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沉暗如漆,山野大地蒙著厚厚的积雪,灰茫茫地一片,狂风一阵阵刮起雪尘,呼啸涌腾,弥漫若雾。雪粒雾尘中实现在六条迅如流星般人影,为首正是那天外三凶阴毒著称的清风庵主。只见清风庵主身形倏地一停,转面沉声道:“庞雨生必不致危言恫吓,途中谅有拦截,你等伤势好些了麽?”
一红衣童子躬身答道:“服下恩师所赐灵药,伤势已然平愈。”
清风庵主点点头,道:“你现听沙嵩与其妻之言去chu就在此不远麽?”
红衣童子答道:“恩师你瞧,山嘴上有一株倒挂悬松,以七龙飞攫,沙嵩去chu就在崖上。”
清风庵主凝目望去,相距百数十丈外崖嘴上,隐隐可见一株悬柯奇松,嘴角不禁泛出一丝阴笑。忽闻朗朗喝声传来道:“清风庵主请速退回,本帮秘密聚会之chu,不容窥探,望请见谅。”
清风庵主闻言目中怒光逼射,大喝道:“何不现身出见。”
只听暗中那人冷笑道:“在下敬庵主乃本帮嘉宾,故尔善言相劝,如不及早回身速退,我等身奉严命,迫不得已也顾不得其他了。”
清风庵主面色铁青,厉声道:“就是你们帮主见了老身也畏让三分,汝等胆敢口出不逊,老身偏要去,瞧你等其奈我何。”说著右手疾扬。轰的一声巨响,五丈开外远chu一块大石为清风庵主劈空掌力击得四分五裂,雪尘石粒溅飞如雨,威势骇人。
只见一条身影疾闪而出,冷冷一笑道:“庵主,你那闻声辨位有差,在下藏身之chu竟是南辕北辙,何苦拿一块无知山石出气。”
清风庵主不禁面色一变,定睛望去,只见那人面涂五颜六色,难辨面目,身著一件白袍,肩带一支长剑,衣袂飘振,瞪眼逼视着自己,不禁老脸一红,厉声道:“就是尊驾一人麽?”
白袍人道:“此chu伏椿密布,步步死域,庵主何不听在下善言相劝,从速离去,以免杀身之祸。”语声寒冷如水。
清风庵主心神暗震,道:“贵帮主也来了麽?”
白袍人一言不发,屹立在雪地上宛如一尊天神,杀气凛凛,令人悚然战栗。
清风庵主大喝道:“尊驾为何不答话?”白袍人仍是不答。
清风庵主一生之中,哪曾受过如此奚落,厉喝道:“恕老身要开杀戒了。”
红衣童子忽身如箭射而出,剑虹疾闪刺向白袍人胸前七坎死穴。白袍人鼻中冷哼一声,身形微让疾转,右手五指一招“天外来鸿”反而擒着了红衣童子右臂脉门要穴。虽仅一招,但身法闪挪,出手快准,无一不是奇奥难测,清风庵主见多识广,不禁口瞪口呆,料不到无极帮中竟网罗有此武功奇高之能手。只听红衣童子惨呼一声,身形甩飞起五大丈高下,身如断线之鸢般堕下,叭哒摔在雪地上不起。
其馀四童大怒,喝叱出声,纷纷扑出,剑芒宛如掣电攻向白衣人。白袍人哈哈一声长笑,青霞暴展,四童猛地震飞弹出,摔在雪地中无法动弹。清风庵主不禁骇然色变,竟无法瞧出白袍人用的什么剑法,惟觉白袍人出剑奇快无比。
只闻白袍人冷冷笑道:“在下敬你是客,手下留情,只废去他们一身武功。”
清风庵主心神猛震,若非眼见,怎能相信五童竟在弹指之间被废去一身武功,鸠杖一顿,前跃五尺,大喝道:“老身也要废去你一身武功。”
白袍人不屑冷笑道:“凭你也配。”
清风庵主喝道,“狂徒找死。”
铁鸠拐杖疾晃挥出,啸风如雷,幻出一片如山杖影,势如天河倒泻。白袍人立时施展出一招“后羿射日”,震起扇形剑影,真力聚蓄在剑尖,刺向那如山杖影中。剑杖相接,响起了一串铮铮金铁交鸣,如山杖影渐渐消失,只见一支长剑压在鸠杖上。清风庵主额角青筋暴现,目露惊骇之色,这一招乃毕生罕睹的奇学,只知再要相持下去,难保全身而退。忽闻白袍人仰面发出一声哈哈长笑,身形冲霄拔起五六丈高下,半空中一个筋斗倏沉入一块山石後不见。
清风庵主宛如一只浑身淋湿寒鸡般,立在雪地中做声不得,一腔傲气转眼化为乌有,不禁长叹一声,注视五童一眼,只见他们一个个昏厥在雪地中,忙取出灵丹喂服而下,推宫挪穴。五童渐渐醒了过来,发觉一身武功已失,禁不住热泪盈眶,伤心悲愤。
清风庵主铁青著脸道:“我们走吧。”她不敢施展身法,因五童武功已失,步履无异常人,胸中怒火腾沸,此乃生平未受之辱,只觉与无极帮势不两立。
走出约莫七八里路远,只见冷面秀士庞雨生与钱百涵双双迎着走来,冷面秀士道:“庵主此去如何?”
清风庵主黯然一笑道:“不幸为庞施主料中。”
庞雨生道:“详情可否见告?”
清风庵主目光四巡了一眼,道:“两位是否愿择一密林无雪之chu坐叙,老身尚要请问胸中疑虑。”
庞雨生道:“庵主之命。”
他们一行择一穹形山崖之下,席地而坐。清风庵主长叹了一声,娓娓道出详情。庞雨生钱百涵两人不禁骇然动容。清风庵主道:“庞施主为何知情无极帮主必派人拦截老身?”
庞雨生望了钱百涵一眼,道:“钱老弟有一至交好友,深为沙嵩所信任,他因深恶无极帮所行所为,均是罪大恶极,神人共愤,是以告知钱老弟。”
钱百涵颔首道,“无极帮知庵主必暗中蹑随沙嵩,如不痛挫庵主锐气,日後将无法使庵主甘心悦服。”
清风庵主不禁怒火沸涌,冷笑道:“我与他已形成水火,积不相容,怎可甘心悦服。”
庞雨生微微一笑道:“庵主此言差矣。”
清风庵主怒道:“有何可差,施主若易身相chu,则不会出此轻率之言。”
庞雨生道:“恕在下出言忤犯,不过在下要说两句不敬之词,庵主可否赐答?”
清风庵主道:“有话请说何妨。”
庞雨生道:“今晚折辱之仇,庵主是否必报?”
清风庵主怒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庞雨生淡淡一笑道:“庵主是否稳操胜算?”清风庵主不禁一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庞雨生打蛇顺棍上,忙道:“无极帮主所网罗的均是武功奇高的能手,图霸武林惟心有畏忌……”
清风庵主道:“他畏忌何人?”
庞雨生道:“这个在下不知,但在下却知他目前畏忌的是三度出现武林中的持有神木令主者,他不取得骊龙谷藏珍中一册武功秘笈,将无法遂其独霸武林之愿。”语音微顿了顿,深深注视了清风庵主一眼,接道:“依在下之见,庵主不如取得武功秘笈後,再作复仇之望。”
清风庵主道:“听施主之言,莫非已有取得骊龙谷藏珍之策麽?”
庞雨生道:“端视庵主愿否与在下等携手合作。”
清风庵主道:“如何携手合作,老身愿闻高明。”
庞雨生道:“不敢,一得之愚焉敢当庵主谬赞,庵主不妨忍下愤怒,虚与委蛇,因一份藏图已落在无极帮主手中,另一份在下心疑乃无极帮有意放出失窃风声,诬栽在偷天二鼠身上,更挑衅残杀,使武林自乱,无法顾及,如今又窃去钱老弟身怀神木尊者遗嘱,可从容参悟骊龙谷藏珍。”
清风庵主略一沉吟,道:“施主所言极是,但老身岂可自损威望,腼腆事仇。”
庞雨生道:“不然,庵主如不提及此事,无极帮主则亦佯装不知,汝虞我诈,互斗心机,庵主佯装恭顺,在下料无极帮主必不敢生心暗害,他心有顾忌……”
清风庵主道:“他顾忌什麽?”
庞雨生朗声道:“天外三凶是好惹的麽?”
这一句话听得清风庵主五内熨贴,世人多喜戴高帽,清风庵主何独不然,冷漠铁青面色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道:“好,施主为人心性老身深知,施主未必并无所取。”
庞雨生微笑道:“在下未说过一无所取之言,藏珍中有柄上古仙兵,名叫鲁阳戈,在下希望取得……”说著又朗笑一声,道:“不过骊龙谷藏珍,乃钱老弟所有,只要钱老弟首允,当无问题,日後秘笈上武功如有疑难,钱老弟尚须就教於庵主。”
清风庵主望了钱百涵一眼,道“君子一言。”
庞雨生道:“如立九鼎,庵主眼前不如在途中相候沙嵩,在下预料沙嵩天明即回。”
清风庵主暗道:“冷面秀士善工心计,老身应防着了他的道儿就是。”
只听冷面秀士又道:“因时刻无多,预定之计尚未尽言,望庵主明晚枉驾来此一行。”说着抱了抱拳,与钱百涵身形疾腾,杳入夜色沉沉中。
红衣童子道:“恩师,冷面秀士之言可信麽?”
清风庵主答道:“双方既然互为利用,目前冷面秀士必不我欺。”说着望了望天色一眼,又道:“天色即将放亮,我等在途中相候沙嵩。”
七松崖中疾闪出一条庞大如鸟身影,劲装捷服,肩带一双独门兵刃佛手拐,迅如猿猱登上七松崖。将及於半,突闻崖上朗声道:“沙庄主真是信人,敝上恭候多时了。”
沙嵩施展上乘轻功,一口气登上七松崖,只见松後转来一个须发甚长的老叟,即道:“我儿何在?”
老叟微微一笑道:“敝上并非心术狠毒凶邪,庄主不必担忧,见了敝上自然可以面晤令郎。”沙嵩冷笑一声,欲言又止。老叟复又淡淡一笑道:“事实并非如同庄主想像,多言无益,老朽领庄主前去。”
沙嵩已会见数十丈外,松林掩映着一幢小庙,门口烛火闪耀,沉叹一声道:“沙某有烦了,阁下可否见告贵上是何来历?”老叟不答,缓缓走去。沙嵩只感头皮发炸,今晚应约前来虽存了必死之心,但chu此情境,不禁胸头泛上阵阵奇寒。
那老叟到庙门,高声道:“沙庄主驾到。”
只听传出清朗语声道:“有请。”老叟欠身一让,伸臂前引肃客。
沙嵩壮着胆跨入庙门,抬目望去,不禁面色惨变,只见上坐一黑衣蒙面少年,与武林中盛传的神木令持者无异,两旁肃立着金刀四煞,目中逼射慑人寒芒,令人震栗。蒙面少年目睹双面佛沙嵩入来,缓缓起立,朗声道:“沙庄主远来是客,在下未即出迎,望乞海涵,请坐。”
沙嵩欠身落座,道:“沙某知罪,所以只身前来领责,万死不辞,但幼儿无过……”
“罪不及孥,在下岂能不知。”蒙面少年道:“紫霞山庄,鸡犬不留,不知庄主尚记忆否?”
沙嵩面色惨变,道:“当年之事,沙某为势所逼,身不由己,却不诿过於他人,但求一死,别无他言,只望赦释犬子,沙某身在九泉,亦当感恩。”
蒙面少年淡淡一笑道:“庄主言重了,老四请带庄主去见见他的爰子是否安然无恙。”
那立在左侧的第二尊金刀煞神道:“庄主请随我来。”
双面佛沙嵩不禁一怔,谢了声立起紧随著金刀老四走向庙後。一间矮屋中窗纸内映烛火,隐隐可闻其子清脆语声。金刀老四椎开木门,沙嵩迈入,只见其子与一皓首银须瘦长清矍老叟对坐笑语,目睹沙嵩,霍地跃起扑入沙嵩怀中,叫道:“爹。”亲亲之情,溢於言表。
沙嵩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顺颊流下,粗大手掌抚摸其子发颊。老叟面色一冷,不屑地望了沙嵩一眼,与金刀老四联袂步出房门。沙嵩道:“孩子,你受苦了。”
幼童圆眼一睁,道:“他们待孩儿甚厚,丝毫未受苦,爹为何竟出此言?”
沙嵩闻言呆得一呆,道:“你被何人带来此chu?”
幼童目露诧容道:“孩儿蒙神木令主者相救,稍迟一步,孩儿即遭万恶凶徒杀害,含恨九泉了。”
沙嵩惊道:“真有其事麽?凶徒是谁?”
幼童右手一指暗门,道:“匪徒囚在此柴房内。”
沙嵩纵身一跃落在门前,举掌推开木门,不禁骇然变色,只见一双匪徒斜仰在柴堆上,耳眼口鼻内溢流丝丝黑血,两目怒张,口张鼻,似死前不胜痛苦。沙嵩认出一双匪徒乃自己强仇大敌,闽南剧盗刘雄毛威,又瞧出两人系受阴火搜魂恶毒手法,全身经络根根裂断,内腑缓缓硼碎,受尽痛苦而死。此种恶毒手法,他也是听说过,并未目睹,只瞧得心惊胆寒。
幼童以手掩目,呼叫道:“爹!好可怕啊,孩儿见他们囚在室内时,还是活生生地,怎会死去。”
沙嵩叹息一声,带上柴房木门,道:“为父错了,还错认神木令主人挟持我儿胁迫为父就范。”
幼童圆睛骨碌碌溜转了一下,诧道:“孩儿只知神木尊者乃前辈义侠奇人,如今的神木令主者对孩儿爰护备至。”
沙嵩道:“神木令主者对我儿说了什麽?”
幼童道:“神木令主者训勉孩儿,莫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沙嵩心有所感,暗叹一声道:“只说了这些麽?”
幼童道:“他只说了这些话。”
一条身影疾闪而入,现出那皓首银须老叟,道:“福儿,老汉带你去安睡,天色一明,就须随你父返家。”继向沙嵩笑道:“时刻无多,敝上有请庄主叙话。”
沙嵩答道:“在下遵命。”望了其子一眼,跨出迈出,迳向庙堂走去。
只见神木令主者与金刀四煞低声叙话,目睹沙嵩走来,倏地立起,朗声道:“庄主请坐,在下意欲请庄主之事,不知庄主可愿相助?”
沙嵩抱拳,目露恭敬之色,道:“不敢,只要老朽所知,敢不如命。”
蒙面少年道:“庄主知否在五台无极帮安藏了多少党羽?”
沙嵩立时从怀中取出一叠摺好的纸束,递与蒙面少年,道:“无极帮主为人行事均在事前经过周密布署,谋定後动,一切安排极其隐秘,老朽虽受命在紫荆关设立分堂,严密监视晋北冀西武林动静,五台派被定为最重要之一chu,一举一动,每五日须传讯禀明。”话声略略一顿,又道:“五台究竟有无极帮多少党羽,老朽委实不知情,只知主其事者为乾阳头陀,这纸卷内老朽已书明暗语手式联络之法。”
蒙面少年展开纸卷,已明就理,用烛火毁去,道:“多蒙庄主不欺,在下心感不胜,当年紫霞山庄严大侠天梁灭门祸劫庄主是否参与其事,不知可否见告详情。”
沙嵩闻言不禁心神大震,面色惨变,苦笑道:“不敢隐瞒,老朽当年实参其事,但为势所迫,身不由主。”
蒙面少年诧道:“这是何故?”
沙嵩道:“因为参与其事者均是黑衣蒙面,互不交谈,违则立即chu死,主其事者亦隐秘本来面目,临行之际,俱服下迷神药丸。”
“主其事老庄主必然知其来历。”
沙嵩面现苦笑道:“不知。”
蒙面少年诧道:“凡事必有因,庄主恐是违心之言。”
沙嵩苦笑道:“老朽如有言不实,日後必遭惨死!当年老朽突奉黑道七星旗令召集,赶往蜀道天险犀牛峡内听命,事後才知杀害的竟是誉满武林,威震西北道上的严大侠,神明内疚,至今未复,才托身於无极帮下,从此罕有现身江湖。”
蒙面少年喃喃自语道:“七星旗令……七星旗令。”似作沉思状。
沙嵩道:“七星旗令乃当年黑煞神荀智独门信符,但荀智早在围袭紫霞山庄前三月便已亡故,荀智一向独来独往,无家无室,并无後人。”
蒙面少年不禁一愣,道:“庄主这么多年来,竟不知一丝内情麽?”
沙嵩黯然叹息道:“十数年来,老朽如置身在暗室中,非但不敢多问,而且不敢多想,但老朽不解的是参与其事之人均无法明了真象,大侠从何探出?”
蒙面少年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看缓缓立起,又道:“在下尚有要事急须离此,庄主请偕同令郎转返庄内,今晚之事宜守口如瓶,以免杀身之祸。”
金刀大煞道:“令郎谅已熟睡,俺领庄主前往令郎睡chu。”蒙面少年忽飘然步出庙门而去。
寒风啸掠,夜空如墨。蒙面少年独自一人徘徊在林径积雪间,心情沉重,郁闷难舒,低声长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