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杀掉他认为该死之人的那一刻,他与他的剑,甚至会有一种血肉交融彼此感应的错觉。
他师父冷星寒说,他们两个既是一类人,又完全不同。
这话看似很矛盾,但叶飘零早早就懂了。
他们都是天生就能从血雨腥风中吸取营养的怪物。
只是叶飘零的心中,并没有针对某个目标的彻骨恨意。
所以他师父说,他的剑,将来会青出于蓝,更加纯粹。
可他后来名义上的师父风绝尘说,不希望他成为一把纯粹的杀人剑。
那之后不久,他就在名义上的师弟——南宫星的帮助下,结识了几个温柔美丽、知心体意的美好女子。
只可惜,他们只改变了叶飘零对女人的看法,而没有改变他的剑。
痴情剑骆严拼命想教他压箱底的绝活——曾经温柔如春光令无数少女心醉的多情剑,然而直到如今,叶飘零也没练过那套剑法的第二招。
所以,他始终认为,自己并不太懂武功。他只擅长杀人。
他擅长杀人,遇到想杀的人,出手杀了,是水到渠成理所当然的事。
他不需要这些女人用敬慕的眼神盯着他。
如果这里有谁他看得上眼,用敬慕转化成一次尽情的放纵,算是他可以接受的报答。
但一来没有,二来,他也还没杀掉此刻最想杀的那个人。
只有杀掉袁吉,叶飘零才能心安理得受下这些他并不需要的感激。
他并不是蠢人。
他知道杀掉小爵爷,背下杀死飞鹰卫的恶名会是什么后果。
他只是不在乎。
除了亲朋好友和一些女人之外,全武林都认为他师父是个杀戮成性的疯子。
他师父就不在乎。
在乎的事情太多,手里的剑,会变得迟钝。
很多时候,刹那间的迟钝,就意味着永恒的死亡。
花香渐淡,石阶转眼到了尽头。
叶飘零走出谷口,提气展开身法,远远掠到数丈外的高处,屈指在唇,连吹了三长两短五段哨音。
不多时,灌木丛晃动两下,噗噜钻出个满脑袋碎叶子的女人,那张猫儿一样讨喜的圆脸跟刚出了洞的松鼠一样,左顾右盼看了几个来回,才小心翼翼道:“叶飘零,是你么?”
叶飘零屏息凝神,打算趁机看看周围是不是另有埋伏。
毕竟如意楼中并非铁板一块,以风绝尘懒得多加过问的打理方式,往他们那儿安插叛徒不会比在百花阁更难。
事实上,天道现身之前,也的确早就做足了准备。
若是没有叛徒走漏风声,此次诸多事件的走向,都将大大不同。
别的不说,单他叶飘零在胡雨洛心中的身份,就得从救命恩人变成杀父仇人,此后一生,都要不共戴天。
任笑笑在下头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皱起眉,稍稍提高音量,“叶飘零?嘶……叶煞星?啧,大公驴?”
叶飘零忍不住掰断一根树枝,甩手丢在她头上,跟着纵身而下,落在她旁边,冲她肉滚滚的圆腚拍了一巴掌,“什么乱糟糟的叫法。”
“谁叫你看见我还不出来。这鬼地方都不知道埋伏着多少人,我听着音儿溜达过来找你,不提心吊胆啊?”
她办事利索,嘴里叽叽咕咕抱怨着,转身就展开轻功领路。
转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山脚下的一处猎户小屋。
屋外的空地支了两顶帐篷。
其中一顶的旁边,架着一杆沉甸甸的长枪。
噼啪作响的火堆上有一锅热汤,孟飞端着碗,正在一口口吹上面升起的热气。
叶飘零微微皱眉,道:“没想到,是孟总管亲自来了。”
孟飞淡淡道:“咱们以前没有惊扰收花人的惯例。你传话说要见孟蝶,我不来坐镇,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
“她明天什么时候能到?”
“说不好。路上顺,兴许一大早就到。不顺,那午后,天擦黑,都有可能。”他喝一口汤,哈声长气,“小叶,孟蝶的仇已经报了。你要见她做什么?”
“问一些话。有些事太巧,由不得我不多想。”
“问什么?”
“她到底是不是孟金虎的女儿,她的目的真的是报仇么?”
孟飞又喝一口汤,道:“这些事很重要?”
任笑笑当即在旁给自家男人撑腰道:“这不废话嘛,你一口一个小叶的叫,还不了解他?不重要的事,你三棍子能打出一个屁来?他才没那功夫跟人叨叨呢。”
孟飞笑了笑,“早上十年,你这么跟我说话,可要受点苦头。”
“话糙理不糙。”叶飘零道,“不重要的事,我几时找楼里代我办过?”
“那你明天见了自己问吧。”孟飞又露出一副很疲倦的样子,就像他手里那碗汤,已比他的长枪都要沉重,“小叶,谷中的事,跟我说说吧。百花阁的赏秋大会,是出大事了吧?”
叶飘零无意隐瞒,简短讲述了一遍,只不过在最后,将飞鹰卫的死真正算在了自己头上。
“那帮飞鹰卫看着都挺干练稳重,怎么中着毒不能动,还敢对你撂狠话?”孟飞抬起眼,眸子中倒映着跃动的火光。
“兴许是人上人当惯了,觉得我不敢杀他们。”
孟飞沉默片刻,苦笑道:“我也想不出,这世上还有谁是你不敢杀的。”
叶飘零抽出长剑,道:“袁吉的亲随都在哪里落脚?”
孟飞垂下目光,“那些人不杀也罢。”
“袁吉的亲随,必定和他此次被救走的事情有关。杀了,更稳妥。”
孟飞摇了摇头,“我早派人去盯着了。那些亲随绝不是袁吉真正的心腹。要是靠那帮人保护他的平安,小爵爷这种常在江湖走动的招摇人物,怕是早死无全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