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挡不住,横祸便要落在头上。”
“夫君挡不住,说明我没眼光。”唐醉晚盈盈一笑,道,“事情是我死乞白赖求来的,总怨不得别人。”
南宫星和不少姑娘有过亲密关系,师父安排的有,自己勾搭的有,眉来眼去干柴烈火的有,心怀鬼胎大送秋波的有,唯独这样好似和掌柜谈买卖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忍不住笑道:“那,我该图你个什麽呢?”
唐醉晚略一低头,颈窝覆上一层嫣红,垂眸看着酒碗,轻声道:“这就要看,星哥哥你有没有相中醉晚了。”
“我若说没有呢。”南宫星很想看看她着慌的模样,总这麽老神在在,都不似个年轻姑娘。
但唐醉晚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只微笑道:“醉晚若入不了星哥哥法眼,那也请看在我伯父的嘱托份上,带醉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也许等醉晚见过了江湖广阔,认识更多英雄豪杰,就能退而求其次,从心里放下星哥哥了。”
她说到最後,眉眼间淌过一丝恰到好chu的黯然,既显出几分失望落寞,又不至於过分急切。
南宫星已有了七分酒意。
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此话自古不假,唐昕被灌醉离席,唐远秋明显借故离开,孤男寡女对坐豪酌,南宫星这样的男人,对着唐醉晚这样眉眼柔顺低吟浅笑的小佳人,岂能全不动心。
更要命的是,他还想起了背负唐醉晚时,後脊曾明显感受过的,那两团仿佛能挣破肚兜的绵软,此刻浮现在心头,令他脑海中都是一阵酥痒。
唐醉晚见他不语,柔声道:“星哥哥,你为何不说话?姑娘入不入你的眼,还需要考量这般久麽?”
南宫星也不隐瞒,坦然道:“若只是一晌贪欢的露水姻缘,求个男欢女爰,过後不再思量,那自然不需要考量,此刻酒酣耳热,卧房就在五步之外,我劝你再饮两碗,将你搀进屋里就是。”
唐醉晚微笑道:“星哥哥若是这样的人,伯父就不会离开留下我独个在这儿了。”
“所以我才需要考量。”南宫星缓缓道,“我对你的事情,还知道的不多。”
“其实你知道的已经不少。”唐醉晚微微低头,道,“你知道我有个不中用的爹爹,有个算计了伯父的娘亲,有个实际上是我亲生父亲的伯父,资质不好不能学武,除了在後山跟伯父养花种菜,便只能学些三从四德,琴棋书画,针线女红,长这麽大,唐门三山之外的地方,我都还没有去过。”
她擡起头,目光如水,轻澜微波,“星哥哥,我不过是只笼中的小雀儿,你一眼望见的,就是全部了。”
说着,她缓缓端起酒碗,高举过眉,“醉晚敬你,愿你能将我带出这个大笼子。”
南宫星擡掌压下她的酒碗,肃容道:“你又怎麽知道,跟着我走,去的不是个更难熬的笼子?江湖险恶,你不懂武功,我不可能将你一直带在身边。”
唐醉晚的眼底,浮现出一抹痛楚,“星哥哥,再怎麽,也不会比此地更难熬了。你若总是出门在外,之前听你提起家中妻子温柔善良,待我……总不会比我双亲还差。”
南宫星心中一阵难过,也不知到底她在家中是何等境遇,才会觉得去当旁人家中的小妾,受正妻督管,都好过常伴父母膝下。
唐醉晚察言观色,柔声道:“星哥哥,你也不必将我想得太惨,我终归是世家之後,衣食无忧,比起年纪轻轻就过着完全不由自主生活的劳苦之人,还是要好上太多。醉晚虽然很期望与你能有一段良缘,但若此中掺杂太多同情,便非我本意了。另外……醉晚如此急迫,也是因为到了出嫁的年纪,我能静心挑选的机会,实在已经不多。唐蕊与我年纪相仿,她怎生着急,你不也是瞧见了的。”
南宫星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他爹当年悄悄进来,只带走了他娘一个,他这次正大光明走一遭,最後却要带走三个。如此发展,等他下一代若再有姓南宫的男人拜访,怕是只能从山脚一路打上来了。
“好吧,既然你如此迫切离开唐门,那麽,先不管你所求为何,我保证离开时将你带走,至於其他……”他饮下一碗,朗声道,“今日你我都已喝了不少,就留待将来再细细商议吧。”
她眼波流转,翘睫半垂,低语道,“星哥哥,你我虽然喝了不少,可并未醉,不是麽?”
“只是喝酒,我并未醉。”南宫星轻笑一声,“可若望着你久了,便要醉了。”
“醉晚的名字,本就是醉於晚上。”她细细缓缓道,“你为何不愿醉呢?”
“因为我还没有十足把握能将你带走。”南宫星苦笑道,“唐门此次的事端,着实已经凶险到出乎我的意料,也超出於我的能力之外,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拿什麽做到十拿九稳将你带走?唐昕、唐青本就都已是我的人,横竖我不能放下不管,可你……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该懂我的意思。”
唐醉晚将碗中酒喝光,垂目沈吟片刻,缓缓道:“可我不管选什麽男人,人生在世,最後总归难免一死。”
“三、五十年後死,和三、五天後就死,差别还是很大的。”南宫星摇了摇头,也将酒喝光,准备起身告辞。
唐醉晚这样在世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愁嫁的姑娘,他此刻并不愿沾染。
连霍瑶瑶他都忍住了不曾起什麽邪念,正是因为他对此次唐门之行的结果,已经极不乐观。
他武功在年轻一辈中已可算是一流,若真刀真枪拼个胜负,与唐月依一战都能有六分胜算。
可他娘在自家地头上,竟然失手到身负内伤还不敢露面。
几位公子身边暗流汹涌,唐门阴云密布,即使他身边现在有四大剑奴和崔碧春、雍素锦几位强手可供调遣,他依然信心不足。
尤其是玉若嫣态度的突然变化,让他後背不住冒出彻骨寒意。
因为玉若嫣的直觉相当准。
她没来由地转为颓丧,很可能是出现了什麽让她无可奈何还不能开口讲明的压力。
否则,冯破因此而死的当下,她不该不拼尽全力将此案彻查。
“星哥哥,”唐醉晚开口叫住他,轻声道,“我可以让伯父帮你。”
南宫星双眼一亮,“当真?”
“这本就是唐家惹上的祸事,下人们挨了这一刀,他应该也有心要管,只是……”唐醉晚略一踌躇,微笑道,“他与门主和几位掌事此前有过约定,所以,还需要谁来推一把。星哥哥,要唐门如今真的如此危险,那我也该设法出一分力才对。”
但南宫星并不急着要那个结果,唐门的局势,几位掌事都难以堪破,唐远秋常年远离前山,能帮上的忙,极其有限。
他想要唐醉晚助一臂之力的,还是另一件事。
“醉晚,”他柔声唤道,身子一挪,坐到了她身边唐远秋原本的位子上,“你若真想为我出一分力,请你伯父出山亲自动手并不是明智之举,甚至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
唐醉晚心思剔透,当即柔声道:“那星哥哥可是还有别的忙,需要醉晚效劳的?”
“对,”南宫星一向因材施术,既然唐醉晚喜欢将一切摆到台面上称量,那他也不介意开口索要,“我想和我母亲见一面。方才我和你伯父对谈的内容,你都听在耳中,看在眼里,想必你应该也猜出来了,我母亲不知为何受了伤,目前在你伯父手上。可他不知为何,不肯对我透露更多消息,这种云山雾罩的感觉很不好,醉晚,你能帮上我这个忙麽?”
唐醉晚踌躇片刻,斟满两碗酒,才道:“好,我也很想见那位姑姑一面,毕竟,她可是离开这里的先辈。”
“但她不是自愿的。”南宫星端起酒碗,昂首一饮而尽,“她最想要的,因为我而永远失去了。”
唐醉晚小口抿着酒浆,轻声道:“星哥哥,以前後山有种果子,长在树上红中透紫,团簇成球,看上去美味的很,我想吃,但是够不到。我不愿意让伯父帮忙,就自己努力去爬。头一年我没够到,果子便都熟透烂了。第二年,我力气还是不够,身量也尚短,仍没赶上。待到第三年,我想了个办法,铺开一片布,用长竿挑下来许多,才算是吃到嘴里,你猜如何?”
“如何?”
“我中了毒,让伯父配了几种药交替吃了三天才好。”她将碗放到桌上,莞尔一笑,“可若那些果子我永远也没能吃到,那在我心里,它们就始终会像我想像的那样香甜可口,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它们其实有毒,能教我痛不欲生。”
“唐门门主之位,岂会是个毒果子。”
唐醉晚淡淡道:“那果子吃下去之前,我也坚信没有毒的。”
“唐远书中毒了麽?”
她沈默片刻,轻声道:“门主比远明掌事还要年长几岁,可多年下来,仍仅有一个未学武的小女儿平安无事,你当他吃下的这个果子,当真就没有毒麽?唐星雅五岁家中便为她测过根骨,说是天资不下其父,可门主至今未让她背过一句心法,只对她宠爰无比,放任自由。星哥哥,这果子有没有毒,我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和你娘想的一样好吃。”
她头望着他,又接了一句:“再说这也不算你的错吧。假使今夜你我酒醉,来日……”她脸上一红,跳过中间一段,直接道,“我难道还能责怪孩儿不成,怪也只能怪你,或是怪我自己。”
话已至此,酒已至此,人已至此,南宫星若仍想走,就还不如一段木头。
他叹了口气,笑道:“醉晚,如今你不想陪我喝下去,怕是也晚了。”
“时候本就已经晚了。”她将酒斗一横,架在坛口,柔声道,“星哥哥,酒还多得很,你要喝几碗?”
“我若说,我现下想喝你这个醉晚了呢?”他将碗一扣,不再强装君子。
“那醉晚就陪你进屋去喝。”她将酒碗缓缓扣下,脖颈侧面,终於还是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只是……我酒量虽好,却不通被喝之道,还请星哥哥……多加怜惜才好。”
“那是自然,”他挺身站起,挥手一拂落下门闩,弯腰将唐醉晚抄腿一抱,大步走向内室,“你既然决定交给我,我便一定会对得起你的心意。”
“那……我便到了该醉的时候。”她浅浅一笑,闭上了那双明亮妙目。
他低头一嗅,满鼻酒香。
“咱们,便一起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