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将先前茶杯拿起,放到鼻前深深一嗅,并无异常,头脑没有什麽昏眩感觉。他打开茶壶盖子,看一眼里面,道:“瑶瑶,过来喝一口。”
霍瑶瑶眨巴着眼凑过来,盯着凉茶道:“主子,你……怀疑这里头有东西?”
“我喝过,没毒。”他虽有农皇珠在身,百毒不侵,但真有毒质入体,一样能有所察觉。
“哦。”霍瑶瑶这才放心下来,但她胆子颇小,只将茶杯盖倒转过来,从壶嘴倒了一点,用尾指那养得颇长的指甲挑了一段湿茶梗,抿进嘴里轻轻一嘬,吐到旁边地上,舌尖在唇里兜了一圈,道,“嗯,里头确实没什麽东西。”
“那可能是我多心了。”南宫星点点头,“我许久不曾做过噩梦,冷不丁撞上一次,心里难免不舒服。走,你去叫唐昕,咱们这就往二公子那边去吧。之後,跟玉捕头还有得忙呢。”
“我早准备好了,还说这狐狸怎麽如此磨蹭……”唐昕说着迈进门来,擡手揪住衣袖擦了擦南宫星额头,担心道,“当真只是噩梦?”
“只能先当成噩梦了。”南宫星轻轻叹了口气,“走吧,别让二公子久等。”
临走前,他叮嘱紫萍、紫芙留神看好两间屋子,有人要想进去不必阻拦,只要默默记住来人的模样,如果有机会,问问是谁便可。
如今核心人物居住之地相距都不太远,唐昕领路走了不久,他们一行就到了二公子召集的正堂。
这边本是唐门长老聚集商议家中大事的场所,但镇南王府公子征用,自然就成了二公子如今统领全局的地方。
围墙外树上挂着一列无头屍身,树下竖着七根长矛,顶起了七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据说这是西南边陲惩戒逃兵、叛徒与劫掠後勤山匪时常用的恫吓手段,此刻用到了武林世家的议事厅前,令人一看便隐隐心惊。
四大剑奴尚未折返,南宫星打量一下周边,发现外面官兵、衙役与唐门弟子、护卫站成了泾渭分明的两边,略一思忖,稍感安心,跟着唐昕,将霍瑶瑶挡在身後,大步入内。
院内血迹尚未清扫干净,五六个脸上刀疤仍红的仆役正在拎着木桶拖把卖力拖洗。
唐炫和傅灵舟远远站在围墙下,低声不知在说些什麽。南宫星知道自己这个妹夫必定不及傅灵舟那麽讨唐炫喜欢,瞄见唐蕊也在旁边跟着,索性装作没有看到,绕过地上血迹,径直往大门走去。
门槛里,该到的人都已到了。
不过比较让南宫星意外的是,唐远图带着木枷脚镣,站在一群公门高手中间,而罗傲面色如纸,躺在一个竹担架上,被放在了并排而坐的唐远书、唐远明身前。
更让他吃惊的是,唐门长老和精锐弟子在唐远书身後站成两排,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毫无遮掩的阴阳透骨钉!
按照唐门惯例,年轻精锐手中的阴阳透骨钉中兴许装的还是一般淬毒暗器,但那些须发斑白的长老手中的,则九成九装着唐门三绝之一——大搜魂针。
若是唐远书和唐远明袖中也藏着的话,凭在场大搜魂针的数量,能将这屋子里的人杀上三遍还有富裕。
一直隐藏在谦恭面纱下的百年世家,终於对着镇南王府,亮出了狰狞的森寒毒牙。
难怪就连二公子身边的玉若嫣,神情也谈不上镇定平静。
唐昕一眼扫见屋内情况,毫不犹豫带着南宫星过去,坐到了唐远明下首一侧,轻声道:“我们来了。”
唐远明略一颔首,神情疲倦,轻声道:“跟好小星,莫要三心二意。”
唐昕一楞,不知这是什麽叮嘱。
这时,後面一个长老沈声道:“唐昕,你父母双双亡故,灵堂已经搭起,你都不过去看一眼麽?”
唐昕转身拱手道:“回叔公的话,我有任务在身,不得擅离。”
唐远明头对那位长老点头示意,跟着擡掌一压,让南宫星坐下。唐昕拉过霍瑶瑶,左右站在南宫星身後。
堂内气氛肃穆无比,但却谈不上安静。
原本唐门门主与掌事的位子,如今坐了三位镇南王府的公子。
二公子武平在当中,玉若嫣与另外两个贴身侍卫几乎将他围住。
小公子武烈一脚踩着椅子,坐在下首最边,斜眼瞄着唐门诸人,满脸不屑。
两位见过的公子之间,坐着一个生面孔,方方正正的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只是见不到多少血色,看着像是大病初愈——想来应该就是三公子武达。
与唐门众人相对的另一侧,不少捕快衙役正在交头接耳,让诺大的正堂显得颇为嘈杂,与旁边静默矗立的府兵侍卫格格不入。
不多时,又有几个唐门长老默默进来,王府那边也进了几个穿着甲胄的家将。
南宫星环视一圈,推想诸人在等的,应该就是至今不见人影的四公子武瑾了吧。
武平擡眼看了下外面天色,沈声道:“州同为何还不到?”
武烈冷笑一声,道:“四哥知道你要找他麻烦,要来,当然得做好准备才行。”
武平不仅神情与此前大不相同,口吻也变得颇为冷冽,“定边,此次被揪出的七个叛贼中,也有两个与你关系甚密,你与其顾着州同,不如想想自己吧。”
“哈,一起喝过酒就叫关系甚密?”武烈哈哈一笑,“那要一起出去嫖过窑子,他杀了人我也要跟着蹲监?”
武平淡淡道:“是非曲直,等人到齐一问便知。”
南宫星侧头轻声问道:“掌事,此前几位公子不就已经碰头了麽?”
唐远明压着声音回道:“那时四公子就没有出席。反倒是三公子拖着病躯来了。”
南宫星正好奇武瑾这是葫芦里卖什麽药,门外就传来侍卫一声浑厚报名:“四公子到!”
在无数目光中,那个过往总是缠绵病榻看上去虚弱不堪的四公子武瑾,竟罕见地用双腿走了进来。
没有其他侍卫跟着,仅有轻罗在旁细心搀扶。大概是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没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而是丫鬟一样套着干练短打,连发饰都只剩下几支簪子别在髻上。
“二哥,我身子不适,来得迟了,还请不要见怪。”武瑾作了个揖,侧目一望,径直走到南宫星身边空座坐下,微笑道,“小星,叨扰。”
“公子请便。”南宫星忙拱手应道。
轻罗纤腰一拧,站在武瑾身侧,双臂收在腹前,挡在了唐门众人与武瑾之间。
武平清清嗓子,周围登时安静下来。他望向武瑾,沈声道:“州同,这里有你的位子。”
武瑾微笑道:“可我还是觉得,坐在这边舒服一些。请二哥见谅。”
武平略一颔首,不再纠缠,朗声道:“既已到齐,便言归正传吧。”
唐远书淡淡应道:“好,就请公子开始吧。”
武平开口,先缓缓将唐远秋之死陈述了一遍。期间唐门众人均面色阴沈,但并未有谁鼓噪妄动,都只是神情凝重盯着对面。
“这桩案子已经查明与王府此次调集的兵勇有关,”讲完之後,武平喝了口茶,语速陡然快了几分,“让江湖杀手混进王府亲随之中,是我们几位兄弟的失职,兹事体大,不得一带而过。”
武烈一跷腿脚,在旁大声道:“那他唐远图就能将罗捕头打伤泄愤了?”
三公子武达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急什麽,事情要一件件来,我这个险些中毒没命的还没开口催呢。”
“三哥你精神挺好,看着不像中了什麽猛毒,该不会是你偷懒想要休息,随便找了个由头吧?”
“老五,你当这里是王府,chuchu有人纵容你麽?”
武平擡起手,沈声道:“你们两个闭嘴,不要扰乱了正事。”
他冷冷扫视,接着道:“当前最要紧的,是查清楚到底那些杀手到底如何混进了王府的队伍。”
武瑾微微一笑,将头斜斜枕在轻罗腰侧,道:“二哥既然连人都已经杀了,想必已经查出结果了吧。”
武平摇了摇头,“你不必暗讽,那七人治军不力,营垒失察,其罪当诛,但他们都在王府效命多年,宁死不肯交代,那麽这个背後主谋,绝不可能是外人。”
他双眼一瞪,在桌上拍了一掌,“甚至可以说,就在咱们几个兄弟之中!”
武瑾微笑不改,道:“二哥果然刚正,连自己也摆进来了。”
武烈冷笑道:“兄弟四个都有能力,自然也就都有嫌疑,他还想借着管事的机会先把自己择出去?做梦。”
武达悠然道:“老五倒还会说几句人话。”
南宫星觉得一阵头痛,眼下这情形,分明二公子已经将兄弟之间的矛盾脓包一样挑破,除了姗姗来迟的武瑾,剩下三个显然已经彼此撂了战书。
这种庙堂高墙里的刀光剑影,恰恰正是南宫星最不愿沾染的大麻烦。
唐门也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