是一张苦大仇深的脸。我希望我大明强大,无人敢觊觎。未来也是如此,一直强大下去。我希望……罢了,我希望的事情太多了。其实我只是希望能做点事,让大明朝变得更好而已。”
王守仁笑道:“延龄兄才是圣人呢。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希望的,并非是他们所希望的。百姓们即便吃饱穿暖了,也未必便会说你的好。也许还会骂你。你信不信?”
张延龄笑道:“我管的了这些?我可不去想这些。褒贬由人,我只做我自己觉得对的事情,用的着解释么?但行其事,莫问前程。我可没精力去讨人喜欢。况且,有这个必要去让所有人明白么?你会去跟一群羊解释你的心学么?你会对着一群牛马诵读诗经,教化他们么?没有这个必要。”
王守仁一愣,笑道:“没想到延龄兄自视如此之高,你是不是说,百姓就是一群蝼蚁?”
张延龄道:“我可没喝醉,这是你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说,要做事,不必去考虑太多。我懂自己在做什么,又有能力去做,我便去做。至于别人赞我也好,骂我也好,那是他们的事情。再说了,你王守仁要做的不就是开民智教化愚钝之人么?有人骂我,那是你的责任。”
王守仁笑道:“这可没道理了。不过,你这番话倒是让我对你又刮目相看了。褒贬由人,不入内心。但行好事,莫问纷纷。延龄,你这不也是心学么。”
张延龄大笑道:“哎呦,我也是圣人了。你龙场悟道,我船厂悟道。喝酒,喝酒,咱们两个圣人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