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碧梧寒着一张脸,冷声道:“你们随我进去叩见圣母。”
只听耳边响起向醉道人的声音道:“小施主好好应付,就可以没事了,贫道先下去了。”
话声堪入耳,就听金母喝道:“碧梧,后山还有什么人?给我拿下?”谷飞云听得大吃一惊。
陆碧梧闻言急忙纵身掠起,这下当真疾如鹰隼,飞扑到岭口,但她总究迟了半步,纵目看去,那里还有什么人影?这就躬身道:“启禀圣母,后山没有人影。”金母哼了一声,就没有作声。
陆碧梧回身走来,冷声道:“随我来。”
谷飞云道:“爹、娘我们走。”
陆碧梧因师父已经转醒,不敢多说,只是一路走在前面。谷清辉眼看自己儿子侃侃而言,不但面折素来出名难惹的陆碧梧,尤其方才一下就扣住陆碧梧脉腕,手法奇突,心中自是十分高兴,这孩子的脾气,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唉,行走江湖,锋芒太露,总是会吃亏的。
一行四人来至小山顶上,一座精致白石楼宇前面,门前两名青衣少女躬身道:“圣母请管事领他们进去。”
陆碧梧只点了下头,就昂然直入,再由长廊折入小天井,来至三间精舍前面,才脚下一停,躬身道:“弟子陆碧梧,敬遵法谕,已将席素仪、谷清辉、谷飞云三人带到。”
里面传出金母的声音说道:“叫他们进来。”只见一名青衣少女随即挑起棉帘。陆碧梧依然走在前面,席素仪夫妇和谷飞云随着走入。室中银灯明亮,金母身穿青缎道装,踞坐在上首铺了虎皮的紫檀雕花椅上。
席素仪见到师父,慌忙跪到地上,连连叩头道:“弟子叩见师父。”
谷清辉跟着走上,作了个长揖道:“晚辈谷清辉拜见圣母。”谷飞云跟在父亲身后,也只作个长揖。
金母目光炯炯,看着跪在地上,蓬头垢面的席素仪,心中不无恻然,再看站在席素仪身后衣衫褴褛,须发散乱,但精神饱满的谷清辉,和他身后少年俊逸,眉宇间紫气氤蕴的谷飞云,这娃儿上次上山来,相距不到一年,他内功似乎又精进了许多。
陆碧梧站在边上,躬身道:“启禀师父,弟子赶去后山,谷飞云已把二师妹和谷清辉从禁窟中救出,还削断了青雯等三人的长剑,他自己说是从后山上来的,弟子怀疑他是有人指使的……”
金母没待她说完,截着问道:“我叫你查查有没有人潜伏后山,你仔细查看了没有?”陆碧梧应了声“是”。
金母哼道:“人家早已走了。”
陆碧梧听得一怔,躬身道:“弟子认为此人可能是谷飞云的同党。”
谷飞云道:“在下上山来是救我父母的,何用帮手,管事毫无证据,不可在圣母面前胡说。”
陆碧梧怒气的道:“你……”
金母一摇手道:“你站到边上去。”陆碧梧只好应了声“是”,退到一旁。
金母目有怜惜之色,看看席素仪,缓缓说道:“你先起来。”席素仪应着“是”,站起身来。
金母续道:“二十年前,你犯我门规,为师才把你囚禁的,至于谷清辉,你在山前跪了三天三晚,老身看在石头和尚份上,已不再chu罚,任你下山,你是自愿囚禁在石窟里的。”谷清辉躬身应了声“是”。
金母目光一抬,朝谷飞云道:“小娃儿,你听清楚了,老身门下犯了门规,老身是不是有权把她囚禁?你父是自愿在石窟囚禁的,他们没有师长同意,私自结为夫妇,触犯我禁条,自是不能说老身把他夫妇擒来,禁闭在石窟之中,此理甚明,老身所以要特别说明这一点,免得外人说我不通情理。”谷飞云不知她说这话的用意何在,自然不好开口。
金母又道:“上次你奉葛前辈之命前来,还记得下山之时,老身说过一句什么话吗?”
谷飞云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道:“原来当日她要四个青衣少女用剑试了我一招,虽说是要看看自己在品酒会上遇到的四个青衣少女使的是不是“崆峒剑法”?但她也看出自己使的“剑遁身法”,出至师祖,)所以才说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就是为了防自己来救爹娘了。”心中想着,一面答道:“圣母当日曾说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
金母哼道:“你记得就好,那么今晚潜上后山,擅闯禁窟,还削断我崆峒门下再传弟子三支长剑,你自己说该当如何?”她说到后来,已是声色俱厉。
席素仪吓得心头一颤,急忙扑的跪了下去,颤声道:“求求师父,念他年幼无知,饶恕了他……”
谷飞云没待金母开口,一手扶着娘道:“娘快起来,圣母是讲理的人,孩儿如果有罪,娘求她也没用,孩儿如果无罪,娘又何用求她老人家?”随着话声,居然把娘扶了起来。
金母看的暗暗点头,忖道:“这娃儿果然胆色过人。”一面点头道:“你起来,为师倒要听听你儿子如何说法?”
席素仪低头道:“多谢师父。”一面朝谷飞云叮嘱道:“圣母面前,你不可以乱说。”
谷飞云含笑道:“娘只管放心,孩儿自有分寸。”
接着朝金母拱拱手道:“圣母要在下自己说,该当如何?在下认为完全遵照圣母指示行事,并没有什么不对之chu,还请圣母垂察。”
金母看他强辩的可笑,话声也缓和下来,说道:“你说今晚潜上后山,擅闯禁窟,削断我三个再传弟子长剑,都是老身指示你这样做的?”
“也可以这样说。”谷飞云接着解释道:“圣母上次曾告诉在下,从此不得再上崆峒天池一步,在下就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再来。但在下身为人子,一旦得知生身父母被囚禁在崆峒天池,纵是龙潭虎穴,粉身碎骨。也非要把爹娘救出来不可,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圣母有不准再上天池之言,在下自然也要冒险一试……”
金母看他侃侃而言,老实说心里也不禁有些喜欢,问道:“那怎么能说老身指示你的呢?”
谷飞云道:“二十年前,在下初生之时,圣母曾经说过,等此子长大成人,练成武功,只要上得天池.救出他父母、自可任他们离去。在下就是相信圣母言出如山,所以才敢偷偷的从后山上来,削断铁锁,救出家父母,此一行动,完全遵照圣母二十年前的指示行事。”金母点着头,“唔”了一声,似乎已同意了。
陆碧梧在旁道:“但你削断崆峒门下长剑,又如何说法?本派规定,任何人削断本派弟子长剑,即是藐视本派。除非此人能胜过被削断长剑之人的师长,否则就当自断一臂,以表示向本派谢罪之意,由你自己选择。”
谷飞云看她有意挑拨,心头怒极,目中精芒直射,凛然喝道:“陆碧梧,你因昔年伤在醉道长一掌之下,心怀仇恨,把这笔帐记到家母头上。二十年前,家父跪了三天三晚,祈求圣母恕罪,圣母本来已有允意,就是你进了谗言,才害得家父母被囚禁石窟,达二十年之久。
今晚在下遵奉圣母昔年指示,上山救出家父家母,走出石窟之际,就遇上你门下青雯等三人,在下请她们禀报圣母,她们不但不肯禀告,同时三支长剑分向三面攻来,我总不能平白无故的挨她们三剑,尤其你门下,出手毒辣,我如果不还手,岂不白白送了性命。但在下为了尊重圣母,并未拔剑,只是用剑鞘挡了她们每人一剑,因她们争功心切,用力过猛,才被震断的,在下几时削断崆峒门人的剑了?
陆碧梧,你在圣母面前挑拨,是没有用的,若要论罪,你门下今晚欺瞒事实,不肯禀报,都是你平日教导无方,欺上蒙下所致。后来你见到在下,又一再刁难,在下要你向圣母请示,你狂妄的说:“我不用请示”。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管事而已,竟敢妄自尊大,以为独揽大权,你眼里还有圣母吗?崆峒派如果还有门规的话,像你这样目无尊长,欺师蒙上,该当什么罪,在下外人,并不清楚,你自己说吧。”
陆碧梧被他在师父面前戟指着数说自己罪状,几乎被气炸了心,但又无可反驳,眼看金母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心头更是机伶一颤,急忙躬身道:“师父……”
金母冷然道:“不用说了,为师二十年前,答应过他们,让他们下山去吧。”一面朝谷飞云道:“小娃儿,老身念你一片孝心,震断崆峒门下长剑之事,不和你计较,今后再遇上崆峒门下,不可如此鲁莽出手了,好了,你们去吧。”
席素仪听得如蒙皇恩大赦,扑的跪倒地上,一连磕了几个头,说道:“多谢师父恩准,弟子叩别了。”
谷清辉一直站在妻子身旁,这时也拱拱手作了个长揖,说道:“圣母大恩,在下告辞了。”
谷飞云也跟着拱手道:“多蒙圣母谅察,在下感激不尽。”只见一名青衣少女从外走入,在陆碧梧耳边低低说了两句。
金母抬目道:“为师已经知道了。”话声未落突听一阵清越的当当之声,传了进来。这是击撞云板之声,连续响了九声。金母白皙的脸上,刹那之间变得十分愤怒,沉喝道:“碧梧,你迅速查明,是什么人闯上山来了?”
话刚说完,陆碧梧还没说话,只听一个苍老声音从远chu传来:“金凤,你守山四老,也不过如此,快出来见我。”
金母沉哼一声,站起身道:“你们随我出去。”她既然这么说了,就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金母是由四名青衣侍女前后伺候着,前面两人手持宫灯前导,后面两人一持古玉如意,一持古式长剑随行。陆碧梧紧跟着她们身后而行,谷清辉、席素仪、谷飞云三人也只好跟了出去。
出了白石楼宇,走下宽阔的白石阶级,只见二十来名青衣少女一手高挑白纱灯笼,一手伏剑,雁翅般排列在登山石级前面,中间站立着金母门下三弟子瘦高的丁令仪、和身材窃窕的四弟子闻玉音,两人同样手持长剑,严神戒备。
小山对面一共只有七个人。前面一个是头银发,脸色红润老妇人,身穿银白道装,手持乌木拂尘,无论脸型,身材,和金母生得一般无二,只是满脸怒容,双目精光炯炯,森寒不可逼视。她身后站着三个门人,两个是身穿青布道袍的中年道姑,背负长剑,手持拂尘。
另一个则是一身劲装的少女,生得眉目如画,娇婉可人,她就是宇文澜。另外还有四名青色劲装少女,手持纱灯,其中一个手上还抱着一个人,不知是谁?金母走下石级,丁令仪、闻玉音慌忙躬身施礼,叫了声:“师父。”
金母目光扫动,问道:“本山弟子可有人负伤?”
丁令仪还没开口,对面的银发老道姑已经开口了:“我还不屑以大欺小,伤你门下徒弟。”
金母目光一抬,沉声道:“金鸾,你来得正好,你不来,老身也正要去找你,八九个月前,你假冒老身名义,掳了一个姓许的女娃儿。以致南山老人怀疑到老身头上,要谷飞云专程找上天池,跟老身要人,老身派门下弟子下山调查,又遭你凌辱,这笔帐咱们正该好好的算一算。”
“算帐,嘿、嘿,咱们要算的帐可多着呢。”银发老道姑金鸾冷声道:“当年先师把咱们抚养长大,本来以为你我是孪生姐妹,可以同心协力,发扬崆峒派,那知你从小心胸狭窄,chuchu与我为难,势如冰炭,以致先师临终之时,为了顾虑你我二人,终难共chu,才有意要你我分领东西崆峒门户。怎知你矫传先师遗嘱,自领崆峒掌门,逼我离开崆峒山,欺师灭祖,不顾同胞之义,残害同门,我隐忍了几十年,这笔帐要不要算?”
谷飞云心中暗暗哦了一声,忖问:“原来她们是同胞孪生姐妹,一个叫金凤,一个叫金鸾,无怪面貌如此之像。”
金母怒声喝道:“住口,当年先师原本想令你我二人分领东西崆峒门户,后来是你自己不识廉耻,假借老身之名,勾引闻野鹤,触犯门规,我只要你离开崆峒,已经宽恕了你……”
“哈哈。”金鸾忽然仰天大笑,说道:“金凤、你真是蛇蝎居心,当年是你,只下了一次山,就把闻野鹤勾引上了,人家对你一片痴情,你却爰在心里,为的是怕触犯门规,当不了崆峒掌门,才不敢拿出真心来,害得人家在山下苦等,几次把我错当了你,我是一番好意,才劝他离去,死了这条心。恰巧被你看到,吃了飞醋,因嫉妒成恨,在师父面前进谗,师父面前我已经解释清楚,不料师父死后,你就以此为借口,逼我离开崆峒,我自知武功不如你,只好忍辱下山,没想到事隔六七十年,你还怀恨在心,诬蔑于我,你才寡廉鲜耻,灭绝人性。”
两人已经是八九十岁的人,居然把五六十年前的桃色纠纷,在双方徒弟、徒孙面前互相指责不休。
谷飞云突然想起,今晚在石窟中放出来的长发老人,不知是不是她们口中的那个闻野鹤?
金母冷冷一哼道:“老身知道,你今晚是来找闻野鹤的,不错,他就被老身囚禁在后山。”现在谷飞云证实了,石窟中放出来的白发白须老人,果然是闻野鹤。
金鸾冷笑道:“你囚禁闻野鹤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今晚我是为我徒儿找你讨公道来的?”
金母冷然道:“你徒弟关我什么事?”
金鸾怒声道:“我徒弟许兰芬,当选西凤状元,你自号西凤,自然犯了你的忌讳,八个月前,你派两个徒弟下山,到chu追查许兰芬,要把她带回天池,我因她已列我门墙,自是不容有人欺侮,教训了你们两个徒弟,是因为她们目无尊长。没想到她们居然把这笔帐记到许兰芬的头上,趁许兰芬每三个月回家探亲一次,竟向她暗下毒手,你还算是一派掌门吗?”
谷飞云听得心头猛然一跳,许兰芬遭了毒手,不知她有没有性命危险?他一念及此,忍不住朝金鸾身后一名青衣女子手中抱着的人望去,心想:“不知会不会是她?”
金母愕然避:“老身几时对你徒弟暗下毒手?”
金鸾厉声道:“不是你,就是你门下徒弟干的了。”
金母道:“何以见得?”
金鸾冷笑道:“崆峒武学中,有一种先师认为太以阴毒,告诫门人不可练习,你却偷偷练成的是什么功夫?”
金母道:“你说的是透骨阴指?”
谷飞云心中暗道:“自己曾听南山老人说过。当年师父曾伤在金母透骨阴指之下,金母也被师父一记天星掌击成重伤。师父也说过,当年他老人家还没练成紫气神功,连太清真气也抵挡不住,是极厉害的旁门阴功,透骨阴指惟有紫气神功,可以把它化解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