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说着,擡臂做了个手势,堂中唐门弟子纷纷起身告退,转眼走了个干净,只剩下玉若嫣面无表情坐在原chu,望着他和唐炫。
南宫星皱眉道:“人人不得离开,那四位公子到了塘东,便放着不管了麽?”
玉若嫣冷笑一声,道:“四位公子在塘东,若按照唐掌事的布局分隔散开,与唐门中人便没了任何牵扯,真要出了什麽事,又与唐门何干?届时反倒能将世子之死一并洗脱关系,证明不过是王府内乱而已。百年世家,果然名不虚传。”
唐炫见已没了旁人,上前一步,沈声道:“此事,唐门确有私心。但玉捕头只看穿了其中一层,并不知道,我请掌事如此安排,也是为了公子们的安全。”
“哦?”玉若嫣站起,道,“你明知四位公子中就有幕後主使,在那只靠官家保卫的地方,当真能比唐门安全?”
唐炫回道:“若留在此地,便绝不可能再有什麽安全。转移布局,才有一线生机。”
他一指门外,目光淩厉,“反正我已叛出唐门,不怕自爆家丑,玉捕头,南宫兄,唐门诺大家业始终都能交给同辈中的佼佼者来把持,你们真当是掌舵者目光锐利从不偏私麽?”
“短则十余年,长则二十年,每当上一代衰老,新一代成才之际,唐家的状态就会与平和时期不同,只要发生什麽大事,内部便会暗流涌动,甚至有主事者故意引火烧身,将麻烦波及整个唐门。”
“一旦大浪掀起,便会有多方合力,推波助澜,直到把资质合适的弟子十之八九卷入,形成激流碰撞般的漩涡。到最後,龙争虎斗,斗到剩下最强的一批,成为无人不服的下一代家主。唐掌事是上一次争斗的亲历者,我说的可有错误?”
唐远明长叹口气,缓缓道:“祖上定下这个不言明的规矩,只在掌事者间口耳相传,行安你能早早看破,却宁肯叛出唐门,实在可惜。”
唐炫傲然道:“我不屑以兄弟姐妹的血,铺一条通往牢狱的路。”
“牢狱?”
他笑道:“难道不是麽?你们几位为唐门呕心沥血,被绑在这几个位子上十多年了,比起可以恣意行走江湖的游侠浪子,当真更加快活麽?”
唐远明淡淡道:“人生总不能只想着自己快活。”
唐炫目光闪动,又道:“回想当年百般算计,压下一个个同宗兄弟,得以执掌一方的时候,该是如何风光得意,如今,你可有後悔?”
“我不来做,总有他人要做。”唐远明看向墙壁上的挂画,淡淡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世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玉若嫣显然没兴致听这些名门密史,打断道:“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四位公子若是不走,唐门很有可能趁此机会发动轮替之争,闹起内斗,波及大家?”
“不是很有可能。”唐炫面色凝重,道,“唐门主事者个个都是精锐英才,我回来这些时日,他们轻轻松松就揪出了三十多个天道策反的内鬼,不妨反过来想想,若没有他们默许,天道有可能一路渗透到这等地步麽?若没有他们放纵暗示,掌事门主都还年富力强,内门弟子谁会早早就惦记上接班即位之事?”
南宫星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说来,所谓的争斗,其实早已布局妥当,暗中开始了?”
唐行简、唐行杰他们,原来早从勾结天道之时起,就注定了最後的结局,他们等於是死在了自家叔伯们的谋划之中。
雍素锦冷笑道:“不就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跟谁打赢谁说了算我看也没什麽区别。唐炫,要是你们唐门当家的费尽心机才赶上这麽大一个局,被你搅黄了,你还能活着下山?”
唐远明略一犹豫,缓缓道:“因为此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控制。天道死灰复燃不久,我们就察觉到有力量在钻营渗透,私下商议,一致觉得,这是个遴选接任者的好机会。可此次事态发展,已经远远超出我们预计,引火是为了烧荒,不是为了焚尽山林。现已可以笃定,天道背後有朝廷势力牵涉其中,那设法收手,让一切停摆,等待更好的机会,才是最佳选择。庙堂之上的暗流,远比江湖纷争可怕得多,唐门抽身避祸,理所当然。”
看雍素锦面露不屑之色,唐炫笑道:“何况我所说的布局,本也是查明此案最便捷的法子。在场各位心知肚明,世子之死,正是兄弟勾结……操纵天道,假借七星门之手,再陷害玉捕头所为。那麽,这个陷阱既能断掉文曲与主使者的联系,又能逼迫他沈不住气暴露出来,若他柔是忍耐,至少也保住了四位公子平安,拖延出了继续调查文曲真身的宝贵时间。如此高招,你们难道不该感谢我麽?”
南宫星承认,即使唐炫是为保唐门安泰,这一计,也绝不是什麽下策,牺牲最小,安排最易,得利最大,堪称神来一笔。
玉若嫣略一沈吟,抱拳道:“有理,那我便动身随掌事走一趟,帮忙劝劝其他公子。”
雍素锦冷笑道:“我看最後准是那老五不肯走,他就是罪魁祸首,将他一刀杀了,一切解决。”
唐远明并不理她,对玉若嫣道:“那就有劳玉捕头了。相信讲明其中利害,诸位公子应该会明白我们一片苦心。”
看玉若嫣点头,他又对南宫星道:“上过山的人,在公子们动身後便不得离开唐家堡,其中自然也包括你娘。你之後若在约定的地方再见她,叫她不要再走。唐门很大,躲得下一个唐月依。她若一意孤行,莫怪我们不念昔日姐弟情份。”
南宫星无奈道:“话我带到,听不听,我可说了不算。你是堂舅,该比我清楚才对。”
霍瑶瑶苦着脸道:“咱们也谁都不准走了麽?”
唐炫瞄了一眼四大剑奴,道:“这两日才刚上山的,多少还可信些,但要走,就只趁这几天,公子们出发之後,唐家堡便要化成铁桶,困住所有包藏祸心之徒。”
雍素锦哼了一声,道:“凭什麽晚几天就有了嫌疑?”
唐炫淡淡道:“因为范霖儿很可能已经把关键消息传了出来。他们的计划应该是分着阶段批次,之後的步骤,可以交给之後的人来做。那近些天才赶来的人,尤其是不听劝不肯走的,就一样要列入嫌疑,圈在唐门才行。”
霍瑶瑶急忙道:“那我要现在就走呢?”
唐远明道:“凡是昨晚之後到的,离开这间厅堂之後,不再与唐门中其他任何人接触,直接离开,无妨。离开之後,切记不要接近塘东县,否则,勿怪那边辣手无情。”
南宫星笑道:“既然两位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到,那麽,恭敬不如从命,我这就送无关人等下山离开,绝不与他人再多接触。我安排好事情,便自行折返,绝不劳堂舅你差人去抓。如何?”
唐远明道:“好。”
说罢,他对玉若嫣招了招手,说个请字,便并排向外走去,准备找其他几位公子商谈。
雍素锦侧挪两步,目不斜视,眼中就像没看到玉若嫣一样。
玉若嫣神情平静,望着她上下打量一番,便与她擦肩交错,背对走远。
南宫星在屋内看去,门外阳光正好,灿烂洒下,将这姐妹二人的轮廓描绘的格外清晰,只是,一个纹丝不动,一个渐行渐远,原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就这样迅速分开,仿佛再也难以碰触到一起。
知道雍素锦心中必定不会好受,他上前将她轻轻搂住,柔声道:“放心,玉捕头已经几乎彻底脱罪,只差抓住元凶而已。”
雍素锦哼了一声,道:“与我何干。”
只是她嘴上说着,双手还是紧紧攥住了南宫星左右衣襟,用力绞缠在指尖,白皙的手背青筋微凸,显然忍耐得极为痛苦。
唐炫并未从大门这边离开,他远远瞄了一眼雍素锦,便往堂後去了。
“我知道你们的任务是护着我,那麽,就先在五丈外跟着,我送她们下山回来,就去找唐门的人安排一下住chu,这里要真成了个大铁桶,按兵不动的高手们大概就要露面了。有你们四个在,我多少更安心些。”
离开厅堂,南宫星叮嘱几句,让崔碧春带着霍瑶瑶走在四大剑奴中间,自己则带着雍素锦领在前面,低声问起她任意妄为,离开崔碧春看管之後发生的事。
人都已经上了唐门,雍素锦懒得隐瞒歪曲,小声将前後经过飞快讲出。知道玉若嫣暂且不会被定死罪之後,她显然神态心绪都轻松了许多,走在暖融融的阳光之中,步履轻快,足跟微掂,身子略略摇晃,如花枝轻颤,娇媚灿烂。
“刺杀武烈这种莽撞事情,今後可不准再做了。此次算你情有可原,若有下次,我可要罚。”南宫星见她并未拒绝被送走的事,心底也大感宽安,只要她不闹别,崔碧春极为听话,差两人跑一趟内三堂,通知师父西三堂这边必须彻底清查同时,还能避免让她俩被公门高手盯上。
雍素锦回眸一笑,眉目撩人,唇角斜勾,道:“我任你罚,你高兴怎麽罚,便怎麽罚。下不为例的事儿,我可允不了你。”
南宫星快走几步,压低声音道:“玉若嫣……其实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你当真不打算与她相认麽?依我推测,她在唐门所中邪术,藏的机关九成九与你相关,我想着,是不是能寻个隐秘的地方,我把她带来,让你们两个单独相chu,就像给脓疮放血,将她治好,免得今後再被他人设计,惹出什麽祸端。”
雍素锦将头往旁一,道:“她知道她的,我知道我的,这就够了。崔碧春也没整日守着崔冰。”
“但崔冰若是中了邪术,碧春必定会守在身边。”
她嗤笑一声,道:“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她们有的,我们没有。你要不想我偷偷跑了,就别再提这种事。”
南宫星不禁笑道:“你当初说的是为奴为婢,全听我的,结果倒像个说媒成亲的老婆,下聘前夸得温柔贤惠天花乱坠,真进了家门,便这也不行,那也不干,成了个母老虎。”
她眉梢一挑,“不高兴要,那你说声,我转脸就走,绝不赖着,省得耽误你如意楼的名声。我答应了,等几位公子一走就去帮你送信,这就是破天荒地听话咯。”
“好好,你真是听话。”南宫星笑着摇了摇头,问道,“阿昕此前的消息是你探出来的,你还记得她藏匿的地方麽?”
雍素锦颔首道:“这才多久,我就是被大棍子敲过脑袋,也绝忘不了……怎麽,你都还没去看她?”
南宫星叹了口气,“炫兄只说我想去看,就知会一声,结果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他找我,没有我找他,横竖你也上山了,干脆,你来给我带路吧。唐门如今简直是龙潭虎穴,我好好劝劝阿昕,让她不要再执着家中事情,你和碧春走的时候,就把她也一并带走。我彻底没了後顾之忧,真遇到什麽,也敢施展拳脚。”
雍素锦略一思忖,道:“好,反正这就要下山,我带你去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