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等韩玉梁说完,在旁补充说:“你认为最可能的原因就好,不需要什么客观证据。”
“如果是一切刚刚结束的时候……”伊娃带着惆怅的神情缓缓说,“我会猜,亚洲战区核心地带发生的,是一场为了权力分配而进行的野心之战。当时,核心怪物都已经烟消云散,科技禁制大部分都消失于无形,高智能的适格者几乎没有什么损失,谁在新世界中掌握权力,不就是最有可能引发矛盾的导火索吗?”
韩玉梁跟沙罗对望一眼,好奇道:“这猜测有什么不合理么?那么多适格者消失在历史中,不被记起,也没了本该属于他们的英雄荣耀,除了权力斗争失败惨遭屠戮抹杀,我想不出别的缘由了。”
伊娃摇了摇头,“可是,这么久过去了,我们这些没有被抹杀的幸存者,得到了权力吗?我和最好的朋友十几年不能见面,我的心脏附近一直有随时可以杀死我的可怕限制器。如果只是我这样一个边缘人物受到了这种待遇,也就算了。可不是……连十六夜血酒那样的超级精锐,也一样被控制着,豢养着,和消失在世界上……也没多大分别吗?”
在韩玉梁开口反驳之前,她抬起手打断,继续说:“我知道,你想说这里面可能还有人类在策划,挑唆,让两派适格者因为立场不同而自相残杀。或者,人类调集厉害的武器突袭骆希悠他们,剩下的幸存者不再有抵抗的能力,只得忍辱负重苟活下来。那,我很好奇,人类得到了什么?”
她交替看着面前两人的表情,“世联没有设置独掌大权的位置,即使是辛七那样声望顶点的英雄,2016年退休之前,也谈不上能掌控整个世界的走向,他推进政策的效率,还没有现在的韩心络高。最重要的是,人类的寿命非常短暂,身体非常脆弱,你们应该知道,怪物的威胁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不知道未来什么时候就会卷土重来。这个事实早在劫难结束的那一刻就被大家所知,那你说,当时出手的阵营,就只是因为贪恋权力,而亲自掐灭了未来获胜的唯一仰仗吗?”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一下子挺身站起,指着窗外,“现在这个因为畸形发展而扭曲腐烂的世界,就是当初动手的那些人想要的吗?我不相信他们会这么蠢。我不相信。”
沙罗确认她不准备继续说下去后,平静地开口:“事实上,人……很多时候并不那么理性。如果站在上层的精英永远不会犯蠢,这世界还会有那么多次惨烈至极的战争吗?”
韩玉梁点点头,道:“你否认了权力争斗,那一定是有更可信的猜测吧?你认为是什么呢?”
伊娃缓缓坐回原处,弯下腰,双手抱膝,带着一种隐隐的后怕,轻声说:“我怀疑,我们其实……根本没有胜利。”
“啊?”
她很坚决地说:“这就是我的猜测,我认为,大劫难,其实就没有真正结束过。”
韩玉梁不懂历史,求助地看向沙罗。
沙罗皱起眉,难得用上了颇为生气的口吻:“水原小姐,我认为,一个猜测要想可信,首先得有理有据。我知道让你出示证据可能太过难为你,那,你能说说,你这么猜测的理由吗?我自认算是个消息灵通的人,我也很关注这个世界的未来,我没有听说……怪物还在哪儿存在。”
伊娃指着自己的胸口,“怪物从未离去。怪物就在每个人的心里。”
韩玉梁忍不住道:“这不是抒发感怀的时候吧?”
伊娃摇了摇头,“我没有在比喻什么,我是在描述一个,我猜测的事实。之前我困守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我什么都没有关心过。到了Miss袁身边,我遇到了一些过去的旧相识,知道了很多事情。对他们来说,这些事情无关紧要,因为,他们的记忆被混淆了,连大劫难到底持续了多久都说不清。”
韩玉梁忍不住打断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记得非常清楚,那大劫难持续了多久?”
“对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大劫难开始于1999年7月,与历史上一位叫做诺查丹马斯的占星家写下的百诗集中的预言相符,结束于2003年年底,官方宣布2004年正式开始复兴世界的大重建,2008年初步完成。”
他看着背课文一样说完这一段的伊娃,皱眉道:“大部分普通人?”
“对,因为当时发生在各大战区核心地带的巨大变故,并没有把这些人卷进去。甚至,连比较边缘的适格者,比如我,也没有被波及。”
伊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我只能猜到,那些地方,尤其是华京附近曾经的决战场上,一定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故,才会让全世界的人都受到影响,产生了需要极大代价才能抵消的‘特异点’。”
韩玉梁这才明白过来,圆睁双目道:“所以,你没有被混淆、删除记忆,是因为你发动了你的能力,抵消了你身上的特异点?”
伊娃带着苦涩的微笑点了点头,“我付出了很大代价,但总算……让我保住了所有的记忆。除此之外,我还要……承受独自保守这秘密的痛苦。我没有信任的人。我不敢去找梦羽,骆希悠他们……又都死了。感谢上帝……我在Miss袁这里得到了见你的机会。我相信,骆希悠的女儿不会看错人。童苏苏一定把她那超天才的眼光遗传给了盈盈。我……只能这么相信。”
“你说你是被袁淑娴派来的时候,我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韩玉梁一脸凝重道,“继续说吧,对于那些人来说,大劫难持续了多久?”
伊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对要说的话不太确信,“我不知道具体有多久。那已经不是和这个世界匹配的时间线。但我相信,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在那条时间线中经历了漫长的苦战,付出了惨烈的牺牲。比如,我知道的一个主任研究员,他来北美出差的时候我见过他一次。我记得他在基地参加工作的时候刚二十出头,比我还小。但那场巨大的变故之后,他一直认为他已经……奔四十岁去了。”
“大重建时期,世联以劫难造成的破坏影响太大为借口,为所有幸存者建立了新的人事档案,其中生日的部分,都是由自己或监护人填写登记。我认为,那就是一次为了让人对自己的真正生日不至于感到太过奇异的补救手段。比如我之前说的那个主任研究员,如果按他登记并相信的生日,他和我见面的时候,至少要比我大七、八岁。”
她说到这里,带着复杂的表情笑了笑,“那怎么可能啊,他那时候根本还是个毛头小子,和他约会的姑娘第二天会跟我说,和他拉手他都会脸红呢。而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年我觉醒了能力,我二十八岁,刚刚结婚不久,才……成为寡妇。”
似乎并不想回忆起痛苦的过往,她晃了晃头,转而说:“总之,我保留着绝大部分记忆,结合我看到的信息,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而随着在Miss袁那里了解到更多的事,更多的历史,那个猜测,我觉得很可能就是事实。”
她把手放在自己柔软的胸口,带着几分凄凉说:“为什么怪物明明已经都不见了很多年,世联却笃定它们还必定会再次降临?为什么星际殖民这么合理的避难方式始终得不到世联高层的鼎力支持,反而在时空学、虚拟世界等领域投入大量资金和人才?为什么那些幸存下来的适格者对人类整体还是充满敌意和戒心?为什么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仍愿意贡献身体的一部分作为材料,来让人类研究变身成适格者的办法?”
她提出了一连串问题,最后,自己给出了猜想的答案。
“因为人类就是怪物的苗床,并不是因为大劫难来临让人类变成了怪物,而是因为人类开始变成怪物,才有了大劫难。”
她眼里闪动着泪光,语气近乎悲痛,“所以,怪物根本没有被消灭,每个还在这世界上存活的人类,都可能是未来毁灭一切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