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面人如电双目一扫全场,再度朗声一笑,说:“自古豪杰侠士,敬的是忠臣孝子,贤士烈妇,杀贪官,儆污吏,铲除十恶不赦之人,尔等白发苍苍,俱是武林前辈长者,尤应知善恶,明大义,辨别是非,想不到今夜以一颗仙人果,居然与一个孝心感人的后生晚辈恃强相争,可谓厚颜已极,令人发指。”
疤面人词严义正,侃侃指责,全场一片寂静,疤面人说此一顿,继而一声慑人冷笑,继续以深沉的声调说:“尔等当知在下的惯例,疤面人不现身则已,现身则必杀人。”此话一出,全场英豪,心胆一战,立即掀起一阵轻微骚动。
血袍老人、乌白二叟,俱都惊得面色灰白,汗下如雨,呼女干异常急促,三人似乎已嗅出死的气息。这三个险毒老人,俱是两手血腥,素性狂傲,杀人无数,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今夜也尝到了被杀前的惶骇、惊恐。马慕黄、崔大奈等人,心情逐渐平静,俱都神色肃穆,以崇敬的目光望着高立林中石笋上的疤面人。
疤面人如炬目光,注定血袍老人、乌白二叟,冷冷一笑,继续沉声说:“如果尔等即时远离此谷,放弃这颗仙果,以全场中白姓少年之孝心,在下今夜当破例饶尔等不死。”话声甫落,马慕黄、崔大奈等,同时转身,一阵飒飒风响,几人如飞纵向场外近百英豪之中。
血袍老人神色数变,紧跟缓缓后退。四个凶猛大汉,虽然紧跟后退,但八道目光,却注定枯树梢上已通体变成血色的仙人果上。乌白二叟也发现了,凶目中立即射出四道贪婪目光,神色犹豫,脚下迟疑,身形尚未后退半步。
老石更巨滑,城府极深的血袍老人,似已看出乌白二叟的心意,想是发现仙果已经成热,自恃轻功火候,已达登峰造极之境,企图在仙果一落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到手中,转身闪电驰去。再看疤面人立身之chu,距离场中至少尚有十数丈,而且,疤面人并无入场之意,纵然他的轻功盖世,待等发觉再想追时,已恐不及了。
血袍老人如此一想,后退身形立停,觑目一看,乌白二叟的眼神,果然不时偷偷瞟向疤面人。白云鹏听了疤面人的话,一颗悲伤绝望的心,顿时又有了生机,这时看到仙果突然变红,同时弥漫着一丝异香,知道仙果就要脱落了。于是,星目注定仙果,横剑缓步,直向树下走去。
白云鹏一动,乌白二叟,四个凶猛大汉,也缓步向前逼进。疤面人一见,顿时大怒,仰天一声凄厉惊心的冲霄狂笑,声震山野,直上夜空,林中松针纷落,山中宿鸟惊飞。就在疤面人仰天狂笑的同时,场中暴起一阵惊呼大喝。
只见一道红影,正由枯树梢上疾坠而下。白云鹏身形如烟,直向下坠的红影扑去。乌白二叟,一声不吭,也同时飞身疾扑。四个凶猛大汉,似乎早有默契,同时暴喝一声,两个猛撞乌白二叟,两个飞奔坠下的红影。马慕黄等一见,虽然焦急大喝,但是由于距离较远,出手已是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疤面人一声震撼谷峰的惊心厉喝:“鼠辈找死……”死字刚刚出口,林空暴起一阵清越龙吟,飞虹在手,红光夺目,右臂倏然一举,飞虹闪电射出。一道耀眼晶红电光,挟着一阵慑人心神、震撼山野的呼呼响声,直向场中,闪电射去。
场外近百英豪一见,同时脱口惊呼:“啊……惊天雷……”乌白二叟,被两个凶猛大汉一撞,身形一闪,因此一顿,骤闻场外狂喊惊天雷,接着立感光华刺目。两人顿时大惊,吓得魂飞天外,暴喝一声,闪电后退,直向正西矮峰上,疾如流星般,电掣驰去。
就在乌白二叟转身飞逃的同时,场中晶红夺目剑光,盘绕如虹,闪闪似电,呼呼剑啸中,暴起数声凄厉惊心的悠长惨叫。剑光,血雨,人头飞空,整个深谷闪着红辉,眩目惊魂,月华失色。倏然疤面人神色凄厉,双目如炬,一声凄厉怒喝:“留下项上的首级来……”大喝声中,右腕再度一扬。
一道耀眼青光,宛如划空闪电,挟着隆隆雷声,穿过盘绕红光,直向飞越林空,电掣奔向矮峰的乌白二叟射去。刺目青华一绕,同时传来两声直上夜空的惊心惨嚎,乌白二叟的无头尸体,仆身栽进林中。青红电光嘎然而没,全谷顿时一片昏暗,场外近百英豪,头晕目眩,如痴如醉,眼前景物模糊难辨。但远山近岭,空谷深渊间,仍响着隆隆如雷的回应。
久久,场外群豪的双目,才恢复了视觉。举目一看,场中枯树下,横倒竖卧着四个凶猛大汉的无头尸体,血袍老人张嘴瞪眼,垂直僵立,已惊吓得晕厥过去。白云鹏神色虽仍模糊,但已跪在老母身边,将仙果送进老母的口里。再看正东林间的高大石笋上,已没有了疤面人的宽大黑影。
这时,疤面人的宽大黑影,宛如电掣飘风,尽展绝世轻功驭气凌云,飞出深谷,奔下山麓,直向前面大镇上飞去。天麟闪电飞驰中,举目前后,顾盼左右,确定四野没有武林夜行人物跟踪后,立即取下脸上的人皮面具。继而,经过一座枯林时,趁机脱下宽大黑衫,束好粉蓝公子巾,一道亮影疾如流星般,直射镇前。
这时,镇上一片静寂,栉比的瓦面上,霜意更重了。天麟纵落店中,确定身后无人后,悄悄推窗飘身而入,落地无声,轻如棉絮,反手将窗扣好,自认相当满意。凝神一听,对室鼾声如雷,憨哥正做甜梦,知他尚未发觉,心中暗暗高兴,否则明日憨哥醒来,定然罗嗦不休。转首一看床上,不觉顿时呆了,紊乱的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
天麟无奈地摇摇头,不觉绽唇愉快地笑了。倒身床上,心中觉是极为舒畅,今夜飞剑斩了两个满手血腥的老魔,和四个为虎作伥的恶徒,至少为甘陕一带武林,又除去一害,血袍老人虽未授首,但深信他的心胆已被惊破,今后再不敢为非作恶。
由于今夜连施两柄飞剑,发觉自己的功力较之在嵩山大会时,有了更长足的进步,不但飞剑收发得心应手,即使施展最耗真力的绝世轻功驭气凌云时,事后也不觉得有何疲惫。天麟知道,完全归功于经常习练无上心法和默诵剑谱之故。方才在平凉山深谷中的那声运功冷笑,根据在场几个功力深厚老人们的神色来判断,自己的笑声至少已达震人心弦之境。念及至此,心中不禁掀起一丝兴奋,不觉间,酣然入睡。
一觉醒来,天已黎明,院中已有了店伙们的走动声。天麟掀被起身,自觉睡得舒坦已极,来至外室,发觉憨哥早已坐在椅上,房门已经大开。只见憨哥神色阴沉,显得既气忿又委屈,一双卵眼望着院中眨个不停,似乎根本没看到天麟出来。
天麟一见大憨神色,知他正在气头上,知道这时最好不要解释,仅满面堆笑地歉声问了声早。憨哥看也不着天麟,依然望着院中。天麟淡淡一笑,也不在意。蓦见憨哥大头一晃,以一种既气又无可奈何的神态,沉声低吟:“结伴双宿店,夜半少一人,关心四下寻,跑断两腿筋,霜打衣衫风吹面,清冷月夜更伤神,坐等不回暗生气,只得上床会周公,回来装聋又作哑,怎不气得头发晕。”
天麟听罢,再也忍不住愉快地哈哈笑了,即向憨哥致歉,并将夜间所遇,简略地低声说了一遍。大憨虽然原谅了天麟,但没有看到天然珍果,心中甚感遗憾。饭后,两人驰马出镇,迎着朝日,直奔正东。两人沿着官道,骈骑飞驰,一连数日,马不停蹄。
这天,风和日丽,晴空万里,官道行人渐多,一座雄伟大城,已遥遥在望,那就是京师长安。长安西城,并排三座巍峨箭楼,虽远在十数里外,已能看到三座高耸的楼影。大憨一见长安城楼,顿时喜不自胜,胯下赛雪虽然奔驰如飞,这时也觉得慢如蜗牛了。
天麟看到雄伟的长安城,相反的,心情顿时沉重下来,想到蓉姊姊的行踪何chu,天麟飞马沉思,大憨心急奔驰,红日西斜时分,两人已到了长安西关城外的大街上。两人举目前看,街道特别宽大,行人熙攘,商店比邻,招牌酒帘,琳琅满目,热闹异常。
天麟、大憨策马缓进,左顾右盼,已是目不暇接,京师重地,繁华气象果与别chu不同。宋大憨东张西望,牛眼瞪得又大又圆,咧着大嘴,除了看花花绿绿的招牌,就是看酒楼饭店。进得城中,只见大街宽广数丈,行人熙攘,车马迤逦,两街商店设置得琳琅满目,光彩缤纷。城内与城外,迥然不同,一片升平气象,市面繁华,与其他城市大不相同,由于行人熙攘,街道宽广,武林人物多已看不到了。
天麟举目一看,正北是内城,坐在马上,已能看到皇城中的巍峨殿脊,一片金黄琉璃瓦,在西下的斜阳下,闪闪映辉。正中有座气势雄伟,高耸半空的朱漆琉璃瓦宫楼,矗立皇城之上,想必就是百官进朝的五凤楼了。天麟遥见皇城气势,觉得那地方蕴藏着无上威严,令人看了立生不可侵犯之感。想到当今圣上,举国至尊,普天之下,望之伏跪,文武百官效死称臣,权势之大天下无匹。
一阵锣鼓响声,将天麟的思维打断。转首一看,已到了一个宽大广场之前。广场上,人群接踵,挤来挤去,前后左右,杂乱地摆着各种贩摊,说书、算命、耍猴戏,儿童玩的假刀假枪假面具,应有尽有。锣声,鼓声,叫卖声,嚷成一片。
广场的尽头,是座建筑非常宏伟的庙宇,不少善男信女,进出庙门。天麟凝目一看,巍峨的门匾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慈恩寺。寺内殿脊辉煌,占地极广,苍松古柏,翠竹成行,确是一座着名寺院。转首再看大憨,神色兴奋,张嘴含笑,牛眼东瞧西看,望着贩摊人群,已是目不暇接了。继续前进一段,发现南街一连几座兼有酒楼的客店。
天麟心中一动,即在一座规模较大的酒楼店前,与憨哥同时下马。这时店门内,急步跑出来两个衣着整洁的店伙,俱都满面堆笑,恭谨地将马接过。天麟、大憨跟在另一名店伙之后,径向店内走去。进入店内,甬道长廊,精舍雅房,宛如官宦府第。
店伙见天麟衣着华丽,气度不凡,引着两人左转右弯,直达一座红漆金环的圆门之前。天麟游目一看,是座独院,红墙不高,上覆绿瓦,数枝翠竹,斜伸墙外。看罢,剑眉一蹙,心说:两人何必要座独院?有间雅静上房足可以了。但店伙已举手在亮光的门环上,轻轻击了两下。
天麟继而一想,有座独院也好,夜间行事更方便。心念间,呀然一声,红门开了。天麟双目一亮,惊得几乎退后半步。只见两扇红门之间,盈然立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一身淡黄衣裙的小侍女,鹅蛋形的小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黄衣小侍女一见天麟立即裣衽为礼,微屈双膝,莺声说:“请爷厅上坐。”天麟神色一愣,剑眉紧蹙,正待拒绝。
蓦闻憨哥,拍腿跺脚,大声说:“公子老弟,我想起来了,昔年我爹来时,也是选的这种有侍儿的独院。”说罢转头,不待天麟插言,即对店伙愉快地说:“很好,很好,就是这座独院吧,速送一桌上好酒菜来,记住,还有这个。”
说着,两只小手,即在胸前做了一个挥动手势,接着,探手怀中,取出一锭足有二两的银子,顺势交给店伙,一挥手,急声说:“快去吧,这是赏给你的。”
店伙一听,顿时呆了,他一直认为这位身高不足五尺的大头牛眼人物,是个从仆,想不到今天竟看走了眼,这人不但爽快,出手也极阔绰,真所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于是一定神,赶紧躬身应是,转身大步走去。
大憨一见天麟无可奈何的神情,哈哈一笑,伸手肃客说:“公子老弟,请吧,就你阁下这身华丽的衣着,不凡的仪表,加上那两匹神骏宝马,哪个店的小二哥不把你视为王孙、衙内公子爷。”天麟心想既来之则安之,只得举步进入园门。
进门是道迎壁,绕过迎壁一看,天,院中除了修竹盆花,檐悬纱灯,正厅阶上尚立着三个年岁俱在十五六岁的小侍女。三个小侍女,服饰相同,衣分白,粉、绿,三个小侍女一见天麟,同时裣衽行礼,齐声恭谨问候。天麟略一点头,大憨微一挥手,两人并肩进入正厅。
厅中虽然不大,但显得异常富丽,漆桌亮椅,毛毡铺地,桌前置一张铜暖炉,炉中炭火熊熊,厅中温暖如春。两人落座,即有侍女端来两杯香茗,四样果点。天麟虽然走过不少省份,甚至远达甘西三危山,但却是第一次前来长安,因此,觉得chuchu陌生,chuchu不同。
稍顷,侍女即请两人入浴。天麟洗去风尘,容光焕发,精神奕奕,愈显得潇洒飘逸,大憨浴后,也觉身轻气爽,年轻了不少。两人浴罢,天色已黑,檐前纱齐明,厅内烛光如昼,正中桌上已摆好一桌丰美酒肴。天麟、大憨分别入座,即有侍女执壶满酒。
连进两杯,发现大憨不时望向厅外,秃眉头直皱。天麟有些不解,正待发问。蓦闻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咚声。接着,院门迎壁chu,现出两个丽人,一个抱琵琶,一个捧古琴。天麟一看,不觉愣了。只见两个丽人俱是秀发高挽,头插衔珠飞凤,薄施脂粉,姿色艳丽,樱唇含笑,莲步轻盈。
抱琵琶的丽人,穿紫罗衫,着落地裙,捧古琴的丽人,上穿霓裳,下穿百褶长裙,两人并肩齐步,飘飘而行,环佩叮咚,直向厅上走来。天麟顿时大悟,立即明白了憨哥在院门向店伙比划的手势用意,想到来京目的,不觉心中有气。
大憨神色得意,心中高兴,于是,嘿嘿一笑,喜形于色地说:“公子老弟,这玩艺儿叫歌妓,铮铮咚咚可助酒兴,昔年我爹和几位老骨头朋友来京师,就听了几支歌曲。”
天麟剑眉一蹙,俊面一沉,立即不高兴地说:“大憨兄……”
大憨未待天麟说完,立即嘿嘿一笑说:“公子老弟,不喜欢没关系,唱一支就可让她们回去。”天麟正待解释,两个丽人已走进厅门。
两个歌妓望着天麟嫣然一笑,百媚俱生,轻盈施礼,娇声问安,顿时满厅芬芳,幽香袭人。四个侍女,立即为二女移过两张锦墩。天麟见大憨高兴,两个歌妓绽笑含情,坐在锦墩上轻垂螓首,显得弱不禁风,一副楚楚可怜相,又不忍叫她们遽然来,又匆匆地去。
两个歌妓,调弦对音,不时以柔和的目光瞟向英俊潇洒的天麟。厅上响起悦耳的弦音和娇美动人的歌声,但天麟的脑海中,却计划着如何去找林丽蓉。蓦闻耳边响起大憨的沙哑声音:“好了,你们唱得很好,这是赏给你们的。”天麟一敛心神,只见大憨哥已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再看两个歌妓,神情惊愕,娇容失色,惊得同时颤声问:“爷,小女可是唱得不好?”
天麟望着憨哥,茫然不解地问:“大憨兄,为何不唱了?”
大憨得意地哈哈一笑,愉快地说:“老弟是否听上瘾了?老实告诉你,我已叫她们唱了两支了。”
天麟决定饭后前去暗查一番皇城形势,实无心再让她们唱下去,也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礼貌地说:“这是在下赏给两位姑娘的。”说着,又看了两个神色惊喜的歌妓一眼,发觉她们虽然樱唇含笑,但眉宇间却深藏着忧郁。
两个歌妓欠身称谢,并恭谨地娇声说:“小女子再唱一支以酬两位公子爷的盛情。”说罢,玉手轻移,纤指扳动,立即响起一阵幽美旋律。
因为这是最后一支歌,天麟不得不聚精会神地听。二女未唱,黛眉先颦。曼妙弦音中,二女神情幽怨,齐张樱口,在圆润的歌喉中,唱出哀怨的歌声:“叹红颜,沦落烟花。绯衣披拂,懒把蛾眉画。强展笑靥,泪弹琵琶。鬻歌,侍酒,暗沉年华。恨红颜薄命,沦落风尘烟花。”歌声清婉,其意悲切,令人闻之,不禁随之暗叹。
二女歌罢,飘然起身,即有侍女将银递过,二女神色戚怨,螓首低垂,向天麟、大憨施礼致谢后,款步走向厅外。天麟望着二女婀娜身影,直至消失在院外,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怜悯之感,觉得二女姿容娟丽,人品不俗,可惜沦落风尘。大憨本极高兴,听了最后这首歌,心中也不禁有些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