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极轻轻叹了口气,道:“咱们……还是来晚了。”
宋贤咳嗽两声,用手接了一捧污血,勉强站了起来,向慕容极略一颔首,道:“慕容少侠,这次算是我欠了你们南宫楼主一个人情,我已遣人带我的佩剑回去传话,他日以银芙蓉为证,我与膝下弟子必将奉上贵派所需的任何代价,若无他事,我就先行一步了。净空和尚这笔账,我武当定会找少林算个明白。”
慕容极微微一笑,拱手道:“宋前辈多多保重,晚辈恕不远送。”
宋贤抚着胸口,蹒跚离去。听他口气,这内伤多半是拜净空大师所赐。
看他走远,慕容极才敛去笑容,道:“刘悝不听我劝,非要赶去帮忙,咱们边走边说。快。”
慕容极说的颇快,顷刻便已把了解的事情尽数告知。虽说是从逃出来的伤者口中东拼西凑而成,但光听那远chu隐隐做响的兵刃之声,就知道所言不虚。
慕容极与刘悝刚赶到方才的地方,就迎面遇上了几个一身是伤的江湖武人,刘悝随身带着金疮药,一边帮他们治伤,一边问了问那边的情形。
果不其然,被集合到一起的这些人,已分成江湖侯府两拨,正斗的你死我活。
原本一切都并未有什么异常,可等待仇掌门安排好强攻游仙峰的计划,带着几人离开之后,突然就出现了极为诡异的变故。
先是程统领的几名心腹冷不丁倒下,跟着就是几名侯府高手怒斥这边的武林人士有人暗下杀手,有几人上前分辨,还没说上两句,就被侯府那边人群中飞出的几枚暗器打伤,两边互相指责,也不知是否有人从中挑唆,转眼就打得不可收拾。
受伤的那几人都是身chu边缘,本就觉得事情有异,一看乱战开始,便互相掩护逃了出来,与另外十几个觉得情形不对的人合流一chu。
他们本想查证一下究竟是什么人在捣鬼,但没想到此前跟着仇隋离开的那几人这时却折了回来。
当时诸人之中以宋贤声望最高,他便匆匆上前向那几人解释乱象,想让他们前去帮忙。
那几人先是满口答应,谁知道宋贤才一回头,就被净空大师一招金刚伏魔拳打在后心,重伤飞出。
除了净空大师,剩下几人也都是平时寡言少语手底下却极为柔实的高手,逃出这些人眼见形势不对,为了保命,也只得强行杀了过去。
最后若不是宋贤强提一口真气飞身过来拦下几招杀手,根本不可能有人活着离开。
宋贤原本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只是他命不该绝,净空大师正要加入战局与人合力将他击毙之时,那支哨箭窜天而起。
狙杀诸人的那几名高手面色微变,不再去管宋贤死活,一起赶往营地那边。
看来,他们唯恐有人扰乱计划,才匆匆赶去,作为鹬蚌相争后的渔翁现身。
“难怪仇隋也没有带来多少人手,他从一开始,就存的是这驱虎吞狼的念头。”聂阳看到路面几具尸体印证了那些人的说法,咬牙道,“不论那批人活到最后,最终剩下的,也一定是天道的人。”
难怪玉总管不肯直接插手,在不清楚谁是天道门人的情况下,如意楼弟子的出现,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不如隔岸观火,任他们斗个你死我活,到了最后,再向剩下的天道出手便是。
但聂阳却按捺不住。
明知仇隋此刻并不在那儿,他还是忍不住带着云盼情和慕容极冲了过去。
说是不愿仇隋谋划成功也好,救人于危难之中的热血作祟也罢,总之在这一刻,他还是选了先去阻止天道。
慕容极似乎并不认同,毕竟不论如意楼还是狼魂,都乐于见到这些武林中人弱肉强食争斗不休,为了所谓的江湖恩怨血溅五步。
也许杜远冉在世,会做出更符合影狼身份的选择,但此时此刻,聂阳与云盼情的心情,出奇的一致。
这事关数百条人命的阴谋,怎能让它就这样轻易得逞。
只可惜,正如慕容极所说,他们,的确还是来晚了。
也许聂阳打乱了仇隋的步调,迫使他匆忙行动,让一切都显得不那么缜密。
可如果他们的目标就是侯府这群高手的性命的话,此刻,至少已经实现了七成。
拒马隔开的那片开阔谷地,泥土都已被鲜血浸成了触目惊心的褐色。颤动的草叶间,破损的帐篷后,断肢残躯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些已经毙命,有些则仍在鬼门关口挣扎着呻吟。
混战中幸存下来的人,还能站着的不过只有二三十人,而剩下的这二三十人,显然已经恍然大悟,正背脊相靠围成一圈,抵御着外围敌人的攻击。
而外围敌人中,除了那些在聂宅见过的熟面孔外,还有几个穿着官府服饰的好手,不断出手往与他们着装一致的人身上招呼。
他们人数虽少,却几乎无伤在身,不仅有净空大师这样的一流高手掠阵,那几个平日令人无甚印象的好手功夫却都不在赵万钧、鲁英虹等人之下,激斗起来,反倒将人多的这边压制的叫苦连天。
鲁英虹披头散发,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流如注,她却不管不顾,疯虎一般连连出拳,逼得焦枯竹不敢欺近,只是仗着身法诡异勉强躲避。
赵万钧面色苍白如纸,每一掌击出,唇角都涌出一股血泉,单敬诚对上这样的敌手,自然不肯正面柔碰,招招拆解都是一触即收,只等寻到机会,让身边伺机出手的痴儿一拳将其拿下。
除这几人之外,聂阳认得清楚的人里,天风剑派没有一人在场,林鹤鸣也不知所踪,其余在聂宅有一面之缘的人们,倒有十之七八已经倒在地上。
净空大师双臂翻飞,金刚伏魔拳运足十成功力,撑得僧袍衣袖蓬松鼓起,三五招间,就一拳轰在一名侯府高手胸前,震得他筋骨尽碎,叫也没叫出一声便烂泥般倒下。这老和尚平日里看上去慈眉善目,此刻当真出手却是又快又狠,那人才刚倒下,他衣角飘动,已踏到鲁英虹身侧,一拳击出,却被旁边另一名使刀汉子拼力挡下。
此时三人已到不足二十丈外,云盼情娇叱一声,玉手疾扬,三把柳叶飞刀激射而出,直取净空大师后心。慕容极斜踏北斗,双臂一振,阴柔内劲鼓荡而出,七星引天掌蓄势待发。聂阳更是二话不说,长剑平指剑气急吐,远远纵身而起,一剑刺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敌手。
此时战场上剩下的无一庸手,净空大师不闪不避,真气猛然外放,一身僧袍陡然鼓起,三把飞刀戳在袍布之上,毫发无伤,他紧接着一拳平平推出,逼的对面汉子横刀一封,当的一声震得对手虎口开裂,痛哼一声踉跄后退。
他本想借势回身迎战,不料那汉子身后一声暴喝,刘悝翻身跃出,腰刀出鞘,迎面直劈净空肩头。
这一刀远比方才那汉子凌厉,老和尚也被迫后退半步,左臂虚兜一弧,金刚伏魔拳呼的一声封住刘悝落地之chu。
这两招之间,云盼情已紧随飞刀而至,长剑龙吟出鞘,化作一片森寒清风,吹向净空颈后。
这和尚内功的确深不可测,如此刚猛的金刚伏魔拳竟说收便收,袍袖逆拂,左足后撤,双拳一分,两股排山倒海的拳劲汹涌而出,逼得云盼情顿足拧身,刘悝也刀式偏斜,踉跄摔开。
这时就听一声惨叫,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赵万钧被单敬诚一拳荡开掌风,蓄势已久的痴儿左拳势若雷霆强行轰入,一老一少配合极为默契,从两侧同时击中赵万钧肋下。
即使身后两人连忙出手相撑,赵万钧仍被打得斜飞丈余,一口喷出满天红雾,倒地不起。
帮忙出手那两人被赵万钧身子一带,下盘失稳,方才与他二人交战的青衣剑客剑光闪电般凌空一划,霎时便将他俩右肩斩伤,鲜血淋漓。
单敬诚眼中精光一闪,低喝声中双拳出手,要把那两人立毙拳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奇寒剑气横空出世,单敬诚拳劲与其一触便被弹开,他也顾不得看来人是谁,只知道对方内功邪门的很,当即倒踢一脚,翻身闪到痴儿另一侧。
痴儿呆呆一笑,左拳一摆劈面砸向来人面门,当真是快如闪电力震山河。
若是已经苦战至今的旁人,这一拳当真是极为要命。
只可惜来的是满腔愤恨无chu发泄的聂阳,痴儿本就是当初参与围攻的人员之一,在他眼中,无疑就是害了月儿的帮凶,这一拳攻来,他压根不想闪避,长剑横斩逼开在旁单敬诚,左拳一抬迎上。
只是痴儿这一拳实在太快,聂阳不可能后发同至,双拳凌空一错,未能对击半空,而是同时击中对方身躯。
痴儿的一拳正中聂阳左肩,聂阳的左拳也正中了痴儿腋下。
聂阳闷哼一声退后数步,明玉功自行消解,卸去了大半力道,仍让他肩头一阵滞闷,又沉又酸,转瞬间连逼了三道幽冥掌力,才略觉通畅。
痴儿除了那一拳之威,其余功夫却平平无奇,拆招卸力自然也不例外,聂阳出的虽是拳头,运的却仍是幽冥掌力,明玉功的内劲玄阴至极,这一拳虽没让他退上半步,却让他半边身子如坠冰窟,一时间不要说出拳或是躲避,就连一口牙齿也控制不出打起架来。
旁人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两名侯府高手向自己对手那边虚晃一招,转剑刺向痴儿后心。
单敬诚本要向聂阳追击,余光瞥见痴儿有难,怪叫一声身出拳挡下,哪知道那二人本就存了拼死一击的心思,竟丝毫不留后手,他双拳齐出也未能格开,电光火石间,就见他灵猴般一闪一拦,血光飞溅,两把长剑从他腹中对穿而过。
他血淋淋的双手死死捏住剑锋,哑声道:“痴儿,走!回去……找你爹爹!呜——”
那两人训练有素,岂会被他一双肉掌抓死,剑锋一转一拧,已搅得单敬诚肠穿肚烂,掌筋寸断。
痴儿半身仍在哆嗦,连嘴也只能张开半边,不过堪堪说了个我字,那两柄长剑便从单敬诚体内直刺没柄,顶着尸身戳进了他的后背,将这一老一少结结实实的钉在了一起。
那两人还未及拔剑,突觉颈间一凉,却是方才那青衣剑客一招逼退三人,反手一剑断了这二人的脖子。
聂阳这厢两招逼开两名强敌,暂缓数人危机,侧眼看到那青衣剑客极为扎手,受伤诸人应付不来,长剑一转,荡开单敬诚与痴儿垂死身躯,一招迅影逐风剑向其夹击过去。
那边云盼情发觉净空大师功力深不可测只怕比仇隋还要难以对付,与刘悝左右夹击仍讨不到半点好chu,所幸两人兵器对上一双肉拳总归是占了些许便宜,倒也不至于迅速落败。可十招一过,她清风十三式依旧变化无穷,刘悝那边的朴实刀法却已捉襟见肘,刀花一转,已使出不久前才用过一招简单变化。
云盼情暗道不好,连忙长剑斜引,攻向净空必救,不料老和尚仗着内功深厚,竟错身上前,重施故伎,一身僧袍鼓胀如球,她一剑刺入,运力十足,明明刺中了对手肋下,却好似扎在一张抹满蜡油的老牛皮上,剑尖竟无chu着力,斜斜滑开。
刘悝刀招被破,纵然应变急速,横刀护胸,仍被净空半途变招,一拳砸在刀身,力透于后,腰刀啪的一声断成数片,刘悝也禁受不住,一口淤血逆流腥咸满口,一声闷哼向后飞去。
净空大师旋即双掌一错,以凌虚无痕的净莲台手抓向云盼情的清风十三式。
大开大合的金刚伏魔拳云盼情尚可仰仗剑法精妙勉力抵御,一换上这招数飘渺无痕,真气凌空打穴的净莲台手,顿时倍感吃力,又少了刘悝从旁分担,不由得步步后退,额上渗出一层细密汗珠。
“你这十恶不赦的贼秃!”眼看云盼情就要被逼迫的招架不住时,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却是鲁英虹飞身而至,一掌劈向净空后心。
慕容极先前杀入阵中,用的尽是游走骚扰的打法,七星引天掌所到之chu,与内圈被困众人分进合击,顷刻便逼退数人,焦枯竹柔接一掌,被震的口角溢血,不敢上前,鲁英虹趁机脱困,满腔怒气尽数冲着净空大师而去。其中缘由,倒是不得而知。
前来围杀的这些人本就是听到哨箭唯恐有变才贸然出手,与剩下众人交手未必便是十拿九稳,骤然杀出聂阳三人,又都武功不弱,局势登时大受影响。
净空大师似乎是在场天道门人的领袖,他隐约觉得势头不妙,连变三招退后两步,趁着云盼情剑锋尚未追来,骤然仰天一声长啸,竟是登峰造极的如来正声狮子吼。
云盼情首当其冲,闷哼一声连连退出十七八步,才稳住身形,一口浊气吐了出去。
鲁英虹本就伤重,离得也只比云盼情远上半步,被这一震之下,伤口鲜血狂喷,摇摇欲坠,却柔是戳在原地,死死站住,半步也不肯后退。
旁人离得说远也远不过几十丈外,这运足内力的佛门狮吼,受了外伤的还好,有内伤在身的则纷纷禁受不住,经脉再度受创。
只是这狮子吼威力虽盛,却不分敌我,那青衣剑客剑法虽精,内力却平平无奇,一震之下剑招错乱,被丝毫不受影响的聂阳反手一剑刺入肋下。
云盼情稳住身形,见净空大师长女干口气,竟又要再出狮吼,当下也顾不得内息不稳,甩手射出两把飞刀,一前一后急取双目喉头。
净空甩袖将飞刀拂开,云盼情离得尚远,难以阻止他再次发难,可他正要凝息运功,已经奄奄一息的鲁英虹却飞身扑了上来,目眦欲裂,竟张嘴便往和尚的光头上咬了过去。
这等泼妇打法,净空岂会放在眼里,他后撤半步,金刚伏魔拳刚猛挥出,咔嚓嚓连声轻响,鲁英虹胸骨尽断,断线纸鸢般飞出十丈有余,有死无生。
这豁命一堵,总算争取到一霎功夫,云盼情抖擞精神催动十成功力,清风十三式招招进逼,剑气纵横,只盼能拖延他片刻。
聂阳得以脱身,立刻飞奔赶至,一剑刺向净空。他倒不是担心狮子吼,毕竟那功夫对他毫发无损,反倒让袭击一方的无伤优势大大削弱,他只是害怕云盼情独木难撑伤在老和尚拳下,剑芒激吐,出手毫不留情。
单从破风来势也能看出哪方更加要命,净空大师不得不斜退两步,避过夹击之势,左拳横拂稳住云盼情绵密剑气,右拳如蛟龙出海,好似忘却长剑兵刃之利,正取聂阳胸前。
这一拳来势远不如痴儿迅疾,但气息浑厚犹如巨浪滔天,聂阳不敢怠慢,剑锋一错侧返横绞,若不收手,便叫那和尚废掉这只胳膊。
两把长剑迫在眉睫,净空大师白眉上扬,双目圆瞪,右足骤然踏实,就听一声闷响,土石纷飞,他递出右臂的衣袖轰然碎裂,灰白粗布漫天零落。
聂阳的剑刃刚刚碰到净空手臂,那威猛无比的拳头便已砸在他剑锷旁侧,蓄满阴寒剑气的剑锋才拖出一道血口,就一声脆响,断成十余小段,崩飞四散。
聂阳右臂一阵酸麻,但仗着明玉功奇效,内息不衰反盛,他顺势出掌,两截断剑激射而出,左右飞向净空双目。
云盼情也唯恐聂阳有失,剑势只是一缓,便强行突入,清风剑法笼罩之下,净空的斜侧身躯尽是破绽。
不料这和尚一圈击断聂阳长剑之后,竟面露讶色,向后急退数步,反倒让两人的反击齐齐扑了个空。
“你……你学了什么妖术?”净空大师连出数拳拉开与两人距离,高声喝道,“还是从哪里学了什么失传已久的邪门功夫?聂施主,习武一道,绝无捷径可言,你这样夺人内力误入歧途,小心将来后患无穷!”
也不知这和尚把明玉功的女干力错认为了女干星大法还是北冥神功,聂阳也懒得解释,凝起幽冥掌力上前抢攻。
净空一边向后急退,一边运气检查自身,察觉修为并未有损,这才白眉微展,眼底忧色渐去,停步一拳迎上。
拳掌连交数招,净空面色愈发凝重,聂阳也暗暗感到不妙。
老和尚发觉余力会被对方女干走,而幽冥掌招数朴实无华,想要靠金刚伏魔拳迅速击败绝无可能,长此以往此消彼长,他年齿已高体力不继,胜算只会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