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的哭泣的声音,但转眼之间,他胸前的衣物上,就传来了一片湿润的温热。
抚摸着唐昕微微颤抖的後背,他擡眼看向唐炫,不意外在对方的面上发现了快要压抑不住的怒火,“炫兄,此事……极为可疑。”
“照说是畏罪自尽。”唐炫面无表情,全没了平时的闲逸模样,“此前唐远狄堂上大闹,已经暴露出他与天道有所牵扯的事,只是他身份无足轻重,这阵子大家又忙得不可开交,暂且没顾上理会他,只命人禁足在自己住chu,没想到……”
“没想到他会寻死?”
“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寻死。”唐炫沈声道,“真要想死,早就可以去死,吃里扒外,死不足惜。可他带着一家子,非要和远秋伯父死在同一夜,不觉得太巧了些麽?”
唐昕抓起南宫星胸口衣服用力擦了擦眼,转身蹙眉道:“炫哥哥,你的意思是……我爹娘并非自尽?”
“你爹是怎样我不清楚,但你娘并没有自尽的理由,那边院子都在传你和唐青成了如意楼少主的小妾,唐青被送走,独把你留在身边带着,是争宠得胜,你娘正春风得意,每天要去自家嫂子亲妹妹那里串门两趟,她为何要死?咱们唐家,可不兴妻妾殉葬那一套。”唐炫冷冷道,“那四个女眷,要麽是被你爹毒死,要麽是被外人毒死。”
唐昕凤目圆瞪,血丝充盈,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肉里,恨恨道:“那……到底……是为何……”
南宫星瞥了霍瑶瑶一眼,沈声道:“有些事,也许不该想得太复杂。他们连杀了这些人,说不定就是想设法阻挠咱们办事而已。”
唐昕心神已乱,疑惑不解。
他缓缓道:“唐远秋出山,摆明也要参与进来,除掉他,应该并不在原定计划之中,否则,那些隐藏在府兵力的杀手,可能有立下更大功劳的机会。别忘了,一旦唐门生乱,四位公子肯定是要召集府兵保护的。”
“而唐远狄一家,则多半是为了牵制你我。”他抱紧唐昕,柔声道,“以你我的关系,父母出丧,我岂能不受影响。在这个时间点铤而走险做这种事,正是文曲所暴露出的一个破绽。”
“破绽?”
“她不想咱们来查这里的六个嫌犯。”南宫星斩钉截铁道,“此前的下毒,将原本可以安心潜藏下去的力量暴露出来,现在唐门高手正谋划如何监视公子身边的医生和罗傲。这一连串兵行险招,足以说明,文曲的对策,就要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阿昕,瑶瑶,今晚咱们再加把劲,绝对不能让那四个丫鬟再拖延下去。”
唐炫挑眉道:“父母大丧,南宫星,你确定要如此麽?”
“确定。我来的时候,远明掌事就说过,不要做对手希望我做的事情。他们此刻一定希望阿昕去披麻戴孝,守灵哭丧,一旦如此,他们就有一万种法子通过她来牵制我,再通过我来牵制瑶瑶。”
霍瑶瑶摆了摆手:“主子这话过奖了,我可不用牵制,你前脚出事儿,我後脚就逃之夭夭喽。我原本就是来试试本事,可没想着掺和到这个程度。”
南宫星一拱手,道:“既然如此,过後我自会带着阿昕去向唐家长辈请罪,此间事情没个了结,其余一切,皆可往後放放。”
唐炫默然片刻,道:“一计不成,必定还有後续,你们多加小心。”
说罢,他转身离开,似乎不愿意与堂厅中唐门长辈过多碰面,径直从窗中跃出。
南宫星拥住唐昕安抚片刻,听到正堂那边有脚步声传来,知道唐门长辈多半已经谈完了事,正在往此chu过来,捧起她面颊为她擦拭干净泪痕,柔声道:“跟他们知会一声,你这就随我一起,先去审了那个四个丫鬟。”
唐昕抿唇用力点了点头,“嗯。”
霍瑶瑶提醒道:“主人,你身边累赘越来越多,护得过来麽?别到了危急时刻丢卒保车,那……那唐醉晚和唐昕都是跟你风流快活过的,我岂不是要第一个倒霉?”
“四大剑奴就守在院中,真要遇到强敌来袭,我要麽将你们都护住,要麽一起死在此地,绝不会有丢卒保车的想法。”南宫星正色承诺,跟着看门帘掀开,便迎去与唐家诸位管事者见面。
同辈之中年纪虽有差异,但唐远秋与这一代主事者的关系,不论大小似乎都相当不错,尤其唐远图,一双虎目通红含泪,一进来就退在角落,默默望着唐远秋的屍体发怔。仿佛凶手若是在此chu出现,他当即就要上去拼命似的。
屍体的诸多情况均有唐行博等人负责回报,南宫星简单提及腰後那一chu更有可能是摔伤,便说起要抓紧时间去审那四个丫鬟的事情。
唐远书命人查验复核伤口情况,拍了拍唐远明的肩头。
唐远明略一欠身,缓缓道:“小星,换我与你同去,今晚咱们都辛苦些,将那四个丫鬟早日审过,以免夜长梦多。”
比起唐行妙,自然还是这位一开始就打着交道的堂舅更加合适,南宫星立刻让霍瑶瑶收拾东西,自己去醒後便在发楞的唐醉晚身边,俯身贴耳柔声叮嘱几句,为她擦擦眼泪,深深一拥,暂且告别。
走在路上,夜风拂过面颊,唐昕暗暗咬牙,道:“我想不通,小星,文曲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兴风作浪,到底图谋的是什麽?四个公子里就算还有她的目标,已经闹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她怎麽可能得手?”
“阿昕,别忘了,四个公子里只是‘可能’有她的目标,但是,‘一定’有她的帮手。”南宫星望着面前灯笼照不亮的小路,沈声道,“她这次闹出这麽大动静,和此前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依我看……她恐怕也到了困兽之斗的地步。咱们须得再加把劲,将她逼到无路可走。”
唐昕嗓音微哑,艰涩道:“小星,若她无路可走的时候,闹出更大的动静,该怎麽办?”
听出她话中隐藏着的情绪,南宫星伸出空闲手掌,将她指尖轻轻握住,柔声道:“阿昕,你有什麽想法,直说便是。”
唐昕脸色阴沈了几分,快走几步和後面的霍瑶瑶、剑奴拉开一段距离,轻声道:“我觉得,这次的事情,说到底……是镇南王府中兄弟阋墙,唐门不过是被牵连的。你说,若是我们唐门干脆就放开管束,退缩自保,将一切都交给几位公子和官府去打理,最後公子之间分出胜负,一切……不就结束了?”
这倒是个另辟蹊径的法子,南宫星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阿昕,我能理解,你此刻心乱,对唐门的情形又感到不安……”
“不止!”唐昕的语气陡然激动了几分,眼角那颗泪痣微微颤抖,“小星,文曲已经在针对咱们下手了,伯父死了,我爸妈死了,这里潜伏了不知道多少杀手,还有……还有武功极高的怪物,他们要是来杀你呢?你死了……你死了该怎麽办?怎麽办!”
最後那一声尖叫让霍瑶瑶吓了一跳,脖子一缩就躲到了四大剑奴身後,探头探脑偷看前面。
南宫星当然知道她此刻的惶恐。
父母已死,兄弟早亡,她身边最亲的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而已。
偏偏,他还是此刻文曲最想除之而後快的人。
“事到如今,再想抽身而退,已经晚了。”南宫星沈声道,“走吧,阿昕,让我揪出文曲,揭穿镇南王府中的幕後黑手,有了这两件功劳,我就可以堂堂正正要求唐门为我娘恢复名誉,也可以挺起胸膛把你们姐妹几个带走。难道你也想像唐青那样,不声不响私奔似的被我送走麽?”
唐昕双目含泪,苦涩一笑,“我本就没资格和你拜堂,如今……连爹娘承认的那一道关也省了。我还有什麽好在意的。”
“别想那麽多了。”南宫星单手搂住她,将灯笼举高,望着近在咫尺的回廊,和里面四个丫鬟等待着的大厢房,“走吧,去会会文曲。”
“诶?”唐昕果然一楞,“文曲?”
“玉若嫣被种下心劫时,有机会下手的只有那三个丫鬟,她们其中,至少有一个曾被文曲取而代之。”他望着已经走到身边,满脸战战兢兢的霍瑶瑶,沈声道,“用上乱心灯,瑶瑶施展本领,就盯着玉若嫣到之後的时间细细盘问,一定能找到关於文曲的线索。”
“要……那个丫鬟那段时间的记忆完全是空白呢?”
“那她就是被文曲替换了的那个。”南宫星迈步走向屋门,“从空白时间的前後节点,至少能找出文曲以假身份活动的范围,无论如何,那就是线索。”
“好吧……我尽力而为。”霍瑶瑶大概是不习惯扛上这麽重的担子,满面惶恐,迈进门时还不小心绊了一下,要不是一位剑奴及时出手拉住她的臂膀,可要狼狈一遭。
应该是入夜後担心出什麽状况,四个丫鬟集中到了一起,并排坐在椅子上,看守的弟子和衙役也谨慎地退避在屏风後,屋中点了至少二十盏灯,但全都远远离开了丫鬟们所在的地方。
一个预留出灯盏位置的木箱子已经做好,唐门的动作的确颇为迅速。
不愿多打量四个年轻姑娘脸上的伤口,南宫星沈吟片刻,道:“紫萍,从你开始吧。”
那娇怯怯的丫鬟含泪点头站起,近乎本能地擡起手遮住半边面颊,走到他们身前,软弱无力道:“奴婢该怎麽做,少爷小姐们吩咐就是。”
南宫星对唐昕道:“这便是那个梳妆丫头,从下手的机会上讲,应该是最好的。”
唐昕蹙眉道:“可这些丫头之前不是都已经审过很多次,口供上没有什麽异常啊。”
“别忘了唐青的情况,文曲的手段,是可以把虚假的记忆临时种进脑子里的。”南宫星拍了拍霍瑶瑶的肩,柔声道,“瑶瑶,看你的了。靠乱心灯,把文曲设下的那些屏障,一个个全都扫开。”
“是。”霍瑶瑶一紧张,就会用手指尖碰自己面颊上的汗毛。
南宫星给她输了一股真气进去,稳住心脉定神,“不用怕,这次我和阿昕都在你身边。”
说话间,唐远明chu理好了门主那边的交代,跟进屋里,简单问了问情形後,令左右看守退下,将屋门关上落闩,把其他三个丫鬟隔开在内室,这才拿起那个套头箱子,对霍瑶瑶道:“霍姑娘,有劳了。”
为了方便,紫萍按他们的吩咐,平躺在八仙桌上,木箱套上之後,从顶上换气孔伸进手去,点燃撒了乱心灯粉末的灯盏,将气孔盖子放回。
静等片刻,估摸紫萍已经接近缺气难耐的状态,南宫星隔着木板一震打灭灯火,开盖摘下木箱,让霍瑶瑶施功。
霍瑶瑶不愿透露太过自己功夫的奥秘,等木箱里的烟雾散去,便打开两头木板,成了个连着两人面孔的小围墙。
她在里面念念有词,南宫星也懒得细听,按她要求递了几样东西进去後,就只等着霍瑶瑶问话。
情况比想象的艰难不少,但并不是因为紫萍受了多大禁锢,而是她的心神被催破之後,袒露出的实话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後语,只有问得极为直白简单,才能理解意思,回答得也是乱七八糟。
霍瑶瑶推测,紫萍事发之後,可能还被乱心灯袭击过,她的表现,绝不像是仅在玉若嫣中招时一起受过那麽一次而已。
不过虽说问答之间有效信息获取得十分艰辛,但旁边有三个心思敏捷的帮手在一起梳理,不难将时间一段段连接起来。
接上之後,其中并无断裂空白,只是梳妆打扮那一阵有过无法回忆起来的恍惚失神,那段记忆,也如镜花水月,分不清是真是幻。
“既然如此问话都没什麽毛病,想来应是无辜,”唐远明叹了口气,缓缓道,“可惜一个乖巧丫头,成了如今的模样。先扶她出去,换下一个进来吧。”
南宫星知道心急不得,排除一个,也算是重要成果,便和唐昕出门,迅速换了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