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伯父约酒,为何你会如此欣喜?”南宫星脸交代一声,迈出门槛,轻笑问道。
唐醉晚并不回避他的目光,落落大方道:“因为伯父是我很尊敬的人,南宫公子也是我很尊敬的人,你们能谈得来,醉晚心中自然是高兴的。”
“你我相逢不过寥寥数面,到得了尊敬的地步麽?”看得出她并非奉承吹捧,南宫星不免有些好奇。
“唐门百年世家,又出了惊天大案,南宫公子作为各大派防备的如意楼中人,唐门叛徒的儿子,却心甘情愿只身犯险,不论为何,这份胆色,总是值得敬佩的。”唐醉晚轻柔说道,明眸流转,宛如晨星光漾,“而且,你一个外人,肯为唐家受伤的下人丫鬟怒发冲冠,比伯父更令我心向往之。”
“其实他就是色胆包天,”唐昕跟到南宫星身边,凤目斜瞥,盯着唐醉晚的神情,微笑道,“另外当真有几分奇奇怪怪的侠义心肠。”
唐醉晚柔声道:“侠义便是侠义,为何要加个奇奇怪怪在前?”
“因为他顶瞧不起咱们这些武林门派,打心底就没把自己当作江湖人。”
南宫星笑了笑,朗声道:“我也没把自己当作官差,我便是我,我只把自己当作南宫星就好。走吧,莫让舅舅等候太久,否则实在失礼得很。”
唐醉晚看向唐昕,微笑道:“昕姐姐也要去麽?”
唐昕微擡下巴,笑道:“那是自然。”
唐醉晚眉目一转,轻声道:“那可正好,醉晚本还担心,只有我一个姑娘家作陪,显得突兀。请。”
南宫星微微皱眉,低声在唐昕耳边道:“阿昕,你那三、五杯下去就唱小曲儿的酒量,成不成啊?”
唐昕脸上一红,羞恼道:“你提这个,是不想让我去麽?”
“不是,是怕你隔天醒来躲在被窝里不见人。”
她用手肘顶他一下,小声道:“你多帮我挡着点就是。”
“好。”南宫星微笑答道,跟着唐醉晚走进相隔不远的堂屋。
唐远秋换了身衣服,坐在八仙桌畔,脸上那道刀疤血痕犹新,也未涂药,就那麽敞亮摆着。
他面前桌上没见多少菜肴,只放了一碟点了醋的拌五豆,一个木饭篮中装着两条熏猪腿,摆了把薄而锋利的片肉刀。
而桌边,整整齐齐摆了足足八坛酒。
唐远秋分开双腿跨坐在凳子上,平伸右手,道:“请,几坛水酒,莫要觉得招待不周。”
唐昕和唐醉晚顺次行礼入座,南宫星拱手道:“外甥这句久仰,可的确不是客套。自小,我就常听母亲提起您。”
唐远秋微微一笑,道:“好,今日咱们只叙亲情,不谈杂务,免得坏了酒兴,如何?”
南宫星本也没打算说那些千头万绪的烦心事,笑道:“就听舅舅的。只不过……外甥还是有句话想要问问。”
唐远秋略带花白的眉毛一挑,沈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麽,你不必问了。唐门的事情没有了结之前,你见不到她。因为此地,对她已太过危险。”
“敢问家母是否安康?”南宫星略一沈吟,还是追问了一句。
“暂时死不了。”唐远秋拎起一坛酒,五指虎爪般一握,撕掉泥封,“安心喝酒,不论什麽杂事,过了今晚再谈吧。”
南宫星微微皱眉,“只是喝酒?”
“还有豆子,肉。”唐远秋伸指捏起几粒豆子,弹进口中,“谈事情的时候只谈事情,喝酒的时候,最好就只吃菜喝酒。南宫星,你找我,是为了喝酒还是谈事?”
“该问的都已问完。”南宫星笑道,“现下便只是喝酒。”
“好!”唐远秋哈哈一笑,将开封坛子放在桌上,道,“作陪的,倒酒!”
唐醉晚含笑点头,挽起袖子露出一段润白皓腕,从桌边取出一个竹斗,便要伸进去打酒出来。
唐昕跟着站起,笑道:“不必那麽麻烦,我来。”
说着,双手一合,运起几分真力,将那酒坛抱起,顺次给唐远秋、南宫星斟满。
她内功不够精纯,一坛酒倒得颇为晃荡,南宫星的碗边还洒了几滴。但终究比唐醉晚拿不动这酒坛要好。
唐远秋点头,擡碗道:“干。”
南宫星只得跟上,道:“干。”
两碗陈酿,即刻下肚。
唐远秋抽出一条猪腿横在桌上,将小刀递给唐醉晚,一指酒坛,道:“四个碗,都满上。”
唐昕的俏脸顿时有些发白,这里的酒碗个头颇大,寻常人一碗水下去都要漾个饱嗝上来,这样喝酒,她怕是要一碗唱曲儿两碗懵,三碗再不分西东。
看她一边倒酒一边投来求助眼神,南宫星急忙道:“舅舅,阿昕酒量不行,不如,由我代她吧。”
唐远秋一伸手,横在了唐昕的酒碗边,挡住了南宫星的胳膊,淡淡道:“我来,就是为了喝酒,不喝酒的人,何必在此坐着?”
说话间,唐醉晚已手脚麻利切好一盘肉片,将竹筷摆下分好,双手端起沈甸甸的酒碗,道:“醉晚在此最小,先干为敬。”
说着捧碗仰头,一口一口灌了下去,她每一口喝得虽小,但如饮水般连绵不绝,转眼就斯文秀气地将一碗喝干,倒亮碗底,微微一笑。
“好。”唐昕无奈,只得推开南宫星的胳膊,单手端碗,闭眼灌下。
“这才有个喝酒的样子。”唐远秋举碗,望向南宫星,“干。”
“干。”
此碗落肚,一人吃了片猪腿,几颗豆子,唐昕起身斟酒时,白皙面皮布满红晕,显然已经上头。
“阿昕,你要醉了,就先回房跟瑶瑶一起休息吧。”南宫星担心她醉态毕露,过後酒醒心里难受,便柔声劝道。
唐昕望了唐醉晚一眼,斟满酒,仍坐回凳子上,语调中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堂叔,侄女酒力不济,但甘愿奉陪到底,若是一会儿烂醉失礼,还请堂叔不要见怪。”
“酒後见真心,你只要不吐到我脚上,怎样我也不见怪。”唐远秋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干。”
南宫星隐约意识到什麽,就不再劝唐昕,跟着端起酒碗,仰头灌下。
不多时,半条猪腿一坛酒,就已进了四人的肚。
唐昕三碗下去,眼波早已迷蒙,倒酒的活再干不了,连站起都身子摇晃,嘴里那原本灵巧的舌头仿佛大了三圈,靠在南宫星身上含含糊糊撒娇道:“小星……人家……醉了。陪我……回房嘛……”
“你醉了,你就休息。”唐远秋缓缓道,“我们还没醉,还可以喝。”
话音未落,他提起又一坛酒,横掌切飞泥封,放在了唐醉晚面前。
唐醉晚拿起酒斗,伸进坛里一碗碗舀满,轮到唐昕那碗,她略一犹豫,少倒了一些进去。
没想到唐昕凤眼一翻,娇嗔道:“怎麽,给我也满上,你能喝,我、我就也能。我……我才不会输给你,不会……不会输给你们……”
“我们?昕姐姐看来是醉得厉害了啊。”唐醉晚轻声说道,落座切了几片猪肉,端起碗,道,“昕姐姐,别的我断断赢不过你,可喝酒,你也绝赢不过我。”
“不……不就是醉一场麽。”唐昕靠在南宫星身上,已彻底没了礼数端庄,端起碗晃晃悠悠凑到唇边,先哼了一句小调,跟着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是啊,不就是醉一场麽。”唐醉晚柔声应了一句,也跟着开喝。
她喝得并不少,但她的双手还是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稳定,眸子也和第一碗的时候一样清醒,甚至,还更明亮了几分。
而唐昕放下碗後,软软躺在南宫星的腿上,轻声唱起了蜀中的山歌。
南宫星垂手抚摸着她发烫的脸颊,微笑道:“你还真唱起来了啊。”
唐昕修长的手指在他大腿上爬来爬去,吃吃笑道:“因为我……高兴啊。”
唐远秋轻叹口气,道:“她醉了。”
“是。”南宫星伸手轻轻按住她左乳,将一股醇和真气从绵软乳肉中送入心脉,助她沈沈睡去,另一手端起酒碗,“但我还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