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楼上的茶客均纷纷向他望来。一者是他劲装佩剑,体形伟岸,目光熠熠,英气逼人的缘故,再者,为了选一杯茶,他竟调侃了店伙一顿,旁人只当他寻事惹非而来,因之格外惹人注意。须知白昼饮茶,大半俱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人,这种人不但喜欢起哄,而且专门好称英雄,强替别人出头,美其名曰谓之打抱不平,不料华云龙随和得紧,仅是打个哈哈而已,那就不免令人失望了。华云龙气派极大,目光在众人脸上一转,便自去望窗外,悠然自得地欣赏那浩瀚的江水、往来的船只。
“二哥,此人身手不弱?”
另外一个清朗声音道:“嗯,此人英气朗朗,神仪内蕴,是个内家高手。”
华云龙虽在眺望江景,但他乃是有为而来,两人的谈话,他听得一字不漏。就在这时,茶博士端来一壶香茗,他回过身来,啜了一口,趁机朝那声音来源望去。但见茶楼一角,面对面坐着两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其中一人虬须绕腮,颊上老大一条刀疤,另一人体形瘦长,眉心一颗黑痣,两人同是短装打扮,身带兵刃,但却风尘仆仆,戚容盈面,一副焦灼不安的神情。他朝两人望去,那二人也正向他望来。
华云龙并无以貌取人的习气,目光一触,顿时微微一笑,道:“两位兄台若不见弃,何不移驾一叙?”因为一句话,已激起侠义的心肠,他竟忘怀了此行的目的,主动招呼别人了。
两个汉子犹豫了一阵,终于端起茶具,走了过来。瘦长汉子抱拳一拱,道:“区区骆振甫,这位是区区三弟,姓马名世杰……”
华云龙还了一礼,肃容道:“在下白琦,两位坐下谈。”这是他暗中的决定,凡遇未明底细的人,一律暂用假名。骆振甫与马世杰道了“久仰”,分别在他两侧落坐。
三人寒暄一翻,华云龙向他们打听“金陵五公子”的消息,马世杰悄声道:“他们正在找一个人。”当下食指沾水写出了三个字——华云龙。
华云龙蓦然见到自己的姓名,不觉凛然一震,华云龙歉然一笑,道:“两位兄台幸勿见责,在下正是华云龙。”马、骆二人怔了一怔,彼此相顾,似乎仍难置信。
华云龙只得又道:“在下原是被“九阴教”教主所劫,昨夜脱险归来,曾经见过余老前辈,虚名相见,也是逼不得已。”
于是骆振甫、马世杰带领华云龙去找“金陵五公子”,出城不多时,在一chu树林边就碰上了蔡昌义与李博生、余昭南等人,大家聚在一起攀谈。华云龙一一抱拳作礼,道过久仰,然后一顾蔡昌义,说道:“昌义兄,我脱险归来,却是遍寻不获,你到哪里去了?”
蔡昌义嚷嚷道:“还说哩,你找我,我又何尝不在找你,练了三天武功,再到你囚禁之chu,你却不翼而飞了。”
华云龙不胜诧异,讶然问道:“怎么?你知道我被禁之chu?”言下之意,有点不太相信,因为蔡昌义乃是性子急躁,义薄云天的汉子,既然早知他被禁之chu,断无不出手救人之理,纵然变得聪明了,知道一个人力量单薄,不足成事,那也不会不闻不问,独自跑去“练了三天武功”的。
余昭南与李博生也不敢相信,两人都是目射神光,讶然地望着他。蔡昌义却是一无所觉,仍旧话焉不忿地道:“当然罗,如若不然,我怎会快马传讯,找博生兄他们从速赶回。”
李博生恍然而悟,道:“这样讲,你差人传讯之时,尚不知华兄已经脱险罗?”
蔡昌义突然道:“如今魔劫已兴,前天晚上,我就见到“玄冥教”的人与“九阴教”教主窃窃私议……”
提起“九阴教”主,华云龙不觉精神一振,接口问道:“你在哪里见到他们窃窃私议?”
蔡昌义突然意兴遄飞地扬一扬目,笑道:“就在你那被禁之chu的前院啊,前天晚上,我见到的可多啦。”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究竟见到些什么?何不爽爽快快地讲?”
蔡昌义道:“我当然要讲,我问你,有一个姓高名泰的前辈,你可认得?”
华云龙道:“可是一个身躯雄伟,气派恢宏,却又眉清目秀的人?”
蔡昌义将头一点,道:“正是,正是,年纪大概三十五六。”
华云龙道:“我认得,那是周一狂周老前辈的传人,武功是家祖与家父传授的,我称他叔父。怎么样?你见过他了?”
蔡昌义神采飞扬地道:“非但见过,还见他轻轻一掌,就将那“九阴教”教主打回老家去了。哈哈,那气派真是令人羡慕。”
华云龙瞠目一怔,暗暗忖道:怎么回事?“九阴教”教主死啦?高叔父的功力突飞猛进了么?他心中生疑,口中说道:“你讲清楚一点,最好从头讲,免得把我弄糊涂了。”
蔡昌义道:“这有什么糊涂的?就这么一掌嘛。”他左臂一抡,作了个抡臂出掌的架式,李博生的鼻梁险险遭殃。
李博生向后一仰,伸手握住他的左腕,道:“不要比手划足,你讲“九阴教”教主可是死啦?”
蔡昌义讪讪然收回手臂,道:“没有死,是回老家去了。”
余昭南接口笑道:“我明白了,“九阴教”教主被高大侠一掌击伤,如今回老巢养伤去了,对么?”
蔡昌义忙加解释道:“你讲对了一半,回老巢倒是不错,但她并未受伤。”愈解释愈令人不解,“九阴教”主既未受伤,像她那样雄心万丈的人,怎会突然回到老巢去呢?
华云龙眉头一皱,道:“你这样讲,咱们愈听愈迷糊,还是从头讲起吧!譬如“九阴教”教主与“玄冥教”的人议论些什么?我那高叔父又如何碰上“九阴教”教主?“九阴教”教主如何被我高叔父一掌打回老家去了?那时候他又身在何chu?等等,一桩一桩慢慢地讲。”
蔡昌义先是一怔,但见众人一个个瞪着眼睛瞧他,十几双眼睛全有迷惘之色,因之无可奈何地道:“好吧,我从头讲。”
他闭上眼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说道:“前天晚上,我由钟山之巅,练武回来,那时候约莫戌初时分,心想三日不见,不知你境况如何?因之也未进城,便自沿着山麓西奔,到达你那囚禁之chu。”目光移注华云龙,继续说道:“你知道,那座庄院,三天前我已去过,那时你被人倒转身子,吊在树上。”
华云龙何尝知道,但他也不解释,微道:“讲下去吧,细节不必说。”
蔡昌义才又接道:“我径奔后面的独院,不料树上无人,院中也无灯光,当时,我以为你出了意外,心中一急,便想抓个人来问问,但我领教过他们的武功,知道他们一个个俱都不凡,故此我行动特别谨慎,小心翼翼地朝那前院掩去……”
余昭南听到这里,不觉暗暗失笑,忖道:你也知道小心谨慎么?这倒确是异数。心中在笑,口中催道:“讲快一点,不重要的不必讲。”
蔡昌义瞪了他一眼,始才接道:“那前院大厅之上,灯火通明,从窗户中望去,但见人头攒动,竟然不下二十人之多。当时我心中想道:莫非正在询问云龙弟么?这样一想,我顿时热血沸腾,忘了顾忌,脚下一点,就待冲向大厅……”
忽听马世杰失声叫道:“啊呀,那可泄露行藏了。”
蔡昌义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行藏若是泄露,往后的事如何知道?”顿了一下,又自接道:“我有时性子很急,那时却心中一动,暗暗忖道:不对,若是正在询问云龙弟,我这样闯去,救得了人么?因之我强自镇定,又复悄悄地掩了过去,爬上了一棵榆树,俯身下视,朝那厅屋中望去。”
李博生点一点头,笑道:“不错,粗中有细,若能随时警惕,咱们也就完全放心了。”
蔡昌义眼睛一瞪,道:“不要打岔。讲到要紧关头了。”李博生眉头一扬,闭口不语。
蔡昌义接道:“原来那厅屋之中,席开两桌,乃在大宴宾客,其中一个红脸白髯老者,独踞客席的首位,“九阴教”教主则在另一桌首位相陪,其余“九阴”、“玄冥”两教的属下,彼此穿插而坐,情谊极为融洽,倒是不见云龙弟的影子。”
华云龙道:“那红脸白髯老者,是“玄冥教”的教主么?”
蔡昌义道:“不是,那是“玄冥教”的总坛坛主,复姓端木,名字就不知道了。”
华云龙道:“所谓“窃窃私议”,那是宴会以后的事了。”
蔡昌义道:“不,就在酒宴之间。”
华云龙失笑道:“酒宴之间,怎么叫“窃窃私议”呢?”
蔡昌义道:“唉,窃窃私议是我讲的。我藏身的榆树距离大厅两丈有余,又隔着一层窗户,他们讲话时高时低,我听不清楚,在我来讲,这不成“窃窃私议”了么?”此话一出,大伙顿时哄然大笑起来。
蔡昌义眉头一蹙,沉声喝道:“笑什么?这个不算好啦!难道他们闭门密谈,商议那偷鸡摸狗、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制造杀劫的事,也不算“窃窃私议”么?”
众人越发想笑,但因听到“伤天害理,制造杀劫”几个字,知道事涉机要,也许已有重大的发现,因之人人忍住笑声,闭口不语。华云龙当日自愿受缚,任凭梅素若将他倒吊起来,主要的原因,便是想要探听“九阴”与“玄冥”两教如何勾结?如何对付他们华家,以及有关司马长青夫妇被害的详情。如今司马家的血案固然不必全力追查,但那两大邪教勾结的内情,却仍一无所知,此刻听蔡昌义这样一讲,他不觉心神一凛,急忙接道:“好啦,不必在字眼上推敲了。讲下去,你听到些什么?”
蔡昌义眉头一皱,道:“真要命,紧要关头,他们就把声音放低,偏偏听不清楚。”
华云龙道:“拣你听到的讲吧。”
蔡昌义道:“总括起来,不外五点:第一,他们设法对付华家。第二,他们曾提到“玉鼎夫人”。第三……”
华云龙又是一凛,道:“他们想对“玉鼎夫人”怎样?”
蔡昌义道:“这是那端木坛主讲的,他请“九阴教”教主务必设法找到“玉鼎夫人”,目的何在?我却未曾听到。”
华云龙暗暗叹一口气,道:“好啦,请往下讲。”
蔡昌义道:“第三,“玄冥教”准备于六月六日开坛,说什么要请“九阴教”鼎力支持。”
华云龙双眉一耸,道:“这就是奇怪了,两教既然相互勾结,“玄冥教”开坛立派,“九阴教”岂无默契,为何还要特别商议?这中间怕是另有阴谋了?”
蔡昌义道:“是否另有阴谋,我不知道,我听到的就是这些。”
华云龙微一凝思,道:“你可知道,“玄冥教”的总坛设在哪里?”
蔡昌义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西蒙山城。”
华云龙道:“哪里有个“西蒙山城”?”
李博生接口说道:“没听说有个“西蒙山城”,恐怕是“沂蒙山区”之误。”
蔡昌义眨眨眼睛,忽然叫道:“对啦,沂蒙山区,沂蒙山区的黄牛坪。”
李博生微微一笑,道:“恐怕又听错了,我到过泰安、莱芜、新泰、蒙阴一带,由泰安折向东南,经徂徕山而至蒙山主脉,靠近新泰附近,倒是有一个地名叫做“放牛坪”……”
蔡昌义又道:“你到过沂山么?”
李博生摇一摇头,道:“没有。”
蔡昌义道:“这不结了么?蒙山有个“放牛坪”,怎见得沂山没有一个“黄牛坪”?怎见得是我听错了?”
余昭南朗声一笑,道:“好啦!好啦!不要争啦!“放牛坪”与“黄牛坪”不过一字之差,只要是沂蒙山区,将来不怕找不到。昌义弟,你讲第四。”
蔡昌义乃道:“这第四点,可是正对你的,你尔后的行动,可要特别小心一点。”
华云龙暗吃一惊,道:“怎么说?”
蔡昌义道:“他们谈你谈得最多也最久,总之要设法将你掳去。”
华云龙脱口问道:“可是那梅素若的主意?”
蔡昌义道:“不是,那天晚上,姓梅的女子神情淡漠,一直没有开口。”
华云龙讶然道:“那是谁的主意?“九阴教”教主么?”
蔡昌义摇一摇头,道:“据那端木坛主说,乃是他们教主的主意,要请“九阴教”教主通力合作。”
华云龙越发讶然道:“什么道理啊?我是无名小卒,“玄冥教”教主为何这般重视我?”
蔡昌义道:“你目前固然还是无名小卒,但咱们总要创一番事业,“九阴”、“玄冥”两教难免兴风作浪,咱们准备拥护你来领导,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那时候,你就不是无名小卒了。”
余昭南接口说道:“不错,咱们这一代总该有个领导人,这个人你最合适。”
李博生道:“如果“玄冥教”的总坛确实设在沂蒙山区,那么,咱们这一代的形势就与上一代差不多。上一代一教、一会、一帮鼎足而三,侠义道的领袖是令尊。咱们这一代,西方有“星宿派”的魔教作怪,南方有“九阴教”盘踞,沂蒙山区再创一个“玄冥教”,那也是鼎足而三,由你来领袖咱们年青的一代,可说最恰当也没有了。”
这三人异口同声的讲,华云龙内心确是激动不已,但他并非狂妄自大的人,此刻的心思也未放在领袖群伦上面,因之讪讪然道:“三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自忖德鲜能薄,不足以担当重任,况且这也是想像中的事。那“玄冥教”教主这般重视我,自然与我的武功、才能、意向等无关,其中的道理,令人莫测高深,三位兄长还得先帮我想它一想才是。”
蔡昌义道:“不必想,反正与令尊令堂有关就是。一边寻思,一边喃喃道:“第五……第五……”头脸一抬,忽然叫道:“没有了。”
华云龙微微一怔,李博生接口道:“你不是说,“总括起来,不外五点”么?”
蔡昌义道:“鸡零狗碎,那不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