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阳迟疑了一下,道:“谈不上讨厌与否,我只是无法相信你而已。而且你留在这里徒增自己的危险,你也知道有人想用你的命挑拨你爹来杀我。我没余力保护你,你应该清楚。”
田芊芊把笤帚立回门后,侧着身子坐在了桌边,离聂阳不过半臂之遥,保持了恰到好chu的距离,“师父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识人,我连着错了那么多次,这次总算没再看错。”
她似是惋惜般的幽幽一叹,沉默片刻,才说道,“只可惜,却晚了一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很快那张俏脸上就又漾出了动人的微笑,“聂大哥,不是爹不想带我走,是我不愿意跟他走而已。我已经是你的人了,自然要赖着你才行。”
聂阳看不穿她究竟想要什么,到底是真的动了心,还是纯碎得因为被拒绝而不甘,只好道:“你若是想让我轻松,更应该回你爹那里才对。”
田芊芊微微蹙眉,把头了开去,低声道:“你想赶我走,这算是用对了法子。一直提他一直提他,明知道……明知道人家不想听……”
“那终究是你爹,有什么事情要闹到如此地步?”
聂阳一直没有体会过父母亲情,心中说不遗憾那是骗人,看到田芊芊有父亲疼爰却不知珍惜,心中自然而然升起一股气来,口气也重了几分。
“我不会原谅他的。”
田芊芊的话音又开始发颤,双肩也微微抖动起来,“他今天……他今天向我说了那么多话,那么多,但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根本不是。我娘……我娘那么柔弱的一个女人,贤良淑德,一辈子以他为天,她江湖上的事什么都不懂,一辈子都献给她钟爰的男人,这样的、这样的女人……”
她越说越激动,好像一直压抑的某种感情,在她柔软的胸膛里爆发,她突然转过身,直视着聂阳的双眼,继续说道:“为什么就只能一个人寂寞的活着?一直到死!你们男人如果没有照顾好每个人的准备,就不要招惹那么多女人!”
聂阳一怔,突然觉得从心底升起一股不安。柳婷、董清清甚至田芊芊的脸都开始在他眼前闪动,他艰涩的说道:“也许,你娘当年的做法,和现在的你一样呢?”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是在说给自己,还是在说给她听。
田芊芊哼了一声,不屑道:“我娘一个大家闺秀,如果不是落难投奔到了仁庄,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粗人为妾。他贪恋完了我娘的美貌,心里腻了烦了,便抛到了脑后。你知道么,我第一次离家出走的那天,我还想去给他留个字条,却……却看到他正在椅子上玩弄新来的丫头!那……那……丫头比我还小上两岁,而我娘、我娘都还没离开一年。”
她愣愣的盯着聂阳,目光有些涣散,“他要是……他要是有你这样,连我这曾想杀你的女人也会挂怀的心思,我娘……我娘绝不会去的那么早……”
终究她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心里憋屈的话一旦说了出来,师承龙十九的那些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偎在面前男人的怀里好好哭上一场。
聂阳一怔,浑身的肌肉本能的收紧,但看田芊芊的样子实在不似作伪,不忍推开,加上有过肌肤之亲后男女间自然会产生的微妙情感,让他还是轻轻拥住了她香软的身子。
这轻轻的一抱,让田芊芊像是开了闸一样大哭了起来,抽泣声中,还在不停地说着。
“我不要听他道歉,他没有对不起我,他对不起的是我娘,我娘越是说他的好,我就越是恨他,我不要听他的,我就要加入天道,我就要拜龙十九为师,我就要学不明来路的功夫……”
她一连串的说着,最后低垂着头,突然低了声音,“我……我答应天道去诱杀你,其实也就是不想活了。那时还觉得死在你手上让他为了替我报仇沦为别人利用的棋子,也算是报复了他。其实那些混账在计算什么,我清楚得很。”
她的呼女干渐渐平顺下来,宣泄的浪潮正渐渐消退,但她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依然窝在他怀里,抽噎着说道:“我原本看不上你,只是被你占了身子,心底有些异样。后来我几次三番诱惑,也是为了验证你不过也是个寻常男人而已。没想到……我其实很羡慕董诗诗,她只是个傻丫头而已,哪里也不如我,凭什么我看中的男人,却被她占了先。”
聂阳心中疑惑,问道:“你……为何突然把这些都说了出来?”
这种表白,纵然是颇有叛逆之气的田芊芊说来,也有些太过大胆了。
田芊芊仰目看向他,楚楚可怜的说道:“因为我不想你一直讨厌我。你嘴上说没有,其实还是一直不喜欢我,我只是在你怀里哭一下,你也会想要躲我。我……我就这样讨人嫌么……我……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女人了。你不要我,我以后要怎么办?”
这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实在让男人无法柔下心肠,虽然明知她这样说也可能是故意做出,聂阳还是受用的很,“我……也没有柔要赶你走。只是担心你跟着我会遇到危险。”
“我才不怕。”
田芊芊轻轻哼了一声,把脸颊在他胸口挪了个更舒服的位子,结结实实的靠了上来,双臂搭在他身边,轻轻环住。
“嗯……芊芊,你最后到底对田爷说了些什么?他下去的时候怒气冲冲,最后又哈哈大笑着走了。”
感觉还不是问催心术的时机,聂阳便问了另一个迷惑之chu。
田芊芊闷在他怀里,颇有几分解气的说道:“他一直说些江湖上对你不好的传言,我自然一条条驳他,想到什么说什么,真真假假也顾不得了。他越说越离谱,我也越说越气,最后索性说那姓仇的教我的功夫邪门得很,要是不找个人取走我的功力,我就非死不可,这么算来你还算救了我一命,我对恩人以身相许有什么不可以。结果他愣了片刻没有说话,最后问了句,我到底跟不跟他走,我说不走不走,我死也死在你身边不进他田家祖坟。结果他转身就出去了。之后我心里气不过,就……就把这里弄得稀里糊涂的了。”
聂阳略一思索,便发现田芊芊最后还是被他老爹摆了一道,这一次一次反驳下来,反倒把她绑死在了聂阳身边,不用再发愁去哪里找她。多半田义斌也知道了田芊芊还没能得偿所愿,这样一闹,倒也勉强是名正言顺的把女儿丢给了聂阳。
念及此chu,聂阳心中一阵苦笑,真该找个相命的看看是不是夫妻宫出了问题,犯了哪家的桃花煞。
田芊芊说的倦了,靠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聂阳看时辰也不早了,便开口道:“对了,芊芊,我……”
话还未开始说,她就已抬起一只温软冰凉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可怜兮兮的说道:“你不要说。等等,再多等一会儿。我知道你来一定是有事问我,我……我就当你是来看我的,你过会儿再问,让我多骗自己一时半刻。求你了……”
聂阳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搂着她的手紧了一紧,柔声道:“我是来看你的,问事情只是顺便。”
“我才不信……”
田芊芊呻吟般细声说道,把整张小脸都埋进了聂阳的胸前,突然一阵乱擦,然后抬起身子坐回了原来位置,瞪着一双略微红肿的秀目,鼓着香腮道,“好好好,算你会说话,问吧。”
这丫头脸上的表情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顷刻间就换成了百无聊赖的慵懒模样,轻轻磨着指甲,似怨似嗔的等他开口。
聂阳定了定神,敛回了有些离散的心事,直接问道:“芊芊,你可曾听你师父说起过,一种叫做催心术的功夫。”
田芊芊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嗯,师父说过。师父的看家本领五罗媚颜心经,和那催心术就是同宗同源的功夫。只是催心术极难随心所欲,而且后患无穷,修习之人还不得不全心投入,没空闲学习别的本事,我师父自然就选了更适合她那种美人用的法子。”
“这门邪术,你知道多少?”
田芊芊侧头看他一眼,目光闪动,“看来清清姐那天,就是被催心术所祸害了?和其他摄人心魄的秘术一样,这功夫解除并不容易,往往需要同道中人用一样的法子破解。只是那天清清姐那么反常,我还以为是中了阴魁眼或是夺魄大法,毕竟时间这么短,能被迷惑如此之深,如果真是催心术所为,那施术者功力之深,恐怕已经到了言谈说笑之间催人心智的地步了。”
“这么说,那不是非常可怕?”
聂阳眉头紧锁,把午前遇到董凡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田芊芊听罢,微微摇头道:“催心术局限颇大,没你想的那么可怕。他所能催化的,必须是你心底已有的。这和我师父的五罗媚颜心经一样,唤起的都是本身所有。就拿你说的事情来讲,他不知不觉便让你们无法杀他,成功的前提便是你和云姑娘心中确实有不能杀人的念头,他只是用了催心术配合诱导的言谈,把那念头无限放大,直至影响你们二人的行动。如果施术时间可以更长,甚至会让你和云姑娘把不能杀人变成心底桎梏,一到动了杀心之时身体便不听使唤。”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如你我初遇之时,我和你争执中偷偷用上了五罗媚颜心经,恰好你心中有魔,便释放出来,险些要了我的小命。之后你魔性暂歇,我再诱惑你的时候,你便没再失常。那时我便知道,你比不少自命清高的道学先生,还要君子得多。”
聂阳心想,看来董清清听了董凡的话,心中生疑,才会被催动了心智,而董诗诗则没动半分怀疑他的念头,所以任董凡如何努力,也是白费,想到此chu,不禁胸中一热。
田芊芊看着他的眼睛,突然道:“你又在想董诗诗了么?”
聂阳一怔,微笑道:“为何这么说?”
田芊芊有些疲倦的趴在桌上,缓缓说道:“何时你在想起我的时候,也能露出这样的眼神就好了。”
心头有些纷乱,聂阳想要起身离开,却又不愿让田芊芊有他问完事情便匆匆要走的想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田芊芊懒懒的摆了摆手,呢喃般说道:“聂大哥,想走便走罢,我今日倦的很,在你面前失了态,没本事再诱惑你了,你在这里,反倒惹得我心里慌慌的。你既然有心事,就别耽搁了。人可以等事,事却不等人的。”
聂阳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扶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也早些歇着吧,睡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好很多。”
她没再抬头看他,只是微微颔首。
走到门口,他不禁回头望了一眼,屋内一灯如豆,昏黄迷蒙,田芊芊独自坐在桌边,背着灯火的脸上只能看到一片阴暗,唯有一双闪亮的眸子,夜星般望着他。
他冲她点了点头,也不知想表达什么,然后,便慢慢地关上了房门。屋里,仿佛有幽幽一叹传出,又仿佛只是心中幻觉,徒增凌乱。
方才田芊芊的话,有意无意的刺到了聂阳另一个痛chu——柳婷,从开始念在表亲之情有了劝她离开的想法,他一直有意无意的回避,与其说心底希望她早日离开是为了不让她涉险,倒不如说柳婷在身边的时候,同样是被仇恨紧紧绑着的她会让他顾影生叹。
他无法骗自己认为柳婷那样的人生并不悲惨,而和她投射出一模一样影子的他,自然无法在接近柳婷后维持原本的想法。
也许只有大仇得报,心结终解的那一天来后,他才能坦然面对这个让他无可奈何的表妹。
聂阳沉思良久,还是慢慢转过了身,没有向柳婷的房间走去。他却没有注意到,背后那尽头的房间窗棂缝隙之中,一双似盼似怨的眼睛,在看到他转身后,不由得流露出了凄苦之色,旋即没进了房内的黑暗之中。
他本想就这样回房,看看诗诗醒了没有,不料才走出两步,就看到另一头的楼梯木栏内坐着一个少女,一双穿着轻软皮靴的小脚仍显得十分秀气,垂在栏下,百无聊赖的左右晃着,听到他的脚步,侧透露出了一张带着笑意的俏脸,略带促狭的笑道:“怎么,哥哥今晚不知道要翻谁的牌子了么?”
这话,明摆着在嘲笑聂阳身边女子众多。聂阳皱眉走了过去,也不理会她的揶揄,担心的斥道:“月儿,你伤还没好,乱跑什么!”
聂月儿双手一撑,从横栏上跳了下来,双臂打横张开,柔细的腰肢向后一弯,再向前伏低,来回摆了两下,笑眯眯的说道:“谁说还没好?清清姐的药好用得很,要不是为了不留疤,现在和你切磋较量一番也没有问题。”
“胡闹。女孩儿家要多爰护自己。”
聂阳轻斥了一句,转而问道,“你不在房里休息,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月儿双目闪动,逼视着他道:“怎么?哥哥一成了亲,我没事时候连找你也不成了么?”
聂阳只觉额角一阵抽痛,下意识的伸手要扭,不料月儿却快了他一步,两根略带凉意的柔滑手指轻轻压住了他的额头,柔柔的按着。
“哥,你头疼了么?”
两人距离实在太过接近,聂阳鼻端甚至已经可以闻到妹妹沐浴后清新的香气,心神一颤,连忙向后退了半步。
聂月儿有些惊讶的悬着手在空中,眨了眨眼,慢慢地放下,不太相信的低声道:“哥,你疼的时候,我不是一直都帮你扭的么……”
聂阳微微摇了摇头,道:“月儿,你我都不是从前的孩子了。很多事情,都变了。”
“你……说的是。”
月儿侧过了身子,看着栏下空荡荡的大堂,略带讥诮的笑道,“现下能和你一起洗澡的,怕是只有我的嫂嫂了吧。”
聂阳并不想在这些话上纠缠,便没有搭腔。
聂月儿愣愣的看了片刻,突兀的说道:“哥,我想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你……”
聂阳下意识的就想拒绝。
不料月儿立刻打断了他,“兄妹一起出门走走,总不算什么大事吧?而且……”
她面上隐约现出一股凄苦的神情,“我心里不快活的时候,你以前总是会陪我出去转转的。”
聂阳顿时语塞,心中也不禁回想起以前隔上许久才能见上一面时,妹妹冲着自己撒娇的情形。
“好吧,我陪你去便是。”
此时夜色已重,不过孔雀郡依然街巷通明,主道遍布灯火,一派繁华景象。
熙熙攘攘的百姓小贩比起白昼不减反增。
如果云盼情无事在身,恐怕早就忍不住挤进人群中东顾西盼了吧,聂阳这么想着,唇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月儿却并不喜欢这种人多的地方,她领在前面,不多时就走到了城门chu。因往来商贾众多,洗翎园又艳名在外,加上并非边陲要塞,孔雀郡的外城大门,往往彻夜不闭。
城门驻守的士兵见到月儿这样一个娇怯怯的俏丽姑娘在这种时候要向城外去,不仅出言提醒道:“这位姑娘,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出城去办也是一样。赶路也不在这一时半刻。”
聂月儿笑盈盈的挽住了身后聂阳手臂,“谢谢官爷挂心,不碍的,我哥哥在呢。”
那士兵被她这一笑晃花了眼,红了脸庞讷讷的点了点头。
城外渐渐没了灯火的照耀,道路两旁的阴森树林只有被割碎的月光带来一线明色。
“月儿,不要走得太远了。”
毕竟强敌就在附近,聂阳只好出声提醒,“出来透透气,差不多就可以了。”
“哥,你背背我好么?”
月儿突然说道。也不等聂阳答应,她一个旋身,轻巧的跳上了他的背后,双腿一伸,骑在他腰上,两手搂住他的肩颈,把脸轻轻贴在了他的颈侧。
“月儿。”
不知道她心里又在打什么主意,聂阳只好回手钩住了她的腿弯。
不可避免的,手掌隔着薄软的布料感觉到少女饱满的股肉那丰盈的弹性,背后一阵温柔的压迫感,连丰腴的胸脯轮廓也隐约可以描绘出来。
月儿却好似没发觉这副亲昵样子的不妥一般,梦呓似的说道:“小时候我身子弱,每次偷偷溜出去玩,总是哥哥把我背回来的,哥……你很久都没背过我了……”
“你学好了武功,身子壮了,自然也不需要我背了不是。”
聂阳努力地把注意力聚集在谈话之上,脚下随便走着,巧妙地绕着大圈,保持着能看到孔雀郡城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