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寂静的屋内回荡着老龟压低了的沙哑声音,“别哭了!赶快进来,这里有路通到后山断崖……不走,不走你他娘的就等着被那群男人操死吧!”
低声地嘤嘤哭泣,显然发自刚才那名黄裙少女。
稀里哗啦的一顿杂音,接着是木板被掀开的响动。然后,啪嗒一声过去,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董清清从杂物堆后爬了出来,来回看了看,才发现地上被搬开的东西下面,露出了一个木板盖着的入口。她犹豫了一下,回到窗边,往外看了看。
两三个劲装男子正在清理地上的死尸,远远传来并不太清晰的聊天声,此刻董清清心绪稍宁,听得清楚了几分。
“吴大哥确实有一套,这种山贼土匪的狗窝,那群大侠还真都不屑一顾,就算一个两个来了,也管教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要是来几个侠女,咱们兄弟就有福了。”
“还是小心的好,这里离丰州近的要命,万一有清风烟雨楼的家伙跑来,更加麻烦。”
“放心,他们注意力此刻肯定全在丰州境内。咱们在这里怎么休整,也有充足时间。”
“说起来,咱们运气还真不错,这群蟊贼才抢了一个大户,还真有不少女人,这下免得兄弟我老打那龙十九的主意了。”
“嗯……那里面还真有几个娘们细皮嫩肉的,临时用一用,绝对够味了。嘿嘿……可惜不少小娘们被那群蠢贼拔了头筹了。”
“反正用完就扔的货色,在乎那么多作甚。”
董清清本打算再听一会儿,突然发现其中一个男人看向了这边,皱了皱眉,走了过来。她心中一惊,连忙跑到木板前面掀开,胡乱抓了些衣服缠在木板上,自己一头钻了进去,小心的把木板盖上。
木板下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地洞,掘着层层土阶。拾级而下,进入一条矮窄通路,七绕八绕,从一个树丛后面钻了出来,一片豁然开朗。
虽然月光明亮,但四周林深草密,董清清四下张望,仍然不知要何去何从。
低头看到泥土松软,上面清晰可见的两对鞋印一路沿伸进了灌木丛中,只好小心翼翼的跟着足迹走了过去,大气也不敢喘的钻进了林中。
蚊虫肆虐,坑洼遍地,枝似鬼爪,枭啼如泣,要不是她一路上已经变得大胆了不少,这种午夜景象,早就吓得她骨酥腿软,瘫倒不起了。
跟了一段,听到了前方出现人声,她不敢太过接近,只好一点点挪了过去。
“……别哭了!再哭,老子就把你卖进妓院里去!换点银子,省的老子在这里陪你发愁!”
“呜呜……不要,不要丢我在这儿……”
听声音,正是那个老龟和那少女。
“丢?真要丢你,老子就不带你出来了!你到底还走得了么?”
少女的哭泣低了一些,但没有回答。
“操,你娘的。过来……让你过来就过来!趴上来。注意点!”
那边应该是背上了走不动的少女,又听到了拨开草丛矮枝的细碎声响。
董清清探了探头,缝隙间隐约可以看见前面两人的身影。那少女披了一件灰布衣服,应该是老龟的上衣,两条白腿裸在外面,内里想必依旧一丝不挂。
跟在后面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董清清双腿愈发沉重,脚掌下面起了水泡,一触地就疼痛无比,要不是恐惧促使着她不停迈步,反倒要被那背了一个人的跛子落在后面。
渐渐距离越拉越远,那两人的动静也被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淹没不见。这边土地坚实了许多,上面树冠又更加茂密,一时间竟寻不到前两人踪迹。
董清清一下慌了神,站直身子四下张望。哪里都看不到人踪。
来回兜了一圈,焦急无措之时,忽听远chu传来一声短促惊呼。她犹豫了一下,捡了一块石头拿在手里,深女干了几口气,鼓足勇气跑了过去。
那惊呼过后没了声响,一时难以辨清方位,还没等她发愁,一个嘶哑叫声响了起来,“有人吗!救人!来救人啊!”
正是老龟!
循声跑去,水流之声越来越大,渐渐的,竟到了山边陡崖。
老龟趴在土石崖边,跛足死死勾着一棵小树,另一脚别在一块石头后面,大半个身子却探出了崖外,嘴里高声呼救。
走近一看,竟是那少女失足坠到了下面,双足悬空赤身裸体的紧紧攥着老龟双手,哭喊着向上看着。
看到董清清身影,那少女绝望的脸上现出一抹生机,哭叫道:“姐姐……这位姐姐!救我……求你救救我吧!”
那老龟双臂绷的死紧,臂弯青筋都开始抽搐,眼看再难撑下去,董清清于心不忍,伸手扒住身边树干,揪住了老龟裤腰,咬紧牙关往上提着。
但两人体重如何是她一个弱质女流可以提动的?这一提不仅没有让那少女上来半分,反而蹭掉不少土石,让老龟向下滑了几寸。
“他娘的!哪里来的娘们!要害死老子阿!”
老龟破口大骂起来,但抓着少女手臂的手,却一点也不肯放松。就像一个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糖吃的小孩,无论谁哄,也不会松口。
突然,哗啦啦一阵响,老龟身下那块土石承受不住三人体重,崩裂滑脱,董清清脚下一滑,仅靠一手也扯不住身子,大声惊叫中,三人一起掉向崖下宽敞的河道。
落水前,董清清看到那老龟紧闭着双目,把那少女搂进了怀里护住。旋即,冰凉的河水包围了她全部的感官,无法呼女干的窒闷很快让她的意识开始模糊。
最后滑过脑海的,是她妹妹,董诗诗,关切而担忧的脸。
江湖是个很奇妙的地方,悬崖往往摔不死人,大河往往淹不死人,可见,悬崖下的大河,应该是最安全的所在。
所以,董清清没有死。只是,睁开眼之后,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柔软的床铺薰着淡淡的茉莉清香,身上干爽清洁没有半点脏污,虽然只穿着贴身衣物,却是全新的兜衣亵裤,温暖而顺贴。就像在水里一样,她的床还在微微的摇晃。
这是……什么地方?死后的世界?董清清疑惑的转头看向床边,就看到了一个秀美妇人,正温柔的望着她。
“你……你是谁?我……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尽管对方是比自己大上不少的女子让她放心不少,但清醒过来的大脑立刻开始思索一连串的疑问。
“你在我的船上。我姓华,你可以叫我华姨。你溺水了,还有些积劳成疾,我给你吃了些药。”
温润如同暖蜜的声音,低低柔柔的回答了她的问题。那声音听起来无比悦耳,让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舒适,好似在晒了一天的松软被褥中将近安眠前的那种慵懒。
“华……华姨?”
看样子,对方不像什么居心叵测之辈,还救了自己一命,念及此点,她连忙垂头折腰道,“小女子董清清,谢……谢过您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
她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柔声道,“另两位是你的朋友么?他们非要下船,在上一个渡口上岸了。”
“不、不是,我不认识他们。”
“哦。那就好。那个男的来路不正。要不是那小姑娘一径求情,我本不愿救他。”
华姨淡淡说道,伸手压她躺下,“你身子有些阴亏,需要好好调理一下,你我也算有缘,就在我船上小住两天吧。”
这华姨似乎不太经常和人聊天,董清清本就少言,两人闲聊两句,就各自收了话头。
随口问了几句,董清清知道了,华姨的夫家姓南宫,这次是南下看望夫君的儿子一家,替一个孙女带些灵药过去调养生息。
“你有什么人可找?一个女子孤身在外,终归不是办法。”
华姨拿起一个药臼,细细拨弄里面的彩色粉末,似是不经意的随口问道。
董清清心中一阵酸楚,低声道:“我……是来找我妹妹妹夫的。”
“哦……”
华姨眼眸一侧,斜斜望着她,“他们姓氏名谁?说不准,我能托人帮你找找。”
董清清迟疑了一下,低声道:“我妹妹名叫诗诗,我妹夫姓聂,单名一个阳字。”
华姨脸上微微闪过一丝惊讶,柔声问道:“你说的那个聂阳,长得什么样子?”
“呃……大概这么高,”
董清清伸手比划了一下,她不太会描述别人样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笑起来很和气,薄薄的嘴唇,鼻梁很挺,眉毛挺浓的,也挺长,头发总是束得不太好,额头前面会垂下几绺,恩……他左耳垂上有一小块胎记,红色的。”
华姨秀眉微蹙,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我出去一下,你等我片刻。”
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董清清有些担心的说道:“华姨……怎么了?”
“没,只是有事要去确认一下。”
她答毕,撩开门帘走了出去,唤道,“清漪,清漪,你睡了么?”
董清清忐忑的等在房内,不多时,门帘一挑,一个瘦削妇人匆匆走了进来,虽然依稀可以看出当年英气俏丽的模样,面上却还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远不如华姨那样风姿绰约红颜不老。
那妇人着实有几分激动,冲到床边便紧紧攥住了董清清的手,一连声问着聂阳的各种事情,尤其是说到与董诗诗的婚事,更是事无巨细问了个遍。
董清清倒也有问必答,只是略过了自己与聂阳的那段情缘。
一直问了大半个时辰,华姨才得到空隙,微笑着对疑惑的董清清道:“清清姑娘,你莫要奇怪。这位妹妹也姓聂,如果没错的话,正是你说的那个聂阳的姑姑。”
“什……什么?”
自从聂阳离家而去后,聂清漪便隔三差五的去南宫家串门,一来有人说说话可以消解寂寞,二来盼望那边能打探到侄子的一些消息。
杜远冉的一对儿女都被如意楼带去,终年不得一见,聂清漪平日总是孤独一人,这次随南宫家的华夫人南下,既是为了见见子女,也为了印证所听到的传闻——聂阳得了如意楼之助,已经开始了报仇的计划。
那自然是要见上一见的,对兄长遗下的聂家兄妹,聂清漪的感情甚至不逊色于自己的亲生骨肉。而且,她也很关心聂阳这次报仇的事情究竟进行得如何。
按董清清所给的路线,大船顺流而下,可在进入龙江后的北岸丰州界登陆,赶上一天路,大抵就能进入镖队路线,轻车便行,定可追上。
船上的两日间,聂清漪心事重重鲜少出现,倒是华夫人和董清清相谈甚欢。
华夫人并无武功,却精通医毒两道,早年在江湖上,也算是人尽皆知。提起赎魂玉手华沐贞,那时候的江湖人都知道,那便是唯一一个不懂武功依然可以名列江湖四绝色之一的奇女子。
对下毒全无兴趣,董清清倒是对医术显现了极高的天赋,这也让华沐贞欣喜不已。
“我那女儿只喜欢研究毒物,倒是对学医毫无兴趣。看你天资过人,我教了你吧。”
语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平淡婉约,却能听出有几分暗藏的喜悦。
医学之道博大精深,几日间董清清也只能窥得几点皮毛,华沐贞与她颇为投缘,把一本绢册抄本交给她,名曰《仁经》取医者仁道之意,记载了华沐贞毕生所得。董清清推拒再三,只得收下。终日研读,不觉心清神明,往日夜间那股阴火焦躁,莫名平复不少。
上岸后转乘马车,急行赶路,一行三人往丰州东北而去。
就在聂阳了解到董清清行踪不明的第二日晌午,她们的马车,停在了那个驿站的门口。
董剑鸣在门口当值,看见陌生马车,自然上前询问,不想门帘一挑,走出来的竟是大姐董清清,顿时喜形于色,疾奔进院大叫道:“二姐!姐夫!大姐!大姐来了!”
这下不光聂阳夫妇匆忙出来,云盼情慕容极他们也都随声而动,只有谢志渺对外物全无好奇一样,仍定定坐在偏厅陪聂月儿喝茶。
聂月儿听到喊声,神色微微一动,低低冷哼一声,端起茶杯掩住了面上神情。
聂阳站在马车侧前,看董诗诗拉住姐姐连珠炮般问个不停,也不给董清清说话空隙,连忙插口打断,笑道:“诗诗,迟些再问话,先带清清进去。清清,什么人送你回来的?”
“是我。”
温润雅柔的嗓音,让聂阳立时一愣。
回头看去,那清丽脱俗的秀美妇人,正是自己相识,他脱口而出:“华姨……怎么是你?”
华沐贞微笑摇头,道:“不只是我。”
说着,让开了马车门口位置。
聂清漪再也按捺不住,跳下马车大步走到聂阳前面,双手抱住聂阳双肩,喜极而泣,一拳捶在他胸前,斥道:“你这孩子!一年多了,也不捎个信给姑姑,姑姑要担心死了!你要有个万一,我怎么向哥哥交待!”
“姑姑……”
这下更是始料不及,聂阳怔在当场,想到聂月儿就在里面,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还没想到该怎么办,聂月儿的喜悦声音已经从后面传来。
“姑姑?姑姑!”
倩影一闪,香风掠过,聂月儿已经扑进了聂清漪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