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忠义总觉得隐隐有哪里不对,但手上一抱拳,还是客客气气道:“不敢当,机缘巧合,碰上而已。杜大侠临终前曾叮嘱,叫我一定记住行侠仗义四个字,我片刻不敢忘怀。那些所谓功劳,不过都是分内之事,应该的,应该的。”
“冒昧问一句,袁少侠今年贵庚?”
“过了腊月,就有十九了。正当有一番作为的年纪。”
“可也是成家的年纪了。”许天蓉笑吟吟道,“袁少侠,你对茂林郡有功,对飞仙门,也是恩德不小。我门下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女孩,以她们的出身,按说是不配你这样一位少年英才的。”
“岂敢岂敢。”袁忠义口中谦虚,心中却道,算下来你们飞仙门的我都已经日过十多个,配不配的,我是真不在乎。
不料许天蓉话头又是一转,柔声道:“可眼下,我们飞仙门也恰好有一位立了大功,正适合请赏的姑娘。我这个做师父的,为她操心,她面皮薄,万一被你回绝,脸上无光,在这茂林郡可待不下去了。我啊,就来探探你的口风。袁少侠心中对未来的夫人,可有什么期盼?”
茂林郡如今立了大功的姑娘,除了你们家贺仙澄还有别人?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袁忠义脑后微微发紧,谨慎道:“门主,贺师姐天仙一样的人物,你这么说,我可惶恐得很。”
许天蓉微微摇头,道:“那些愚夫口中一声声的仙姑,做不得数。仙澄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别看她年纪轻轻行走江湖,家事女红一样娴熟精通,乱世之中可以和你同行天下,将来万民归心,九州安定,你们归隐田园,也一样会是神仙眷侣。”
“而且,”她目光一闪,道,“这也是为了含蕊着想。她自卑残败之躯,无论如何不肯做你夫人,只肯做个侧室。她与你共过患难,听你言语,对她也颇有真情,那将来你的袁夫人若是与她不睦,难免惹出许多事端。你枕畔难安,做事也会大受影响。仙澄本就是她最心服的师姐,一贯对她们多有照料,仙澄在上,含蕊喊一声姐姐,必然心甘情愿,不会有什么嫌隙。”
袁忠义满头雾水,不明白怎么初见面就谈到了婚嫁之事上,而且,竟然不是包含蕊,是那个传闻被张道安看中的贺仙澄。
这里头必定有什么古怪之chu。
别的不说,你们飞仙门门主不得出嫁,贺仙澄这么精明能干的人才,这便不要了么?
再者说,他这些日子做下的事,真有这么大的功劳?
不过真要细想,蛊宗对百部联军的影响,比飞仙门对大安义军还大,四位护法他独自就剪除一半,好像真是颇为显赫的战功。
而且那个张白莲分别前被他禽得五体投地内外开花,说不定请功时又添了许多好话。
看来这两三日的功夫,他袁忠义不知不觉就成了个抢手的香饽饽。
袁忠义心里思虑,口中道:“门主,实不相瞒,我先前也与贺师姐相chu过一段时日,我不觉得贺师姐对我有什么好感。强的瓜不甜,我行走江湖,还是更愿意求红颜知己真心以对,而非单纯只为了所谓的匹配。我还是更喜欢含蕊这样心里有我,时时惦着我的。”
“男欢女爰自然不能强求。”许天蓉微笑道,“所以此事,我当然要先问过仙澄。你放心,她对我的安排并无异议,甚至想要早日和你定下亲事,至于什么时候真的拜堂,就是你们小两口商量的事情了。既然袁少侠家中已无其他长辈,届时,不妨就由我来充当高堂吧。”
奇怪,奇哉怪也……袁忠义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怎么一段时间未见,贺仙澄竟然打算嫁他了。
可如此大的一个便宜,收包含蕊额外附赠贺仙澄,他一个初出江湖刚刚小有声名的愣头青,还柔是推脱,不免有点惹人怀疑。
他只得先做出一脸喜色,拱手道:“既然门主美意如此殷切,在下……也不好虚情假意说自己并不高兴。不知……能不能让我跟贺师姐单独谈谈?”
许天蓉淡淡道:“这个不急,仙澄已经决定请袁少侠和含蕊一起在此地住下,免去通传的麻烦。你们想见面,随时都可以。”
“那……门主是还有什么吩咐么?”袁忠义谨慎问道,“门主只管将我当作弟子差遣,不必见外。”
她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道:“你只有内力深厚,这并非武学正途。你这身内力至阴至寒,能配得上将它驱策的心法着实不多,我暂且也并无良策。我这里有本《广寒折桂手》的誊抄秘籍,需求资质根骨颇高,对内力要求也十分苛刻,仙澄也不过刚刚入门而已。她面皮薄,未必好意思亲自传授,你就拿这本册子先粗略学学,补上武功的短板。内功的事,将来再想办法。”
袁忠义双手接过,不解道:“门主到底所为何事,不妨……吩咐在下吧。”
“这不过是给我飞仙门的佳婿一份见面礼而已,你不必多虑。若有什么事情需要袁少侠相助,我自会开口。”许天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对了,袁少侠……”
袁忠义心中一凛,抢着道:“门主不必总是这么见外,你是前辈,直呼在下名字便是。”
她莞尔一笑,道:“那你也不必总是一口一个门主,总觉得被你叫老了。我才受了陛下一个封号,旁人不论,你总称呼得起。”
袁忠义立刻乖乖道:“是,真人。”
“那么,忠义,我就继续说了。”她望着他的眼睛,轻描淡写道,“这次过来,我检查了一下含蕊的身子,她遭了飞来横祸之后,体质可是大不如前了……”
袁忠义背后一紧,莫名想起了当初被孙断那双瞎眼盯住的恶寒,脸上忙做出黯然神伤的样子,道:“这也怪我,才疏学浅,怎么也不知道该如何为她调理滋补。真人,你看我是不是应该当寻访一些珍奇药材,来为她滋养元气啊?”
许天蓉摇了摇头,叹道:“这事真论起来,其实你才是罪魁祸首……可又怪不得你。”
袁忠义故作一惊,愕然道:“真人,此话是从何说起?我对含蕊,可从未有半点恶意啊。”
“我细细查过含蕊的脉象,她体质孱弱成如今这副样子,其实……”她微微一顿,面颊微显一抹红晕,“其实是阴精亏空,肾经虚弱。她多半是被蛊宗蹂躏时身上受创,之后一心与你缠绵,枕席之间贪欢过度,这次在蛊宗那边又竭尽全力带头救你,可以说是元气大伤。幸亏这两日你有所察觉,没再顺她的意,不然,她怕是要阴竭精枯,一命呜呼了。”
袁忠义倒抽一口凉气,道:“当真?我还只当她是累了……”
“千真万确。这也是我不愿她做你正妻的原因之一。为人妻者,开枝散叶才是重中之重,含蕊亏虚至此,腹中是绝不可能再有胎儿了。她守在你身边做个如夫人,才是上上之选。”
看许天蓉似乎没有追责的意思,袁忠义渐渐放下心来,大着胆子以懊恼神情道:“若是因我之故,说明我……其实是个伤人的体质。那、那我又怎么能再去连累贺师姐。”
许天蓉摇了摇头,道:“是含蕊自己受创后阴亏甚重,岂能全怪在你的头上。再者说,你这玄阴真气森寒至极,若没有女子为你提振阳欲,你也会受其拖累。你这大好的本事,岂能因为顾念女子孱弱而束之高阁。你大可放心,仙澄是我最重要的弟子之一,她比含蕊有分寸得多,绝不会让你再有什么追悔莫及的遗憾。”
再有?言下之意,包含蕊似乎是救不回来了啊。果然元阴夺过之后就该收敛一些,即便没有单次脱阴而亡,积累下来也会亏虚致死。
他暗暗决定,之后常伴身边的女子,一定要谨慎运功,大不了放过元阴不碰,也好过未来留下个克妻的名声。
堂堂侠少,身边跟着的红颜知己一个个肾痨而亡,传出去也太不像话。
他可不愿今后名垂青史之时,名字前留下的绰号叫什么“天煞孤星”、“鳏夫英雄”之类。
本以为今日差不多就到此为止,袁忠义正想着找由头告辞,许天蓉又开口道:“还有一事,我要先请忠义你做个准备。”
“但凭真人吩咐。”
“这两天,王上就要过来了。大安义军在北方连战连捷,势如破竹,茂林郡平定,更是没有了后顾之忧。王上御驾巡视,必定要召见诸位有功之臣,届时不论谈及何事,还请忠义你记得,为了含蕊,你一定要将仙澄娶进门。”
头皮一阵发紧,袁忠义暗忖,难不成这许天蓉是不想贺仙澄成为张道安的女人,又不好自己拒绝,便抢先跑来趁着大安王没到,将这边的生米做成熟饭?
“我自然是愿意如此。可我担心……”他略一沉吟,道,“还有张白莲将军这个变数在。虽说事急从权,可毕竟我是污了张将军的清白,她若提及此事……”
“那便请旨御赐,让仙澄和张将军执平妻之礼,效法娥皇女英,不分尊卑,张将军虚长几岁,仙澄可以称她一声姐姐。”
“若是王上不允呢?”
“这你不必担心,我自会为你们出言相求。”许天蓉望向门外,微笑道,“耽误忠义你这么久功夫,快去跟仙澄说说喜事吧。”
袁忠义看向门口,一个翠衫绿裙,颇为白净俊俏的少女快步走入,道一声师父,便过去站定在身侧,垂目不语。
“这是林香袖,含蕊她们的师妹。我的关门弟子。香袖,这便是你师姐们提起的袁少侠。”
林香袖抬眼一瞥,柔柔一笑,道:“小女子林香袖,见过袁少侠。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多谢你相助师姐。”
看得出她们师徒有话要说,袁忠义起身道别,快步离开。
出了屋子,阳光当头照下,他昂首逆着金芒看向天空,心中微感恍惚。
但转眼之间,他就恢复了镇定,让等在门外的丫鬟领路,径直去找包含蕊和贺仙澄。
论急切程度,他必然是得揪出贺仙澄躲去个没人地方好好谈谈。
但于情于理,按照他此前塑造的形象,这会儿还是要迈进门去,先大步赶到包含蕊身边,把她搂进怀中温柔抚摸,软语安慰一番才是。
本来还在强绷着一张笑脸,被他这么一抱,包含蕊顿时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惹人生怜。
贺仙澄神情略显疲倦,起身道:“你们先谈谈,我去透透气,顺便让人备些吃喝,智信,你若没什么杂事,就在这里和含蕊一起吃吧。”
袁忠义点点头,恰到好chu做出略显尴尬的表情,像是青涩少年对这突如其来的喜事不敢相信一样。
等贺仙澄一走,他便拥住包含蕊柔声道:“含蕊,你莫生气。你师父的安排,你要是不满意,咱们今夜悄悄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