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卫香馨轻声道,“那人的胁迫手段,当真防不胜防?他如今已死,你方才拿的虫子,是解药么?”
木凌霄缓缓摇头,“我对我用了不止一种手段。有时,我都恨自己……为何生做了一个女子。他手上有来历不明的蛊虫,有极其厉害的迷药,还有一种熏香,要是我一段时间不闻,便比……死了都难受。”
她抽噎起来,颤声道:“那东西发作的时候,他叫我做什么……我都肯。简直就像是被鬼附了身。要是答应的话都必须得做数,他专在那时要我承诺,我怕是……连将百花阁改做妓院,也敢允下。”
她低头拭泪,双肩微微抖动,“万幸,那样的我实在是不能见人,毫无掩饰住的可能。他又忌惮碰上与宋嬷嬷相熟的人,不敢随便离开我清修的地方。否则,我怕是拿他毫无办法了。”
卫香馨问道:“那师叔今日为何过来?是他察觉到事情不妙,还是在这边另有安排?”
“他说如意楼发现这边不对,长久下去,怕有暴露的风险。想让我在赏秋大会上,将关系彻底断绝。”木凌霄抬起头,凄然一笑,“这恐怕是我死前唯一和你见面的机会,卫阁主,我怎能不委曲求全答应下来……而且,他的同谋通知他,聚艳谷中可能有什么隐秘的布置。我猜,应当是卫阁主你当机立断,布置了冲天香阵,以防大会上有什么不测。”
卫香馨颔首,柔声道:“师叔应当看得出来,的确,为防万一,此刻整座聚艳谷,都已布满了百花杀。冲天香阵只要激发,就能将这里所有居心叵测的恶徒,一网打尽。”
飞鹰卫顿时纷纷站起,抽刀护在袁吉身边。
其余武林中人闻声色变,有几人已在观望出谷的退路。
叶飘零适时道:“山谷外,已有如意楼的人在等着。此时想逃,定是心里有鬼。我们也不怕抓去审审。”
两、三个已经抬起来的屁股,顿时又缓缓放了回去。
木凌霄望着他手中的剑,道:“老天保佑,善有善报……总算叫百花阁,在血雨腥风到来之际,得了强援。只是……卫阁主……”
卫香馨稍稍抬手,打断道:“师叔大可安心。叶少侠是为了私情出手相助。我与他一见如故,两情相悦,虽说我不可嫁人,但男女私会,并不触犯门规。我这庸脂俗粉能蒙叶少侠垂青,顺便出手相帮,的确乃是幸事。至于其他,总要等那些血雨腥风吹过来,才好决断。”
木凌霄视线一晃,微笑道:“做得好。风吹过来,倒得太快的花,最后总是站不起来。”
“站不起来,便躺着活。”卫香馨轻声道,“我躺下,大家活。”
石碧丝忍不住道:“师叔,师叔祖,这件事……是非黑白,不是清清楚楚么?”
卫香馨衣袖轻拂,让她住口,指尖顺势在她手臂一划,给了暗示,转而道:“师叔,你提起冲天香阵,恐怕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吧?”
木凌霄点了点头,似乎在忍耐着什么,颤声道:“我将冲天香阵的事,都告诉了那人。他自然担心得很,毕竟,咱们的百花杀一旦发动,仅有独门秘药可防,不论有什么奇遇傍身,百毒不侵,一样无能为力。”
这下,连袁吉和龙啸等人的脸色也变了。
几个飞鹰卫更是当场斩下衣摆,拿起酒壶备用。
卫香馨柔声道:“诸位不必太过担心。百花阁素来行善,不忍造杀孽。冲天香阵只会让人筋骨酥软,浑身无力,绝不伤及性命。这是敝派自保的最后手段,若对我们并无恶意,完全不需担心。”
木凌霄哑声轻笑,道:“那人从我这里弄到了一颗解药,他应当还想打药库的主意,只是似乎出了岔子,内应不能再用。他们办事缜密,挟持一个人,往往要绕好几道弯子,亏得如此,他们应变不够及时,最后能从我这儿弄到的解药,不过那一颗而已。”
燕逐雪忽然离开座位,大步走到石碧丝身边,低声问了句什么。
石碧丝点了点头,并没答话。
燕逐雪若有所思,垂手扶剑,眼中亮起一层隐隐光华。
她看着像是多了一层奇妙的信心。
对剑客来说,这信心,有时比灵丹妙药还要可贵。
叶飘零大略猜得出是为什么。
那女剑客性情执拗,又出身自清风烟雨楼,满心正气最盼着能遇到的,便是肯全心全意相信她的人。
石碧丝给她的那颗药丸,无疑便是信赖的象征。
卫香馨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道:“师叔,如你所言,若咱们此刻命人激活百花杀,冲天香阵之内,记在你名下那颗药丸被谁吃了,谁便是那个恶徒的背后主使。”
木凌霄抬眼道:“你可带了落菊酒?”
卫香馨微笑道:“今日所用的百花酿,全都掺了落菊酒。”
见燕逐雪面露不解,石碧丝轻声道:“百花杀激发后,若喝过落菊酒,药性发作会快些,脸上也会变色。方便我们观察药性何时减退。”
卫香馨淡淡道:“也叫偷偷吃了药的人,决计无所遁形。诸位,叶少侠主仆与燕女侠三人,都是我们有事相求,给过药的。还请大家记住,那明明应当中毒却没中的人,便是此次想要掀起江湖血战,武林动乱的罪魁祸首。”
彭异横刀站定在唯一的出口前,朗声道:“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要同时算计天道和如意楼。”
袁吉皱眉道:“卫阁主,只为了捉一个罪魁祸首,连累此地这么多无辜之人中毒,怕是不好吧?”
卫香馨目光坚定,望着抬手将不知什么塞进嘴里,含笑咽下的木凌霄,一字字道:“此毒不伤身体,行动不便这些日子里,我百花阁上下必定将诸位妥善安置,伺候穿衣吃饭,沐浴便溺。此后诸位朋友有何困顿之处,百花阁必定竭力相帮。此外,恭送诸位之时,还会备下灵药,以作赔礼。”
木凌霄唇角翘起,道:“卫阁主,这山谷中的柔弱花草……今后……便全交给你了。”
说着,一道青黑血痕,从她鼻中滑落。
卫香馨噙着眼泪双膝下跪,俯身一拜,高声道:“定不负师叔所托!”
眼见木凌霄气绝当场,瘫软在地,登时便有一人长身而起,大声道:“我就是来看热闹的,先别用毒,让我走。”
卫香馨扶膝站起,拍掉轻尘,冷冷道:“对不住,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一直护在袁吉身侧的飞鹰卫面色大变,膝盖一软,纷纷摔倒在地。
其余宾客也一个个歪七扭八,倒得不成样子,面上原本的微醺酡红,转眼间变成了如初败残菊一样的淡金枯黄,好似刷了一层花粉,显眼至极。
叶飘零看向袁吉,跟着微微一怔。
袁吉也倒了下去,靠在一个飞鹰卫身上,面色铁青上浮现着一层金黄,的确是已经中毒的模样。
龙啸矗立在歪倒的同门中央,苦笑道:“我若说我从没见过你们说的药丸长什么样,你们肯信么?”
卫香馨站在叶飘零身侧,冷冷道:“那就要看,龙公子除了这句话,还有没有别的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