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吉无奈一笑,道:“此人想来是受过兄长什么责罚,怀恨在心了吧。不瞒诸位,天道此前也有人曾来找过我,叫我颇为好奇,这群江湖草莽暗中勾连,竟有胆子将手伸到我们袁家头上,他们所图谋的,究竟是什么大事?”
在座诸人中又有几个面色大变,但暗暗互望一眼,都没开口。
龙啸接过话头,缓缓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勾连江湖势力仍不满足的,图谋为何……倒也不难猜。”
这时,一个道装青年长身而起,拱手道:“诸位,此事必定是有所误会。”
见众人目光转来,他凝神高声道:“实不相瞒,在下也已在暗中入了天道。这绝非是为了什么野心图谋。一来,近些年朝廷对武林之事干涉太多,有门有派的江湖同道,就连行侠仗义都束手束脚,畏缩不前。长此以往,岂不是个个都成了吃田产收租子的乡绅?”
他迈出空地,望着叶飘零,怒道:“二来,这如意楼势大欺人,坏了许多江湖规矩。他们网罗许多武功邪门的奇诡高手,对武林同道出手毫不留情。不在此时共谋大计联手抗敌,要等他们真的大开杀戒,露出魔教面目,才来亡羊补牢么?”
他瞄一眼杨青,继续道:“天道不过是为了共同志愿,愿意携手合作的武林同道。为的,是武林安宁,天下太平。如今正是大好盛世,欣欣向荣。你们飞鹰卫当中出了狼子野心之徒,是你们朝廷中的事。岂能仗着张七已死,就血口喷人,肆意构陷?”
龙啸皱眉道:“朝廷对武林之事,莫非还不够宽松么?这位兄台,我能否一问,你是何时行侠仗义,受了公门阻碍不成?”
那青年怒目而视,道:“这些年闯荡江湖的人哪个不知道,你们隐龙山庄设下的规矩越来越多。一句江湖事江湖毕,便将我们圈定起来,上不可惩贪官污吏,下不可罚兵卒恶徒。我们习武一生,难道就是为了替你们省事,做只缉拿盗匪,不领俸禄的捕快么!”
龙啸叹一口气,道:“你们这些江湖好汉,做事全凭一时意气。放任你们凭胸中热血行事,一年要枉死多少郡县官吏?且不说罪不至死的那些惩戒过当,就说你们凭一面之词杀错了的,有几个肯来乖乖偿命?不加约束,难道今后我们要只从武林高手中提拔人才么?百姓诸多事务,要靠你们这些整日练武之人来管束打理么?若你们加入天道就是为了能恣意妄为,我瞧着,和图谋大逆不道之事,也相差不远了。”
那青年满面激昂,道:“若如此就算是大逆不道,我倒甘愿认下。不能快意恩仇,仗剑不平,我为何还要苦苦修炼这一身武功!”
叶飘零走近两步,道:“说完了么?”
那青年一个激灵,拔剑在手,沉腰撤步,凝神望着他身侧松松挂着的长剑,连气息都凝重绵长许多。
叶飘零道:“你说得不错。不能快意恩仇,为何还要修炼这一身武功。”
那青年后退半步,剑尖挑起,直指他胸腹之间,语调微颤,道:“多、多谢。”
叶飘零又道:“我在如意楼,也是为此。”
“呃……是么?”
“那么,你应当可以瞑目了。”
“唔?”
那青年本已有些放松戒备,听到最后下意识一愣,眼前一花,就看到原本在叶飘零腰间挂着的长剑,竟已到了他的掌中。
他怒吼一声,剑出连环,寒光闪闪,一看便知少说也有十余年苦心浸淫。
叶飘零仍只是一刺。
那青年仿佛早就在等这一剑,长声清啸,剑光陡然一缩,如毒蛇缠臂,绞杀来袭右手。
但叶飘零的剑不仅快,还很长。
他的剑比寻常三尺青锋长出九寸,分量反而更轻。
清啸方起,便戛然而止。
那条本想绞缠右臂的毒蛇,也当啷一声,僵死在地。
叶飘零抽剑后退,摸出砥石,垂手打磨,望着倒下的青年,道:“说要联手抗敌,可直到这时,也没见有谁出来帮你。这便是你要的天道?”
那青年缓缓抬起眼,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串咳嗽般的气音。
他想捂住被洞穿的喉咙,可手抬到一半,全身就再也提不起一丝力道,软软趴下,一动不动了。
锵、锵、锵、锵……叶飘零缓缓磨剑,每一下,都仿佛磨在周围诸人的心头。
谁都知道,此地必定还有天道中人。
大家也都知道,他们必不会再暴露身份。
叶飘零转身,看向杨青。
杨青泰然自若。连死都不怕的人,的确要难对付很多。
袁吉一拍膝盖,缓缓站起,道:“杨青身为飞鹰卫,起了二心,勾结江湖匪类。我兄长事务繁多,无瑕顾及此地。这次飞鹰卫本就是由我带着,我看,不如将他和柳织烟交给我,由飞鹰卫自行处置。如何?”
卫香馨随之起身,道:“此事干系百花阁安危。柳织烟事无巨细全都交代,以此前我的承诺,她将在敝派受罚思过。至于杨青,还请小爵爷,屈尊就在敝派处理。幕后主使者一日不水落石出,敝派上下,一日不得安宁。”
骆雨湖盯着袁吉,道:“杨青从到了这里,便心存死志。他与柳织烟相处这么久,仍能将他主人身份掩饰得滴水不漏。如此心思缜密,交代的事,能有几分可信?既然此事同时牵扯了江湖和朝廷,我看,还是大家一起盯着追查得好。”
一个飞鹰卫拱手道:“卫代阁主。杨青所说干系重大,我们两个弟兄有些不够。还请代阁主略作通融,叫飞鹰卫进驻此地,以防不测。”
杨青忽然纵声长笑,道:“不劳你们如此大动干戈。你们非要知道,好,那我这便告诉你们!”
他看向袁吉,朗声道:“我家主人,便是小爵爷你啊!你父亲为了寻找当年袁家先祖藏匿在江湖中的武林秘宝,搜罗驯养了许多孩童自幼培养。看我资质尚可,就将我安插在飞鹰卫中。你派我跟天道接触,同时密谋了三件事。你既要寻回宝物,又要挑唆天道与如意楼两虎相争,最后,还要借着我飞鹰卫的身份,嫁祸侯爷有意谋反。这便是你们要的……口供……”
他唇角垂下一丝鲜血,竟是靠握紧右臂的左手,生生运功震断了心脉。
临死之际,杨青最后望了柳织烟一眼,微笑道:“杨柳青青……不负……来生……”
柳织烟目光呆滞,望着倒毙的杨青缓缓起身,旋即,凄声悲鸣,猛地往前一扑,撞在飞鹰卫的刀上。
花香之中,两人的血淌在一起,难分彼此。
叶飘零瞄一眼飞鹰卫刀上的血,缓缓侧转,看向袁吉。
袁吉叹一口气,坐下,扶膝摇头,苦笑道:“代阁主,龙兄,下一步,是不是该审审我了?”
厅内众人目光闪烁,无人接话。
默然半晌,一个飞鹰卫收起兵器,在杨青尸体上狠狠踢了一脚,道:“此人必定和袁家有宿怨,小爵爷不必动气,我这就叫人顺着他的来历清查下去。侯爷绝不会因此轻信,到此的飞鹰卫,也一定会保小爵爷平安。”
龙啸沉吟片刻,忽道:“他口口声声的那个主人,到底……真的存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