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9章 惊坠九泉(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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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碎影迈步走了过去,道:“人总是要死的。况且若不是小生觉得此地有用,为他们用真气续着狗命,他们早已是今日这个结果。”

他抬起头,挑起一块石子伸手抓住弹出,解开了赵雨净的穴道,笑道,“赵三小姐,你觉得呢?”

赵雨净面无表情的扭了扭麻木的肩膀,平静的说道:“他们早就已是死人。和我有什么干系。”

“若是小生嫌他们的尸身碍眼呢?”

赵雨净微微点头,一按窗棂翻身跳了下来,道:“我把他们埋了便是。”

邢碎影微笑道:“有劳了。”

看着赵雨净丝毫看不出悲伤的拎起兄嫂的尸首往楼后走去,聂清漪终于承受不住心底涌上的疲惫,血脉已经活络,她强撑着刚要站起,接着就觉耳中一阵轰鸣,眼前金星飞舞,双膝一软,倒了下去。

醒来后,已是日上三竿,抬手挡住刺目的阳光,聂清漪才看到身边趴着的柳婷,心底一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柳婷随之醒来,扭了扭眼,担心的看着她道:“聂姨,你……你好些了么?”

聂清漪晃了晃头,依然感到晕眩,但已经不至于倒下,她坐起身来,第一句便问:“邢碎影呢?他在哪儿?”

柳婷低头恨恨道:“我刚才下去做饭的时候,他在和赵姑娘说话。那……那赵姑娘究竟在想什么?明明是有血海深仇的仇人,却还能坐在他对面聊天!”

聂清漪叹道:“她这样的人,报起仇来才是最可怕的。你、我,算上聂阳,都不如她……”

“聂姨,”

柳婷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踌躇道,“这话我原本不该问,可我……可我始终还是忍不下,您和那邢碎影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不愿叫旁人知道?

甚至还能让您不顾性命的主动来找他。”

聂清漪几乎便要把聂家与赢家的恩怨纠葛讲出口来,毕竟柳婷也不算是外人,可话到嘴边,还是无法成句。此刻她方才知道,原来承认一个错误甚至要比改正它更难。

“以后……你会知道的。”

沉默良久,她也只有吐出这样一句。

“我去给你拿些吃的吧。”

柳婷看她确实不想开口,也不好强问,只有岔开话题。

聂清漪摇了摇头,“不必了,我没什么胃口。”

心中如坠铁胆,又如何吃得下饭。眼见邢碎影行事如此疯狂,她也不禁开始后悔自己此行是否从开始就已错了。

她最担心的事情,反而一一从他口中得到证实,而更可怕的是,她甚至判断不出,在有了这层亲缘羁绊之后,邢碎影会不会放过聂阳。而最糟糕的,便是聂阳知道这一切后,心里会作何感想……

“这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

聂清漪喃喃说道,将头靠在了柳婷肩上,一如当年她行走江湖身心疲惫之时,靠在情同姐妹的柳悦茹身上一般。

柳姐姐,你要是我嫂子就好了……那时的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蠢话来呢……聂清漪痛苦的搂紧了柳婷单薄的身子,心底的郁结令她浑身一阵寒过一阵,连为自己推脱责任,也已无力做到。

柳婷满腹疑窦却不知从何问起,只有笨拙的说着些寻常适用的宽慰之言。见聂清漪好些,才敢起身道:“聂姨,你就算难受,也总该吃些东西。你这样虚弱下去,就算有机会,也没办法奈何得了那恶贼。”

她落入敌手之后万念俱灰,全凭着渺茫的再见聂阳的机会和自欺欺人的报仇之心激励着自己不要放弃,此刻自然而然便说了出来。

聂清漪却神色闪动,并未回答。柳婷只有叹了口气,转身往门外走去。

她手刚扶上那带着凉意的竹把,便听到背后聂清漪用很奇妙的诚恳之意说道:“婷儿,你只当作聂姨求你,不论今后如何,千万莫要再死死栽在报仇这件事中。你不必为了什么人,只是为了你自己和你肚里的孩子,也一定要千万保重才是。”

柳婷闻言大震,伸出的手竟然一下未能抓住,自那门把上溜了下去,她确实已久未见红,但江湖漂泊本也就时有时无,她并未放在心上,反而觉得没了那几日不便更好,省了麻烦。未曾想懵懂之间,竟是有了这样的变化。

她一时心中半信半疑,却如何也不肯回头再面对聂清漪,颤着手打开屋门,匆匆奔了出去。

在楼梯迎面碰上赵雨净,柳婷心中有气,把头一低也不寒暄。不料赵雨净却一扯她的袖子,问道:“杜夫人可是醒了?”

柳婷不愿和她多说,只点了点头,便直奔厨房去了。她虽然手艺糟糕,但煮粥熬菜总也懂得一点,做出东西来让聂清漪吃下,聊胜于无。至于那想要逃避的心情,她自然是决计不会承认的。

聂清漪本以为开门的是柳婷,抬头一看换了一人,心中登时戒备起来,强撑着坐起,微笑道:“赵姑娘有事?”

赵雨净说话倒是干脆,直接道:“我要离开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那个聂阳的,我现在听着。”

聂清漪讶然道:“他肯放你走?”

赵雨净瞥了她一眼,微勾唇角道:“他几时困着我了?这地方本就是我不愿离开而已。现在情形不同了,我自然没道理还在这里苦苦烦恼。更何况我已亲手埋了我大哥,他说我二哥也就要被抓到这边,我虽然没见过这个哥哥,但总归是我赵家最后一点香火,我不想亲手替他挖坟。”

她说着这些话,面上却丝毫没有悲伤之色,如同谈论天气一般自然而然。但不知为何,看着她双眼的聂清漪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你若有话要捎,便快些讲,若是没什么要说,我这便走了。”

“等等。”

聂清漪思忖片刻,那书信已被邢碎影毁掉,其中事由也不能叫外人知道,可如果就这么任由事态随着邢碎影操控,更不知会变得怎样糟糕,尤其是身chu漩涡中心的聂阳,不论如何去做,都不会得到皆大欢喜的结果,犹豫再三,她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便拜托赵姑娘帮我带句话给聂阳,你……你就说,就说聂家与那邢碎影的一切仇恨都由我聂清漪而起,我此次孤身前来,便是为了这笔血债两不相欠,不论如何,此后他与邢碎影之间再无干戈,报仇什么,也就不要再提了。让他带着他的家眷,去董家好好生活吧。”

她本想让聂阳先去保护月儿,但转念一想还不如让月儿留在清风烟雨楼更加安全,也就没有提到,“不论他怎么说,你也千万不要带他来救我。有劳了。”

赵雨净静静听完,起身道:“只有这些?”

聂清漪想了想,点了点头,“如能转达,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

赵雨净起身说道,“邢碎影说这里很快就会被如意楼找到,他不会再待多久。我就算带他来,也未必见得到你。至于别的,我已经听到了。”

“那,告辞。”

她微一颔首,转身便走。

聂清漪忍不住下床走到窗边,凭栏外望。赵雨净瘦削修长的身影快步走向卵石小路的尽头,没有人阻拦。聂清漪一直看着她彻底消失在密林之中,才浑身无力的坐倒在窗边的竹椅上。

“杜夫人,这一觉睡得可好?”

此次进门来的,却是邢碎影。此刻白日看去,才看出他鬓边已有了几经白发,眼角也有了纹路,明明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却由内而外透着一股苍老。

聂清漪怔怔的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小生早已不是被女人盯着看便会心旌神摇的年岁了,杜夫人有话,还是用嘴说的好。”

邢碎影温文一笑,慢条斯理的倒了一杯冷茶,送到嘴边。

“我送上门来任你chu置,也终究不能换你放过聂家后人么?”

聂清漪喃喃说道,犹如自语。

邢碎影笑道:“你落在小生手里固然最好,捉你不住,却也无妨。你与此事干系本就不是主要,你的命,小生还没太放在心上。”

“究竟如何……你才肯饶月儿不死?”

明知不抱期望,聂清漪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毕竟聂阳暂且不到性命攸关的程度,而月儿在邢碎影心中可是非死不可之人。

邢碎影微笑不改,将手中折扇缓缓放在桌上,道:“十几年前夏老三想要把那丫头送进窑子,做个最便宜的婊子,淫贱一生。小生本也觉得那是最好的方法,可惜现在你们那边人多势大,小生招惹不起,也只能伺机取她性命而已。不然你修书一封,劝她这就自废武功卖身为娼,小生就不再找她晦气,如何?”

知道他纯粹是在玩笑,聂清漪自然不会回答,愤愤道:“这本是咱们这一代人的恩怨,你……你就非要迁怒在他们身上么?我当年做错,也时时在后悔……”

邢碎影哈哈一笑,打断道:“堂堂聂家二小姐,十几年来别的未曾长进,说谎的本事倒是青出于蓝,教你知道赢二石头未死之前,你一心向小生报仇可曾有一时一刻后悔过?此时才装作后悔莫及,不觉得太晚了么?那座孤坟立在那里十几年了!你可曾去坟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深女干口气,压下了激动的语气,缓缓道:“江湖中的事,既然本就是血债血偿,仇来仇往,你也就不要再故作天真了。”

他起身走到门口,将折扇插回腰间,淡淡道:“看在你那死去夫君的份上,你那一点浅薄内力,便自己留着吧。小生敬重杜先生是条汉子,也不想将来地府相见太过尴尬,现下此chu只有你和柳婷两个女子,你那任人chu置的蠢话,最好再也莫提。否则你到了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亡夫,可不要怪小生言之不预。”

聂清漪浑身一颤,慌忙抬手挡住了略显凌乱的领口。

就听门外的邢碎影长声吟道:“浮生若梦烟雨蒙蒙,浮生若尘烟雨阵阵。”

这两句似诗非诗,似歌非歌的句子清亮的回响在竹楼之中,好似一把细盐,毫不留情的撒在聂清漪心中创口之上。

她慢慢在椅中缩成一团,两行清泪沿颊而下,“爹……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为什么……”

她将脸埋入双膝之中,突兀的如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柳婷愣愣站在门口,端着手中的热粥,不知所措的看着她,脸上尽是迷茫之色。

竹楼之外,一片碧空如洗。

雨幕过后的微风,凉意沁人心脾。被这样的风拂过额前,人总是会清醒许多。

可聂阳并不这么觉得,这股风带来的凉意反而让他的额角愈发疼痛,憋闷欲裂。他已十几个时辰没有合眼,期间与两批来路不明的人马恶斗一番,还差点冲进已经明榜缉拿他的官府后院。

如果不是慕容极,恐怕他已在那群衙役之中大开杀戒。

李萧不是他杀的,鸿禧客栈的血案也不是他干的,可不知在谁的谋划下,后面那件案子竟也一并算在了他的头上。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告示,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花可衣不见了,孙绝凡和凌绝世不知道把她带到了哪里,最后一丝直接找到邢碎影的希望就这样破灭。尽管如意楼的属下不断地减少着可能的路线,离确认最终的地点却还是相距甚远。

左臂和左肋的伤口热辣辣的疼着,但他不能去管,仿佛这痛楚已经是最后支持着他不倒下的动力。

那两批人马都是高手。是天道?还是董凡?他已经无暇分辨,只有挥起手中的剑,别无选择的迎上去。剑锋砍钝,鼻端也尽是血的腥气,他的人就像一根拉紧到极限的弓弦,仍被一次次的失望拨弄。

“回公子,官府内的兄弟给了回话。鸿禧客栈的血案,已有幸存者前去指认聂兄弟并非凶手,只是有大人物在上施压,加上李萧那桩案子,近几日恐怕难以翻案。杜夫人那边,十一个年纪形貌大略符合的女子,现已排除七人。剩下四人一人向西,三人往北。半个时辰内应该会再有回报。”

慕容极擦了擦额边汗水,点了点头,疲惫道:“辛苦了。”

那汉子微微躬身,匆匆而去。

此chu已在董凡洗翎园所控范围之内,按慕容极的想法,聂清漪在此地的可能性并不大,董凡并不似与天道或是邢碎影有什么合作,其图谋反倒更像是另一个他与聂阳讨论过的推测。

但郡城中已仅剩这三chu别苑未曾寻找,此刻让聂阳罢手,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这一日来聂阳狂态渐显,与第二批人交手之时,就已收手不住,明明可以留下活口的机会,也都杀招以对,虽说第一批的活口也都饮毒自尽,可终究还是令人担忧。

现在还是青天白日,洗翎园外尚且清静,仅有几个小贩推着板车叫卖零嘴小吃。聂阳匿形于陋巷转角,眉头紧锁盯着那紧闭朱漆木门,思索如何避开常人耳目越墙而入。

“聂兄,你还是听在下一句,回去chu理一下伤口,等等剩下那四个女子的消息,万一其中有杜夫人的下落,你也免得在这节骨眼上与董凡再起冲突。”

仅仅龙十九和白继羽这两人,就已足够难缠,何况董凡还有重金收买的部下和自幼培养的死士,慕容极拍了拍聂阳紧绷的肩头,柔声道:“你不是也清楚得很,咱们现在不去惹他,他多半也不会找上门来。”

“万一……咱们猜错了呢?”

聂阳用右手在左臂的伤口上狠狠捏了一下,低声道。

“我觉得不会有错,”

慕容极沉声道,“那些反常的事情最可能是这个解释。刚才你也听到了,鸿禧客栈一案有人去帮你做证,咱们这边的人并没人去做此事,想必也只有董凡他们会去。”

是啊……如果不在这案子上洗清聂阳的嫌疑,浩然镖局也会大受影响,与镖局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董凡必然不会放任事态发展。

可有时候,理智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行动。

“我要去看看。否则……万一……万一姑姑就在里面的话,我会后悔一辈子。”

聂清漪对于聂阳已经可以说是母亲的象征,师母和姑姑这样的双重身份是绝对无法代替的亲缘,师父逝世后,他也一心报仇而未能尽到半点孝道,这都让他不敢想象可能到来的糟糕结果。

必须救回来姑姑,必须……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这句话,他女干了口气,握紧了剑柄,准备趁街上的人群稀疏之时过到对面。

慕容极也只有一边留神着周遭情形,一边做好跟上的准备。如果不遇上什么陷阱,有他接应,至少聂阳应该可以全身而退。

就在他二人已经踏向洗翎园西苑的时候,北城门的方向突然升起一道幽绿色的烟火,随着脆响炸开成一团淡绿烟雾,久久不散。

“有消息!”

慕容极立刻拉住聂阳,“应该是杜夫人,否则不会如此着急。咱们快去。”

聂阳毫不犹豫的转身钻入巷中,飞身跃上屋檐,猫腰贴在屋脊之后避开街心众人目光,疾速奔去。慕容极施展全力才勉强跟上。

讯号标识地点在北门以外,聂阳此刻出城想要平安无事也并非易事,他略一踌躇,几个起落到了偏西的几列屋脊之外,看下面百姓不多,将长剑回鞘背到背后,纵身一跃紧紧扣住了城砖间隙,运足内力壁虎游墙飞快向上攀去。

慕容极连忙对身边最近chu的两个如意楼弟子下令,那两人齐齐点头,转身冲到城门附近大吵大嚷推搡起来,说上几句,便拔出兵器在手,凶神恶煞的斗成一团。

眼见大半官兵与百姓都被引来,慕容极才稍感放心,大步流星从城门下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