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他的长发凌乱飘扬,他像盛开的蔷薇,美艳而带刺。
“陛下恕罪,折音箭术拙劣,失了准头。”
他骑在马上与我对视,唇角扬起一个挑衅般的弧度。
我凝视着他。
倏然一拉缰绳,马儿朝他的方向追去。他岿然不动。在经过他身边时,我一跃而起,稳稳落坐在他的马上,从他身后环抱他。
他身子震了震,眉皱起,似乎我的举动让他有些无措恼怒,可爱极了。
“无事,”我握住他白瘦的手,笑道,“我教你啊。”
说罢,扬鞭策马,向那头跑远的野鹿追过去。我拉起他的手,挽弓搭箭,放开弓弦,利箭破风的声音。
“噗嗤”一声,那头鹿应声倒下。
我感到心中明朗愉悦,在他耳边轻笑道:
“阿音你看,中了。”
丞相与太后出奇一致地对我的种种行径保持沉默。
我晓得他们都乐于见到一个昏庸无能的君王。所以他们选择了我,而非我的兄长。
我有时候会想起他。那个贤明温和的男子。那个本来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如今却身死异乡,被我鸠占鹊巢的——我的兄长。
他比我聪明,比我有野心,比我更懂得权力的游戏规则。他曾握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要斩断这所有的乱象,让我赵氏的江山重现峥嵘。
可惜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却到底扭转不了这沉沦的世道。他那样聪明的一个人,却不明白,太后和丞相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圣明果决的帝王。
一只幼虎落在狼群之中,注定要被残忍地戮杀,在它还未足以震慑整片丛林之前。
我倒愿意选择成为一只羊羔,温顺、无能、没有威胁。那样或许哪怕是凶狠的豺狼,也会暂且留下我,等待膏肥肉满足以宰割那日。
而在他们把的目光投向我之前,就让我……苟且享受这偷来的安乐。
可世间万事,大抵都有果报。偷安的行径,必不能长久。
第二年初秋,荆州发了大水。
每每天灾横降,便总有指责跟着降临在君主头上。譬如为君不仁,奸佞横行……
送到我面前的奏折日益增多,仿佛十万火急。
其实水患本非稀奇之事,早有一套完备的应对之策。难就难在新到任的工部尚书与工部侍郎恰好分属两党。荆州百姓在生死间挣扎,太后党与丞相党在争一个位置,都想分一杯羹。
清沐,斋戒,素服在祠堂跪了一整日,以示诚意。
我即位一年多,终于再一次上了朝。
朝中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我坐在至高无上的位置冷眼旁观,禁不住想要笑出声。
人人戴着面具,面具下却是狰狞的獠牙。
最顶尖的人上人若此,注定了王朝的衰落终结。
我提出亲下荆州时,竟意外得偿所愿。
博弈最后是相互妥协,这大概是他们都能满意的结果。只是我的身边仍然跟着数名眼线,让我感到无奈又可笑。
在荆州奔波数日,眼见百姓流离失所之景,我将细稠的米粥送至面黄肌瘦的母亲手中时,忽然升起一种了悟。
若上苍果真仁慈,那幺在最初就会让帝王的过错报应在帝王身上,而不是让更多无辜的人枉受灾祸。
众生皆苦,而唯一能带来救赎和幸福的,合该是一个变革者,和一个崭新的王朝。
荆州水患不久平息,归途中,阿音竟从帝都来到我身边。
我惊喜之下,一时兴起,带着他,轻车简骑下了江南。
介于我一贯贪于享乐的表现,身边的眼线们虽颇有微词,到底没有多言。
荆州距江淮地区不过几日路程,此时秋高气爽,风景煞是怡人。远离帝都的尔虞我诈,心旷神怡。
我与他登上画舫,漫游在秦淮河上。
“我上一次来此地,算一算,竟是十年以前了呢。”他站在甲板上出神地凝望远方时,我从身后环抱住他,“这里美则美矣,可惜除了看看风景也没什幺有意思的玩意儿。明日我们上集市去……”
他听着,却又似乎还在出神。
我渐渐收了声音,感到有些挫败。随即又好奇究竟是什幺吸引了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江南水乡,无处不是绝景。目光所及处,画桥疏柳,水墨人家。一叶扁舟在碧波间流连,轻舟摇橹,涟漪一笔笔荡开。小舟上,琵琶女素衫淡漠,信手轻拨,歌女红衣蹁跹,一曲菱歌,暂引樱桃破。
我自认不是什幺文人雅客,只是也不免被这一幕吸引。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身着红衣的男子拨弄着琴弦,唇畔的笑容飘逸淡远,让人的心也仿佛随着他的指尖跳跃起来……
“阿音可是喜欢?”我便笑着问他。
他忽地一震,仿佛才回过神来,回头看我一眼,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
于是移船相近,邀那两女登上画舫。
小舟靠近了。
歌女起身那一刻,背后船舱小窗的缝隙里,一道寒芒闪过。
我疑心是错觉,再看一眼,那舟舱箬篷覆盖,小窗紧闭,似乎并无任何异样。
可心中还是警惕起来,将阿音护在怀中,笑着出声询问:
“二位姑娘,那船舱里可还有其他人幺?”
我感到怀中的身躯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