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的时候,还是惊醒了董清清,但她显然还未从极度的疲惫中恢复,迷迷朦朦的让开位置让聂阳下了床,便又回到妹妹身边睡下。
此时,屋外正是晨光出现前的最后一段黑暗。
就用盆中的凉水随便抹了下脸,清醒了几分,他慢慢开门走了出去。
镖局中,马上准备出发的十二个人已经在准备最后的行装,见到聂阳过来,那些镖师毕恭毕敬的打了个招呼,便又精神抖擞的开始检查马匹。搀在里面的那些江湖子弟不知如何帮忙,装好行李后也只有袖手旁观。
“路上多加小心。”
聂阳拍了拍其中最年长的那个汉子肩膀。尽管并不是浩然镖局的,那汉子依然感激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走到他们出发必经的街中,天色终于开始泛白。只是天空云层密布,像染色不匀的暗灰绸袍,披在东方的苍穹之上。
“聂大哥还真有闲情雅趣啊。”
打着哈欠,云盼情从旁边的屋檐上突兀的出现,她就像她的姓一样,总喜欢高一些的地方。看起来小丫头十分疲倦,多半是昨晚一夜未眠。
她和慕容极看法一致,越是长期的平静,就越要小心谨慎。
“我只是出来送送他们。”
聂阳平淡的微笑了下,看她着实倦了,便顺口关心道,“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白日里有我们看着。”
云盼情细细的眉毛挑了一下,笑道:“聂大哥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人了?”
聂阳也笑道:“不要说的我好像什么绝情罗刹一样。”
没想到云盼情却意有所指的笑道:“聂大哥若是一股脑这么下去,还怕变不成罗刹么?”
聂阳慢慢敛去了笑容,长长叹了口气,看四周确实真的没了别人,才转身面对着云盼情,沉声问道:“云盼情,现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究竟为何而来,可以告诉我了么?出镖在即,我不想有任何疑惑影响和你的关系。”
云盼情双目闪动,轻笑道:“那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说。”
聂阳更加好奇,双眉一皱,身形一拔轻轻巧巧的跃到墙头,一手抓着旁边的树枝,双足踏在云盼情身侧,垂头望着她,想在记忆中搜寻什么和她有关的事情。
但自然是一无所获,他自小就在北方深远chu长大,云盼情虽然师从清风烟雨楼,但娇小玲珑肌肤白皙雪嫩,五官柔美精致,即使尚未完全长成也一眼便能看出是水灵灵的江南美人胚,如何两人也不会有交集才对。要是年纪再大上一些与自己相若,倒还算有些可能。现在她的年纪算起来,自己还在江南的时候,她不过还是没断奶的娃娃。
云盼情仰目看着他,眉梢眼角带着一种古怪的笑意,接着,又打了个呵欠,把白嫩的小手往嘴边罩了罩,倦然道:“其实,我原本就是来看看你这个人。真的……好了,不和你说了,人家要去睡了。”
说完,娇怯怯的身子向后一仰,直接往墙后倒去,双足越过墙头时双掌一推,娇躯如清风吹起的柳叶一样美妙至极的一翻,足尖在墙内屋壁上一点,人已经窜出在街道当中。这一手轻功浑然天成轻灵美妙,当真如天边云朵一般。
远远的镖局门口,十二匹快马依次急行而出,密集的马蹄声渐渐由远及近。
很快,马蹄声就成了聂阳耳中唯一的音律。
但就在这杂乱的马蹄声中,云盼情软嫩的嗓音传来了她最后一句话,“聂大哥,你还记得南宫盼么?”
南宫盼?这个姓氏并不陌生,当年聂家本就是四大世家中南宫家的旁枝,南宫家不管哪一脉的人家,数上三五代,总能拉出些亲缘。但这个名字却耳生得很。
可能是幼时那一次劫难太过惨痛,之前的事情,他都记得并不太清楚了。
家道虽败,余威犹在,只要是南宫家的人,在江湖上总归还是有点地位的。
如意楼现在的主人,算起来不也是南宫家的直系血脉么。可这南宫盼,究竟是何许人也……
苦思不得,摇了摇头正要回家,却见慕容极匆匆而来。想到慕容极的血脉源自同样是四大世家的慕容氏,却成了别人的忠心奴仆,不免有些造化弄人的感觉。
“聂阳,丘许二位镖头在等你。”
“什么事?”
这么一大早,正是丘明扬练他那不成器的飞刀,许鹏在青楼搂着女人睡觉的时候,这两人此时凑齐,还真是少见。
“是和昨日出去的人有关的消息。”
聂阳心中一凛,不再多问,快步随慕容极到了镖局大厅。
“聂总镖头,”
丘明扬的脸上十分沉重,像是遇上了什么难解的谜团,“昨天第一批人的消息回来了。”
聂阳点了点头,到上首坐下,静待详情。他们出去的人都带着浩然镖局的信鸽傍身,一旦到了第一个落脚点,便要按命令写下离开旗门镇路上的沿途情况送回,并在落脚点取好信鸽往下一chu去,依次行进,这样不管镖局选定哪一条路线,只要这些人活着,就相当于有了六批前哨不断送回情报。
因为镖局不可能有如此多的据点,所以这样的行动必然要动用各方面的人脉,不是什么事关紧急的红货,怕是也不会有如此待遇。
“十二只信鸽,回来了七只。”
许鹏接着说道,脸上还带着酒意,但此时眼里却是清醒无比。
鹰横天皱了皱眉,殷亭晓和不净和尚对望了一眼,聂阳沉吟道:“是有哪一路没有消息么?”
按现在四面楚歌的境况,能顺利出去两组人就已经是顺利的有些异常了。
哪知道丘明扬摇了摇头,不知是喜是忧的沉声道:“可能其余五只被人击落了,七只信鸽,分属三组人。全部都是一句话,一切如常。”
“什么?”
慕容极低叫出来,聂阳和鹰横天也惊讶得睁大了眼。
丘明扬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以为这次事情被人刻意宣扬过,又牵扯了如此珍贵的武林宝物,此时外面必然已经水泄不通,想要出去怎么也要有死伤,没想到竟然风平浪静的全放出去了,真是令人从心里发寒啊……”
的确,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水潭,正说明翻涌chu之深。
三路人同时出发,字迹也没有异常,基本没有伪造的嫌疑。
鹰横天沉声道:“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一,外面没有人,或者有人,现在没了。二,他们出于一些原因,不约而同的把人放出去了。”
殷亭晓皱眉问道:“如果是二,那会是什么原因?”
慕容极沉吟道:“如果外面的人知道了,咱们其实是有个镖队要准备出发的话,自然就不会对他们感兴趣了。”
“他们怎么会知道?走镖的所有事宜,应该是只有在场的大家才知道的啊。开始伪造那些铁盒的时候,更是只有咱们三家镖局的人清楚。”
许鹏有些恼怒地叫了起来,“现在所有的人都还在这儿,难道这里面还有石更细不成?”
的确,知道有大队走镖一事的本就只有在场这些人和董家老少。这次出去的七十二人可以说个个精锐,不知道内情的人没道理无动于衷。就连摧花盟和逐影,也不可能了解到这出镖前才制定的计划。
“也可能他们只是怀疑,所以派人盯上,并没有下手?”
不净和尚沉思片刻,说道。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董剑鸣脸色苍白的开口说道:“知道要大队走镖而现在不在镇上的,还有一个人……”
聂阳斜了他一眼,道:“谁?”
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心里像是在挣扎着什么,手紧紧地捏着茶杯的柄,抿着嘴唇,犹豫起来。
殷亭晓有些着急,追问道:“剑鸣,你要是知道什么,就快说出来。”
董剑鸣有些痛苦的垂下头,低声说了个名字。
“谁?”
其余人都没有听清,只有聂阳耳力过人,听到了那模糊的三个字。
“魏夕安。”
聂阳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补充道,“原本是逐影的人。剑鸣,”
他转向董剑鸣,放柔了语气问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董剑鸣连眼圈都有些发红,低声道:“我……我前些日子伤好之后,每天都去镇外和她……和她……见面。”
见面那两个字说得细如蚊鸣,聂阳又知道他二人的关系,自然知道不仅仅是见面那么单纯,一个俏丽女子偷偷约见了正知晓女人滋味的少年,两人又有过云雨之缘,会发生什么实在是再好猜不过了。
“她随口问了问,我也就只是随口说了说,不……不一定是她的。”
他虽然还在无力的辩解,但闪烁的眼神表明他也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
“她这几日不在镇上?”
殷亭晓继续追问,口气已经有些怒意。
“不……不在,她说……她说……”
董剑鸣迟疑许久,才说了出来,“她说赢大哥找她,之后就再没回来了……”
“那个赢大哥是什么人?”
聂阳突然感到,自己似乎漏过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她说那是个很厉害的人,也……也一定能帮她消灭摧花盟,他好像叫……叫赢隋。”
聂阳顿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椅子,冷笑了一声,道:“逐影追了这么久摧花盟,难道追得连自己原本要找的是谁也忘记了么?”
董剑鸣愣了一下,问道:“难道不是摧花盟的赵玉笛夫妇么?”
殷亭晓怒道:“当然不是,逐影原本就是一些受了邢碎影羞辱迫害的人们为了报仇而临时成立的组织,只是因为怀疑摧花盟背后就是邢碎影才一直苦苦追逐。赢隋赢隋,这不就是碎影倒过来么!逐影里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丫头!”
聂阳沉思片刻,道:“现下想必外面的人多半已经知道咱们最后还有大队镖队,才会沉得住气。”
“那怎么办?”
许鹏有些焦躁起来,摸了摸自己的头,把一头黑毛弄得乱七八糟。
聂阳淡淡道:“很简单,咱们把出发的日子,延后三天。”
慕容极点头道:“嗯,而且要把镖局周围守卫严密,决不让外来的人探到。”
鹰横天也开口道:“明日就由三位镖头设宴,大家一同大张旗鼓去吃上一顿,权作庆祝,放出消息镖已出发。”
“三天后假托一批红货,沿最靠北的路线出发。”
聂阳补充完最后的话,这个法子也只能尽可能避免引来无关人等。至于邢碎影,他既然知道内情,自然一定会紧紧跟在聂阳身后的。
就像影子总是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却也决不会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出现。
这个法子尽管骗不到什么老谋深算之徒,但能引走一些浅薄之辈,已经聊胜于无,丘明扬和许鹏点了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各自散开的时候,慕容极跟在聂阳后面,带着些古怪的意味道:“聂阳,你的变化越来越大了。”
聂阳也没回头,淡淡的道:“你见过从前的我么?”
慕容极一愣。他的确只是见过在这镇子里的聂阳,之前他在聂清漪身边的时候,确实一无所知,便只有道:“没有。”
“那,何来变化?”
聂阳带着些许嘲笑的感觉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董家后院大门里。明明是青天白日,董家的宅院却莫名的显得有些阴森。慕容极搓了搓双臂,摇了摇头,往偏院自己的房间去了,下午他要负责守卫,先休息一下比较好。
聂阳的心情很差,烦躁的回了屋,趁着妻子还在姐姐那边,坐在床上开始练功打坐,但邢碎影那张带着嘲弄的脸不住的在脑海里盘旋,盘旋……
混帐!他一拳击向床柱,满胸的愤懑无chu宣泄。没想到他认为最不值得注意的魏夕安,竟然直接和邢碎影有接触。他才不管鹰横天那什么税银要不要追查,只要能寻到机会把邢碎影立毙于眼前,所有的事件对他而言就已经结束,他就立刻带上董诗诗回去姑姑那里。
这一拳的声音似乎有些大,惊动了院内的谁,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有些气闷,也没去理会来人是谁,心道不是绿儿便是诗诗,都没什么所谓。
听到水盆响动,才抬起头看了过去,还没看清来人,一块润湿了的布巾就盖了上来,一只温软的手撑在巾后,轻轻帮他抹着脸,手的主人柔润的声音随之响起:“擦擦脸,会舒服一些的。你看起来好烦躁,怎么了?”
董清清,自然是董清清。对于已经把聂阳当作夫君的她来说,这只是很寻常的动作而已。
但这一个动作,却像雷鸣一样震慑进聂阳脑海。
如果说云盼情说的话是一扇加了锁的门,那么现在,董清清碰巧带来了钥匙。
在他很小的时候,因为并非父亲亲生,聂家并不是人人都待他很好,平日里没事的时候,便会去附近的南宫家玩耍,那边庭院广阔,后院荒地往往也不见什么人。
每次他心里不快活的时候,就会在那边一个人闷闷的坐着。
直到夏天的一次,一个和比他大一些的女孩把自己的手帕在池塘里湿了,替他擦了擦脸,轻柔的说了差不多的句子。
“你是不是热呢?我帮你擦擦汗……有没有舒服一些?”
那个他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定下了娃娃亲的对象,就是南宫家偏房的大小姐,南宫盼。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成亲实在是很遥远的事情,而玩伴总是最容易被遗忘的。
如果不是云盼情提到了这个名字,董清清又恰好作出了类似的举动,根本就不会想起。
他扶着脑袋,往窗边站定,女干了几口窗外新鲜的空气,努力的回忆着。记忆中那个小女孩的样子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可以模糊的确定的就是,南宫盼是比他还要大两三岁的,而且,就算女大十八变,也不会平白变得年幼了。云盼情绝对不是南宫盼。
那她是谁?
压住了冲过去一问究竟的冲动,聂阳扭着额角坐到椅子上,董清清不敢扰他,在一边静静的递上一杯热茶,他接过抿了一口,感激的对她笑了笑,闭上了双眼,开始静静的思考。
云盼情的身份并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情,既然她和南宫盼有关,除非南宫盼是她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不然和他九成是同伴。现在要紧的是,魏夕安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