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星在唐家堡山下多盘桓了几日。
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能找到机会将雍素锦她们悄悄送离。
可没想到,唐门之前布下的天罗地网,不仅能将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御於外侧,也能急忙转换职责,配合各chu哨卡将唐家堡彻底封锁。
柔杀出一条血路,当然不可能拦得住他们。
但是,唐月依不见了。
投鼠忌器,南宫星暂时不敢和唐门撕破脸。
考虑到和官府的关系,他最终决定让崔碧春和雍素锦一起躲去唐炫为青柳安排的住chu,他带着唐昕、霍瑶瑶与四大剑奴重返唐门,去彻查这场风波根源。
没想到,事情的走向远超南宫星的预料。
三公子武达中毒之前,玉若嫣恰好到访过。尽管业已查出毒物并不在她到访时的茶水之中,二公子武平依然暂时取消了玉若嫣的统领权责,将她委托到四公子武瑾麾下协查,山头大小事务,包括唐门内部种种,全部交由罗傲定夺。
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调查工作的大权,独揽於罗傲一身。
南宫星不喜欢这位罗捕头,可事到如今,也只能柔着头皮前往再次拜访。
不料,罗傲并不愿意见他,也不愿意透露案情,传话捕快言语之间的味道,像是将他或他身边的人也列入了怀疑目标似的。
“也不能怪罗头儿忌惮你们,南宫兄弟,那个碧姑娘手上有多少条捕快的命,你知道麽?”冯破一个老部下对南宫星还算熟悉,送他到门外看四下无人,忍不住叹道,“再加上血钗雍素锦,这都是六扇门花红上千两的通缉犯啊,就算你们江湖人不讲究那麽多,但眼下要办的可是惊动西南的大案,罗头儿一个不小心,自己一世英名都要搭进去,哪儿还敢靠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来帮手。”
南宫星只得再去拜访玉若嫣。
玉若嫣并没奔波调查,南宫星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凉透的茶,纹丝不动,恍如一尊巧夺天工的美人玉像。
“玉捕头,为何如此?”他隐约觉得不对,左右扫视一眼,并无他人,朗声问道,“这才短短几日,怎麽唐门就成了这等局面?”
玉若嫣神情木然,淡淡道:“我要是知道缘由,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麽?”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麽?”
玉若嫣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三公子痛苦地倒下去,就被旁边的护卫押出门去了。我知道的,并不比山下的你多。”
南宫星苦笑道:“我只知道三公子中毒,唐门全面配合公门指挥,罗傲目前主掌大权,山上的江湖高手,大都被派去周边抵挡为你而来的宵小之辈……”
玉若嫣的唇角露出一丝少见的讥诮笑意,“为我而来的宵小之辈,旁人如此说就罢了,你也会信麽?”
南宫星叹道:“但有塘东县的情形在前,这借口很好,挑不出毛病。前日,也的确有人和玲珑邪塔褚帝玄交过了手。藏剑岭毕家剩下那两兄弟和傅灵舟打了个照面,老大脖子上挨了一刀,也不知道还救不救得活。即便他们可能是被人操控引诱,来了终归仍是事实。”
玉若嫣的手缓缓将茶杯递到唇边,“罗傲只会信任一种江湖人。”
“哪种?”
“死的。”
“果然肯屈就官府之中又不走仕途的高手,大都嫉恶如仇。”南宫星微微一笑,“他也曾有什麽过往麽?”
“不清楚。”玉若嫣只平静道,“我不打听同僚私事。”
南宫星讨个没趣,摸摸下巴胡茬,道:“接下来,玉捕头打算如何?文曲的行迹,是否有败露的迹象?”
“所有可能是文曲的人,都被罗傲提去了单独辟出的院落。”玉若嫣的声音轻了几分,“但之後发生什麽,我就不清楚了。他特地下了令,我虽然没被明说有嫌疑在身,却已经什麽消息都得不到,什麽人都用不上,暂时,我也无可奈何。”
她伸手拎起茶壶,“你喝茶麽?”
“至少你还能用我和我的人。比如崔碧春,比如……”南宫星目光炯炯,盯着她神情一字字道,“雍素锦。”
玉若嫣面上毫无波澜,“只要我还有公门职务在身一天,就不会请被通缉的要犯帮忙。”
南宫星有心让她们姐妹多多接触的如意算盘顿时被拍烂,只得道:“我总不算是通缉要犯了吧?”
玉若嫣垂目望着茶杯,“你不是。”
“那我可以帮你?”
“可以。”她的目光竟少见地露出几分迷茫,“但我也不知道该做什麽。”
“查案可是你的专长。”南宫星皱眉道,“如今情势这般明晰,你不知道该做什麽?”
玉若嫣沈默片刻,缓缓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负王爷多年养育栽培的恩情。”
南宫星恍然大悟,多半玉若嫣经此一事,发现四位公子的身上可能都不干净,若是彻查到底,只怕会让堂堂镇南王後继无人。
想到此chu,他後背顿感一阵寒意。
若四位公子参与阴谋这件事本身就是天道的阴谋,那麽,天道已经立於不败之地。
四位公子的阴谋得逞,西南势必生变,四位公子都被抓捕,西南更要生乱。
镇南王驰骋沙场多年,竟在此时被天道架到火上,烘烤焚烧。
玉若嫣看着南宫星,淡淡道:“你是否已经明白?”
“我明白了。”他叹了口气,“可并非没有办法。”
“请赐教。”
“我不相信四位公子全都被天道收买,其中必定存在只是被动卷入,不得不应对其他兄弟野心的人。”南宫星强打精神,沈声道,“只要查清四位公子到底谁是首罪,谁是次罪,让并未被天道拉拢的公子平安成为世子,天道的阴谋自然就落入败局。”
玉若嫣半垂眼帘,精神颇为萎靡,“南宫星,此前拓疆在世时,这四位弟弟有的顽劣,有的愚钝,有的病弱。可那都是装的。他们要真的如此不堪,岂能在拓疆的身边活到现在。王府深如海,很多事你并不知道……若是我像在公门中一样来清查王府,除去府兵之外,上下三百余人,我怕是能抓进牢里一半。”
“所以?”
“所以我做不到。”她颓然道,“我没办法判断四位公子谁是单纯的争权夺利,谁是想要颠覆朝廷西南安定。”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南宫星缓缓问道。
玉若嫣黑眸微擡,默然不应。
“玉若嫣,若四位公子中真有谁存着祸乱西南的念头,那背後必然有谋逆的惊天野心。”南宫星将声音放轻很多,加上传音入密的内功,盯着她一字字道,“你若只是玉若嫣,自然会尽力阻止。可你不是。你心里最大的仇人,正是当今天子!”
本以为她会矢口否认,可她听完,面上仍无表情,只是将茶杯缓缓放到桌上,道:“南宫公子,我很累,我要回後屋歇息,恕不远送。”
南宫星心中一震,听出她因此与他之间有了一层透明高墙,可见,她并非没有往那个方向考量过。
天道能容下魏宸这样的钦犯为掌旗,可见早已不是当年萧落华力抗复仇之狼的纯粹武林组织。
“玉捕头,”他并未离开,而是提高声音,对着已经走向内室的她道,“你在公门拼搏数载,为的难道不是真正的天理公道麽?何为乱世,史书中比比皆是,你当真不知?”
“我若一心只为天理公道,”玉若嫣背对着他,淡淡道,“雍素锦手上冤魂累累,我难道不该先去抓她麽?”
“南宫星,我也是个人。”她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那笔挺修长的背影,便消失在了蓝布帘子之後。
这话说的,莫非你还能是个鬼?
南宫星略感烦躁,高声告辞之後,几chu打听,又碰上刚去跟家人见完面过来找他的唐昕,这才算是在如今充满肃杀之气的唐门里找到了唐远明。
不过几天功夫,唐远明的气色看起来就差了一截,让南宫星颇感惊讶,忍不住问道:“唐掌事,莫非你也中毒了?”
唐远明面颊凹陷,眉梢低垂,缓缓道:“若你连着数日只能睡上一个时辰,能比我好到哪儿去。”
唐昕一惊,忙道:“掌事,您为何会忙到如此地步?”
唐远明叹道:“三山外姓弟子与所有下人,都要在刑堂过一遍审,所有贱籍之後还要再在罗大人那里过一遍堂,那些捕快、衙役、亲兵、家将,就快将唐门掘地三尺,刑堂就在我麾下,如何还能合眼。昕儿,若不是念在你受伤初愈,刑堂那边,也该有一份任务交托过来。”
正说着话,一个弟子闪身进来,弓腰递上松香黏羽封口的信件。
唐远明扭扭眼心鼻梁,转身用背挡住,打开阅读。
须臾,他回身沈声道:“我知道了,罗捕头既然接管案情查办,就令各chu弟子配合吧。”
看到唐远明面上闪过一丝不忍之色,南宫星心下生疑,低声道:“罗傲那边又交代了什麽事情麽?”
唐远明重重叹了口气,道:“罗大人通传我,在他那儿过堂的所有人,都在脸颊上开了一道伤。”
“一道伤?”
“他想来是看到紫萍破相,想到了任何精妙易容术也无法掩饰的法子。”唐远明缓缓道,“任你技巧如何高超,一刀划下去,见不见血,连傻子都分得清楚。”
且不说下人中还有不少年轻女子,就是尽皆男人,也不能无缘无故就每人脸上划出破相一刀。唐昕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光滑面颊,忍不住讥诮道:“那他要是没查到,之後姓唐的也要每人挨上一刀不成?”
唐远明嗤笑一声,负手道:“你以为,不会有这个可能麽?王府那几位公子之间,已经算是撕破脸了。咱们这些江湖草莽,被割破脸还有谁会在乎?”
这话中透出的浓重无力感,想来就是唐门与朝廷关系密切的代价。
他精神不振,心绪不宁,平日沈稳老辣的气势也少了几分,疲态毕露,嗓音都略显沙哑,“小星,我知道你帮得上忙,也愿意帮这个忙。可我已无法保你出入各chu,你想求援,恐怕要找唐门之上的人了。”
南宫星心知肚明,此刻能让他得悉内情的,只有几位公子那个层级。
但他并非只是为此而来。
“堂舅,”他一拱手,盯着唐远明双目,缓缓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家母此次归返唐门,并无半点不轨之心,还想暗中帮忙,为唐门此番灾厄出一份力。”
“月依心里始终念着唐门,这一点我自然知道。”
“那为何,我娘会不见了呢?”
唐远明双目圆睁,不似作伪地讶然道:“你说……月依不见了?”
“我与我娘约定见面,可我等了一夜,她仍未来。”南宫星也因此而略感疲倦,诚恳道,“还请堂舅指点一条明路。”
唐远明怔怔楞神片刻,看向唐昕,道:“等得空,找人带小星去见见远秋。唐门若仅剩一人知道月依的下落,便只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