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彭异在路上截你。”
“是。他自称天道掌旗。”
“伤到了么?”
“他不敢出手,自行退去了。”
“那人刀法有点门道,你再遇上,还是应当小心些。一个时辰前,去追他的兄弟死了两个。”孟飞缓缓将碗放在旁边地上,双手按膝,从四方小凳子上站起,“掌旗现身,可见此事至少卷入了天道一支,不可轻慢大意。”
“是。”叶飘零略一侧身,让出后面林梦昙,“百花阁林姑娘,我为你带来了。”
孟飞嗯了一声,道:“林梦昙?”
林梦昙急忙一瘸一拐凑近,抱拳道:“正是。小女子林梦昙,百花阁卫副阁主亲传弟子,见过孟总管。”
“你走之前,卫香馨有什么异常之chu,都跟我说说吧。”他垂下左掌,凌空一抓,那少说五十斤的浑铁枪一晃,滚到他的脚边,顺势足尖一挑,枪身平平飞起,被他握住。
长枪一竖,枪鐏入土,他半垂眼帘,看向林梦昙,道:“长话短说,请讲。”
林梦昙瞄一眼那纹丝不动的指天枪尖,点点头,道:“出来之前,师父已有一阵子身体抱恙,每旬百花阁例行的集会,她近两次气色看着都十分古怪。我曾问过师父,师父只说年纪大了,暑热侵袭,命我配了几样花茶。我当时不觉有异,可此次跟着药师妹前来驰援,发现药师妹竟……和外人勾结串通。我本以为药师妹年轻,受了歹人蛊惑,可后来我左思右想,百花阁的密信,我不能看的那些,药师妹更看不得。我不知道的,药师妹当然也不该知道。”
她说到此chu,忧心忡忡叹了口气,道:“我那时才确定,敝派一定是出事了。只是我想不出,百花阁素来与江湖同道交好,姻亲满天下,并未做过任何开罪武林的事,只求能为……诸多无chu可去的女子谋一个平稳生活。到底何人,要对我们动手?”
孟飞略一沉吟,道:“你们那花蕊书,天南海北搜集了不少信息,匹夫怀璧,也不是怪事。”
林梦昙忙正色道:“孟总管,敝派花蕊书不过是出嫁女子谈些私密家事所用,担心外人窥探,实际上并没多少外门隐秘,我们也绝不曾刻意搜罗半点。否则,一旦出了事情,我百花阁上下数百女子,哪还有人敢娶?此事干系诸多同门一生幸福,绝不会有恶意妄念。”
“若都是些私密家事,”孟飞笑道,“为何还有你与师妹看不得的部分?”
林梦昙当即答道:“我与师妹尚未定亲,敝派弟子出嫁后,花蕊书不必担心男子窥探,写出的事情往往颇为大胆,不为世俗所容,未嫁弟子不得看的部分,大都是那些闺中趣谈。只有如我师父那样确定不嫁,留守阁中的长辈,才能翻阅。”
孟飞淡淡道:“那,胡夫人与蓝夫人的信,又如何会牵扯上当年的秘密?”
林梦昙喉头微微一动,缓缓道:“我不曾看过那些书信,不知具体如何。但照我看过的那些猜测,师叔、师伯、师姐、师妹们出嫁后,总会有日子过得苦闷难当之时,花蕊书只是写给一起长大的同门,措辞难免有失谨慎,偶尔带出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并不奇怪。”
孟飞笑了两声,道:“内子与手帕之交背地里骂起我来,怕是也什么都敢说。小叶,今日天色已晚,你们都在村中休息,商量妥当,明早再出发。”
叶飘零道:“是。”
“先带她们吃些东西,安排好住chu,你再来找我。”
“是。”
交代完这些,孟飞缓缓坐回凳子上,端起粥碗,继续一口一口喝下。
但他的左手,再也没离开那杆竖起的沉重铁枪。
骆雨湖离开那间院子后,回头远远望了一眼。
那杆枪依旧竖在那里,黑沉沉直指天空。
不知为何,她从那杆枪上,感到了说不出的寂寞与萧索。以至于,她再怎么回忆林梦昙所说的奇闻异事,也再难从中想象出,孟飞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
破镜难圆,碎了的梦,想来,也是一样吧……
骆雨湖忍住了没做声,林梦昙的小薄嘴片儿却怎么也缝不上,才到住chu请寄宿的农户端来吃喝,就压低声音问道:“叶飘零,刚才那……那位,真是碎梦枪孟飞?”
“是。”叶飘零扫一眼桌上东西,让骆雨湖从包袱中取出一斤肉干,撕成三份,放在各自面前。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林梦昙半拉屁股坐着凳子,愁眉苦脸地问。
“你见过以前的他?”
“呃……”她愣怔一下,摇了摇头。
“他一直便是如此。”叶飘零道,“以前瘦些,白些,走南闯北久了,黑了些,家里夫人手艺极好,养得胖了些。但仍是那个孟飞。”
林梦昙皱眉道:“可那……装束,也太不修边幅了吧。”
“他这阵子都寄宿农家,与这儿的人穿得近似些,没坏chu。他也有一身绫罗绸缎的时候。”
骆雨湖在旁问道:“主君,孟总管内眷,就只有一位夫人么?”
“原本只有一位夫人。但儿子生下后,她伤了身子,武功也不利落了,孟总管时常要在北方各州走动,她就为他寻了些合适的外室,到哪儿都有家可以落脚。”
林梦昙轻嗤一声,讥诮道:“贤良淑德,不骄不妒,果然是夫人气量,佩服。”
骆雨湖放下筷子,略一清嗓,柔声道:“林姐姐,若你有心反抗些什么,或是心中不服什么,修身持正,做好自己想做的事便是。你打定主意不嫁妻妾成群的男子,我敬佩,可不如你心智这般坚定的,又有何值得嘲弄之chu?”
叶飘零冷笑道:“她有什么坚定的,嘴上图个畅快罢了。十年前的孟飞要收她做外室,百花阁怕不是要张灯结彩大贺一个月。”
林梦昙眉毛一竖,但跟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双肩垮下,自嘲道:“那到不至于,娶妻才会贺一个月,做了小妾,顶多贺个十天八天。”
骆雨湖不解,蹙眉道:“这……值得么?”
林梦昙一笑,幽幽道:“是妻是妾,横竖成了他床上的女人,那便是攀附上了。当然值得。”
她嘴上说的是值得,可眉目间的神情,则截然不同。
就像是一杆黑沉沉的铁枪,早已刺碎了她少女的梦。
抑或,那梦本就犹如昙花,只短短开过一霎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