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那张假脸下头本来就是已经削过一层的,没有脸的真脸呢?”南宫星沈声道,“如此一来,破了假脸,露出血肉,露出筋骨,便都成了理所当然。查验易容的人看到这种情景,怎麽还会怀疑面皮有假?”
霍瑶瑶摸了摸自己面颊上的绒毛,咂舌道:“这不可能吧……削掉自己脸皮,换一层假的上去,为了防查,恐怕还要从里面粘牢,那……那文曲就没有改换身份的余地了啊。”
“所以她本就没有改换身份,她一开始取代的是紫萍,从头到尾,就一直是紫萍。”南宫星恼火自己受骗,拳头不自觉紧紧握住,“她并非单独行动,心腹部下带了不少进来。单一个范霖儿,就能替她去做很多事。而且她此前是梳妆丫鬟,进出各chu女眷房间名正言顺,就只有她,才能在不改头换面的情况下,做到所有只能文曲来做的事。咱们最初一直在往她千变万化,面孔诸多的方向去查,依我看,这正是文曲故意设下的误导。咱们越是卖力去查易容,把换脸当作关键,就越是容易让她进入到死角之中躲藏起来。玉若嫣中招的时候身边只有三个丫鬟,如果没有那些误判,不走弯路,只盯着她们三个不放,她绝躲不了这麽久。”
霍瑶瑶苦着脸道:“可……可她们几个我挨个用过乱心灯呀。”
“文曲用乱心灯大都是偷偷摸摸,怎麽可能如你一样轻易制造出一个旁人能嗅到,她自己嗅不到的场合,我之前就说过,这乱心灯,对文曲多半根本不会起效。否则,她怎麽敢大大咧咧在唐门里四chu藏下如此多的备用?”
唐昕听着都有几分胆寒,“难道……她是故意让咱们缴获那些乱心灯,拿来当作脱罪的又一重手段?”
“那她为何还要放火烧掉?不准咱们再用?”霍瑶瑶嘴快,当即问道。
“因为她当时已经脱罪了,而罗傲那边出了岔子,她才被逼得铤而走险。”南宫星在脑海里顺了数遍,所有事情串联起来,都只有唯一的答案能串起,“此前我就说要看她的脸,她觉得我对她已经起疑,便趁机嫁祸紫芙,控制她替自己逃往後山,放火烧屋,顺便烧伤自己另外半张脸,至此,她的易容等於是全部卸去,再去查验,也只能看到摸到真正的血肉骨头,再也没有她易容过的证据!”
霍瑶瑶撇嘴道:“那怎麽成,她脸皮又不是真的,烧伤的痕迹就算能作假骗过救人的,难道还能骗过给她挑水泡的大夫?”
唐昕在旁缓缓道:“可那些大夫,本就是嫌疑很重的。”
“给紫萍治脸的大夫,是跟着二公子来的,还是四公子?”南宫星挺身坐起,面色凝重。
“二公子。四公子的大夫说不擅长治疗火疮,而且四公子病情较重,他不能常在关押的地方呆着。”
听唐昕说到此chu,霍瑶瑶面现不解,困惑道,“这可怪了,看眼下的情形,紫萍分明是被三公子包庇起来的,三公子和二公子已经明面上撕破脸了,那二公子的大夫……”
“二公子的大夫,就不可能是三公子的人麽?”唐昕不屑道,“说不定就是三公子买通大夫从中作梗,才让二公子堂堂千金之躯整天病歪歪的。”
唐醉晚小声道:“四公子不也是病怏怏看着要不行的样子麽。会不会……”
唐昕摇了摇头,“这俩人不一样。四公子那是天生体亏,实际上并不是抱病之躯,别的不说,他武功就绝对不差,而且……”
此间没有外人,她说话不觉大胆了许多,“看轻罗也知道,四公子绝不是真正的病秧子。”
南宫星点头道:“不错,一个软弱无力的病秧子,不可能满足轻罗那样的女人。”
他比唐昕经验丰富得多,自然感觉得更加清楚。
能让轻罗那样强大自负的女人心满意足容光焕发,展露出饱经滋润的美艳状态,四公子至少在做“男人”的时候,绝对谈不上孱弱。
霍瑶瑶撇撇嘴,小声咕哝道:“那可不一定,我看主子你伤成这样,晚上我们也不一定吃得消。”
唐醉晚脸上一红,坐到床尾,低头别开了脸。
唐昕转回正题,道:“咱们这些推测,我去告诉门主。咱们是江湖豪侠,又不是衙门里的老爷坐堂问案,只要有把握,那就算没有实证,还不能取她性命了?”
“她八成猜到这个,才找到借口,躲去三公子那儿了。”南宫星长叹一声,皱眉闭目,“此前就是一直不知道和文曲合作的公子到底是谁,如今……看起来算是水落石出了。”
唐昕点点头,颇有几分无奈地缓缓道:“三公子挑唆二公子,让他误以为四公子要借母亲娘家的势力发难,赶来之後又受罗傲误导欺骗,连出错招,最终被老三、老五联手一击,病发身残,再也无力回天。可这麽一来……世子位子,三公子也谈不上十拿九稳吧?王侯之家,嫡庶分明,远比长幼更重。”
南宫星听她口气,知道她触景生情,感怀自己出身侧室,靠打拼努力弥补生来就比他人落後一截,此中苦楚,旁人怕是难以尽数体味。
他叹道:“这恐怕就是五公子积极出手,而四公子乐得作壁上观的缘由。他有母亲娘家可以依仗,身边又有轻罗这样的怪物护卫庇佑,只要沈得住气,设法破坏掉三公子的阴谋,就能立於不败之地。”
霍瑶瑶眼珠转了转,道:“那按道理,下一个该倒霉的,不就是四公子咯?可为什麽……他们这麽大张旗鼓逼死了素锦姐姐啊?”
唐昕忍不住丢来一个眼刀子,恼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南宫星擡手挡住双眼,缓缓道:“此事……和玉捕头有关。他们一直在等一个契机,逼玉捕头犯错,好让她失去威信。如此一来,上百万两的军费挪用下落不明一案,就不得不自此中断。玉捕头如今被指责心劫发作滥杀多人,即使有五公子帮忙讲情,可他们谁也不肯挑明天道在其中的阴谋,唐门明哲保身,如此下去……玉捕头必定凶多吉少。”
唐昕疑惑道:“可如果三公子就是罪魁祸首,玉捕头手上拿着证据,四公子和五公子应该尽力保全她才对吧?”
“但三公子与天道合作,已经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他收回文曲,利用一群被出卖的棋子撇清自己,赶下五公子重掌府兵。可以说,在唐家堡这片地方,他已经快能一手遮天。剩下两位公子此刻想的,恐怕是如何脱身自保了吧。”南宫星捂着左腹那一时间难以痊愈的剑伤,“瑶瑶,之後你尽量不要离开我身边,我怕文曲对你怀恨在心。阿昕,醉晚和碧春,我就拜托给你了,在我养伤这段时间,你把她们安置到远明掌事觉得安全的地方。图穷匕见,大家都提着点心劲,莫要……再有人出事了。”
“主子,你这伤……三五天怕是下不来床啊。”霍瑶瑶小声道,“想痊愈到能动手,起码十天半个月,我寻思……不行咱们还是撤吧。”
唐昕叹道:“唐家堡虽然解了禁,可唐门现在被包围得更严实,无关人等离开可能还容易点,小星……我不觉得文曲肯高擡贵手放过。三公子要是听文曲的,多半收拾了两个兄弟,就得来对付咱们。”
“那你请唐门的亲戚帮帮忙,”霍瑶瑶急忙抓住唐昕的手,“咱们来这儿出力,又有功劳又有苦劳,总不能眼看着咱们成了冤魂野鬼吧?”
南宫星沈声道:“不必那麽担心,如今四公子和五公子都还在山上,虽说府兵之中三公子的心腹较多,可剩下两个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四公子,如今正是坐收渔利的时候,三公子若是明面上被抓住什麽把柄证据,轻罗可以名正言顺出手的话,事情不是没有瞬息之间逆转的可能性。”
尽管他竭力安抚,想让大家稍安勿躁,可崔碧春、雍素锦两个武功高强的老江湖都着了道儿,一伤一死,南宫星和四大剑奴都挂了彩,也就四大剑奴伤得不重,包紮一下还能再战,勉强算是强援,可想到那四个加起来也挡不住一个轻罗,诸人就还是阵阵胆寒。
尤其霍瑶瑶,乌溜溜的眼珠一个劲儿转,真像只闻到了猎人刀上血味的狐狸,恨不得竖起耳朵夹住尾巴这就溜进山里。
南宫星沈吟良久,也觉得自己过於托大。当前如意楼西三堂情势有变,他求援的讯息,未必能得到回应。加上母亲仍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他不禁暗暗斟酌,要不要往近chu寻一个前辈高手过来助拳。
他师父风绝尘在上一代狼魂归隐之际已成为实质上的领袖,诸多同门就是看在风绝尘的面子上,也不会不出手相帮。
可问题是,目前距离这边最近的那位,姓沈名离秋,当年行七,他见了之後,要低眉顺眼拱手喊一句沈七姑。
昔年江湖上,这批狼魂横行报仇,引起血雨腥风的时代,曾有句话,叫做宁与风三单挑,不见沈七一笑。
这话的意思,就是谁若成了狼魂复仇的目标,那宁肯来的是风绝尘单打独斗一场,也盼着别是沈离秋笑吟吟露面。
跟前面打,打不过,最多是一死。
跟後面打,打之前,家里已死绝。
当年北冷四,南沈七,真是生生在那一代天道控制的四大世家和七大剑派之中,屠出了一片血淋淋的天地。
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杀气过盛,容易上头。
这便是南宫星一直踌躇,不愿通知这两位都离此不远的前辈的主要理由。
可若这山上真要血流成河,他也不是傻子,流别人的,总好过流他身边人的。雍素锦的悲剧,不能再在他身边上演了。
而且他上次修书送出,若是顺利,近期就要有人到唐家堡来。只是单请风狼沈离秋一人来帮忙的话,靠那位援兵,应该能压得住阵。
到时有人能敌住轻罗,已经可以确定是元凶首恶的紫萍,便可以先纳上命来。
沈吟片刻,他让唐醉晚取来笔墨纸砚,用狼魂一脉的暗语,而非如意楼内部的印记写下一封短笺,请唐昕帮忙封入蜡丸,走唐门的情报脉络,往指定地点送去。
这并非“南宫星”的求助,而是独狼风绝尘弟子於危机中的求援。
不久,天色渐晚,唐远书差人过来问候几句,叮嘱院中诸位弟子好生照料。南宫星顺便打探几句,知道唐远图已经顺利脱困,如今唐门上下力求自保,不愿被卷入王府高墙之内的斗争中,因此将大力气都放在防范内院以及守卫唐家堡上。
听说唐炫恼火青柳主仆二人受惊,见唐门多半不会再出大事,拂袖下山,当日就在闹市中连毙三人,挂屍於树梢,胸腹留下大字,“杀人者唐炫”,之後带着青柳扬长而去,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