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初五、二十,都是登翠楼的好日子。
这两天,各房里的姑娘们都会辛苦些,但赚的银子,也格外的多。
那是唐门巡检弟子,查验地头店铺账目的固定时日,自然也是带队的那几位,能在东川郡逍遥自在一晚的好机会。
唐门家规虽多,可并没禁止弟子嫖宿,只要花销来路清白,并无不妥。
巡检本就是肥差,带队的往往又是唐门各房能干的嫡子、长子,腰包断无可能干瘪,遇到知情解意的姑娘,通常也有着江湖人的豪爽大方。
一来二去,有点心眼儿的姑娘,便都混到了唐家的熟客,这两三年,也不乏姿色过人,性情温顺的女子被唐家年轻人一眼相中,赎身带走的先例,若恰好是个未开包的清倌儿,还能得个侍妾的名分,偏居外室。
青柳曾是登翠楼第三进院子的花魁,也是登翠楼最美的三个女人之一。
她最年轻,也最肯下苦功,她既能抚琴而歌,也能扬裙起舞,还能罗衫尽褪,将男人送入最销魂的温柔乡。
从被卖到这里的那一刻,她就决定要靠自己拼一个出路。
可她和这里其他的女人不同。
这诺大的一方妓馆,恐怕只有她对初五、二十这两日毫无期待。
因为她等的客人,到访并没有固定的日子。有时十几天,有时一个月,最长的一次,叫她等了小半年。
可只要他肯来,她就肯等。
她的初红是他的,她初红之後的每一次也都是他的。
人人都只当青柳在登翠楼卖艺不卖身,却不知道,她为了讨他欢心,苦练那淫户的本事,练到一根浸了油的牙筷,可以夹入蕊心翩翩起舞,一曲毕,不落寸许。
不可能永远将他留在这种地方,每次多留个几日,哪怕只是贪图那肉身欢愉,也能让青柳喜笑颜开。
其实,青柳早已用他给的银子加上此前积蓄,将自己赎了身。
只是她觉得,自己若不在此,那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她便只有在这烟花巷中候着,候着,等候不动了,徐娘半老了,他不会再来了,便寻个姑子庵,常伴青灯古佛去吧。
今日是二十,唐家巡检弟子来寻欢作乐的时候。
青柳照例告了病,躲在自己房间,图个清净。
男人这东西,你越不搭理,就越往前凑得厉害,总当是欲擒故纵,她索性连唱曲吟诗的场面功夫也不给做,彻底不要那点零散赏银,闭门谢客。
只是到了夕阳归巢,月色渐起的时候,她还是习惯性地掀开锦被,起身对镜梳妆,叫宁儿端上来一桌清口小菜,配着几样点心,摆下两双牙筷。
每一天,青柳都当作他会来。
为的,就是他到时,颇为惊讶的挑眉那句:“咦,都是我爰吃的,你又猜出我今天要来?”
胭脂浅抿,眉目轻描,不必浓妆艳抹,月事之外难得一日闲暇,青柳对镜一叹,倦懒掩口,轻声问道:“宁儿,什麽时辰了?”
“大约酉末戌初,唐家的公子们已经到了,那个叫唐行晁的,还是想让小姐陪着唱曲儿,说这里的三大美人他已经见过了俩,今晚就要补个缺。”宁儿一边帮她梳头束发,一边回道,“小姐,他甩下了二百两银子,妈妈怕是要应付不住。”
“不是说我病了麽?唐门的人,少有如此纠缠的呀。”青柳蹙眉不解,伸手沾了点铅白,缓缓点在面上几chu,透出一股病容,让宁儿拿来湿布,抹去唇上胭脂,只留下黛眉依旧,这才幽幽一叹,道,“行安应该不会来了。我还是回榻上装病去吧。”
“小姐,不先吃点东西麽?”宁儿望一眼桌上,“午前就没见你用膳,精神也不佳,是癸水又要来了麽?”
“也不是,就是心里烦得很。”青柳起身过去坐下,执筷点了几口,“宁儿,坐下陪我吃吧。”
“这是给唐公子备下的位子,奴婢哪里敢坐。”
“他不来了,空着也是空着。”
淡淡一句,藏满了轻嗔薄怨,和解不去的愁。
每次看着这一桌酒食,她就会想起初相识那一晚,他玩味地呢喃青柳时,那满脸仿佛在怀念谁的柔情。
就像是他只为了这花名,才一掷千金点了她的花牌似的。
也许,他心中刻着的人,名字中恰好就有这二字吧……
“我就说,你不可能神机妙算,次次都猜准了我要来。”窗棂一响,微风吹入,一个面如冠玉的俊秀男子已站在屋中,噙着三分笑意,淡淡道,“你这又是何苦。”
一看到他,青柳整张芙蓉面上的倦懒灰暗一扫而空,那双水盈盈的眸子都跟着亮起,猛一起身,将凳子撞倒在地,笑容宛如春花初绽,喜道:“行安,你、你来了?我还当你……今日也不会来呢。”
行安信步过来,弯腰扶起凳子,揽住她纤腰,凑过香腮浅浅一吻,笑道:“半个月前我就说了,这阵子我会来得勤些。我说话几时不算数过?”
青柳眉开眼笑,急忙让宁儿把另一张凳子摆在自己身边,顾盼神飞向门口丢了个眼色。
院子里的丫鬟第一桩要学会的就是察言观色,当即悄悄开门退了出去。
青柳这才放开矜持,匆匆落下门闩,过来嘤咛一声软软靠在了行安怀里,顿时没了骨头,面带红晕道:“你说勤些,我还当三五日就能见一面呢,整日吃不香睡不甜地等着,盼得眼都酸了。行安,这次多呆几日,好麽?”
行安先吃了几口东西,略一思忖,道:“这先不急着谈,今日唐行晁又来请你了麽?”
青柳知道他也姓唐,虽说身上没有唐门的东西,想必也和唐门脱不开干系,便先压抑着相思之情,颔首道:“嗯,又来了。”
她这才想起,上次行安过来,恰好正是初五。她心里暗暗一惊,忙道:“你找他有事?”
行安只淡淡道:“我不找他,我只想等他找上门来。”
青柳垂目沈吟,细声道:“要不要……奴家去将他……约到一个僻静地方?”
行安擡手过她的小脸,拇指一压唇瓣,笑道:“你在瞎想什麽?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用你钓他上钩麽?蠢丫头,你要为我做的事只有一桩。”
“什麽?”她擡眼一望,颇为紧张地问。
“在这儿好好活着。”行安温暖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瞬间就让她的浮躁心绪安定下去,“想见你的时候见不到,我可难受得紧。”
既是装病,青柳房中总不好传出琴曲之声,小酌几杯,她酒兴微扬,挪开桌子,重新描眉画目,润唇抹腮,拾掇到艳光四射,取出舞裙,至屏风後换上,叫他击掌打着拍子,为他献上一舞。
次次相会都要颠鸾倒凤,身子不便的时候也会朱唇婉转相就玉箫,对行安,青柳早不必有半点矜持。
她心里也知道,这男人其实颇喜欢看她对他渴求、依赖的样子。
所以那一袭烟笼轻纱罩的华美舞裙之下,她并没穿着任何内衬。
她傲然高耸、雪白浑圆的酥弹玉乳,峰丘弧廓若隐若现,两点俏立梅包,也在层叠网纱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那两条雪肤细滑、筋骨匀称的长腿,更是随着舞姿变迁,忽而玉树矗立,忽而白龙出渊,裙裾翻飞之间,纤巧脚踝与秀美小腿旋转呈现眼前,那弹动肌理,那玲珑绣鞋,无不带起阵阵风情,撩人心火。
“青青柳,影落玉搔头。竹映中元河间月,风拂塞上冷酥油。斟酒醉红楼。”
行安一手举杯,单掌拍股为律,合着青柳绰约舞姿,含笑轻歌。明明词句颇为香艳旖旎,抑扬顿挫之间却透着一股悲怆苍凉,似是在追思故人,又像是在悔恨无力更改的过往。
青柳旋身急踏,舞得更快,更媚,蛇腰如水。
她不喜欢行安时常会看着她露出的表情。她知道,那眼神并不属於她。
可不打紧,他的人在,至少今夜,他是青柳的。
纱袖双分,青柳下腰提腿,斜斜一拧,便含羞带怯倚靠在行安怀中,含芳娇喘咻咻吐在他颈侧,柔柔道:“行安,时辰不早,咱们……早些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