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可我们的探子回报,大安朝的主力,好像东进悭州了啊。是打算自南而北,绕行一个大圈,去奇袭尉迟狰的屁股么?”霍勇的口气明显放肆了许多,不知道是酒劲儿上头,还是图穷匕见。
“陛下与我时有书信往来,这等雄才大略,自然不足为外人道。”张林氏的口吻也冷了下来,“这些姑且不论,霍大哥在蜀州所作所为,一水之隔,我也略有耳闻。难道他身边美女如云,却至今还不曾续弦?那些大好女郎,该不会都红颜薄命吧?”
这话,暗指的自然就是霍四方荒淫肆虐,每打下一chu便会掳掠女子入帐,尽情蹂躏的传言。
那个禽起女人像疯子一般的说法,也正是源自于此——据说每夜进帐的女子,次日还能自己走动的,不足十之二三。
同样传出的,还有霍四方玩厌的女人会赏给部众,淫乐到彻底没有用chu,便放血扒皮,晒成肉干,供应军粮。
至于传言有多少可信,就很难判断了。
毕竟世上并不是没有出过相似的事。仅就袁忠义所知,近的有蛮兵豢养女俘,淫乐后充作军粮,远的有名城大贾惩罚婢女,吊脚倒悬堆柴烤做熏肉赏于奴仆,下有流民饥饿不愿吃自家孩子,索性与旁人交换易子而食,上有一代名将苦守北关粮草断绝不得不下令,将城中女子当作牛羊……
莫说如今是烽烟四起的战乱年代,便是歌舞升平的年景,寻常百姓,有些时候也并不被当作人来看待。
不过当初将田青芷带去见识了一下流民饿肚子时能做到什么地步后,他自身对此道邪行倒是没了什么兴趣。
真以食物看待,人也不过是一大块肉,口感味道,兴许还比牛马猪羊差些,除了果腹,何乐之有?
他关心乐子,一般人关心的,则是伦常,道德,良心。
历朝历代虽都不乏吃人的事,但也没有任何一卷青史,敢将此事视为理所应当。
所以一旦传扬开来,招来的就绝不会是什么好名声。
蛮兵食人名声在外,所攻之chu便会拼死抵抗,血染沙场,总好过被人下锅。
富商烹婢名扬四海,数年后朝中大臣抓住痛脚扳倒其靠山,数条早该来的罪名一朝加身,在刑场三天切了两千多片。
而那位名将即便情有可原,此后也屡遭文官发难,郁郁而终。
至于那些流民……凡是饿到不得不打人肉主意,最终能活下来的,也是寥寥无几。
霍四方的兵马传出这种流言,若是并无实据,便是光汉动的手脚。毕竟这等逆贼暂时还不配豢养一批朝廷命官,不论写史还是写告示,仍是动笔杆子的人效忠的那位说了算。
听得出张林氏的言下之意,霍勇眉心一皱,开口澄清。
不过这种不光彩的事,不管发生没发生,口头上决计是不肯承认的。
他对答倒也稳妥,并未直接否认霍四方好色,以免提亲时拿出的,张林氏美貌这个理由站不住脚。以他所说,霍四方的确生性风流,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横槊赋诗的一世之雄,不也大兴土木修建邺三台,重金赎回蔡文姬,唱一曲胡笳十八拍么。
袁忠义在旁听得暗暗称奇,没想到霍勇看着颇为精壮是个领兵打仗的样子,对这些文史逸闻竟也所知甚多。
而且,都已到了这个地步,对方不再藏着掖着,言语之间,只差挑明了讲,张林氏你要是不把怒州这两郡连着兵马一起当作嫁妆,那我们霍家军就不会放心渡河来陪你打这场合并夹击的柔仗。
蜀州之地多险峻,易守难攻,霍四方靠着民心生变拿下了大半关卡,如今是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出击劫掠,显然东进翼州,直取江南丰饶之地才是正道。尉迟狰这样的柔骨头,大可等以后有把握了再来啃。
不需要贺仙澄的提点,袁忠义也能明白,霍四方想要的,才不是张林氏这个女人。
而是在她手下控制了将近十个月的怒州重镇——芦郡。
芦郡地chu三江交叉、三州交汇之chu,西北依靠芦水天堑,封桥即可掌控多条通途,在这里放上几千人,就能令途经的数万大军如鲠在喉。
这也正是张道安先将此chu攻陷,霍四方一路南下,尉迟狰大军压阵的共同原因。
芦郡这个钉子落在谁手里,他的敌人,就会十分难受。
“可若是这样,张道安为何不肯派兵支援?他难道不知道张林氏就要顶不住了么?”晚宴结束,在园林中寻了个暗chu坐下,袁忠义将贺仙澄抱在怀中,不解问道。
这等大事,一场接风宴拿不出结果理所应当,但任谁也看得出,面对霍勇的咄咄逼人,张林氏最后的微笑,已经维持得相当勉强。
而那位霹雳火爆的张红菱,中间甚至忍不住低声嘟囔想让袁忠义一铜钱丢死霍勇,连使者不能动的规矩都不想讲了。
对方摆明是非要把这件事儿谈妥,甚至还说打算参加张红菱跟袁忠义的婚礼。
贺仙澄生长在武林门派,其实有些投错胎的味道,她习武的天赋,真是不及谋略眼光的万一。
她思索片刻,便道:“张道安起兵于滇州东北,和张林氏里应外合,不费多少力气就拿下了芦郡,之后招揽义军,仗着曾经笼络的信徒起兵后,一直将芦郡当作后方,靠张林氏抵御援军,自己则在滇州境内攻城略地。这样的人,只怕……没什么雄心大志可言。对他来说,芦郡这一chu要地,与其说是跳板,不如说是防线外的缓冲。”
袁忠义皱眉道:“那便能轻易丢下么?”
“以他手下那些不得志文人的谋略……”贺仙澄不屑轻哼一声,道,“从此次赐婚如此匆忙也猜得出,那帮人并不愿意大安之中除了仙人,还有一个威名不弱的三江仙姑。”
“借刀杀人?”袁忠义若有所思,喃喃说道。
“不止。”她轻声道,“滇州东北大安义军仍有数千,招募新卒一刻不曾停止,那边还有张道安一个义子坐镇,他们按兵不动,又将消息小心藏匿着,只怕……还存着更阴狠的念头。”
“哦?”
“霍四方南下,留下蜀州东线不犯,显然是对攻打翼州底气不足。那最可能的目标,就是拿下芦郡之后,强取怒州。”贺仙澄轻声道,“而尉迟狰打算先来拔芦郡这个钉子,南侧悭州的光汉守军,难道真能坐视不理?如此一来,芦郡三方混战,悭州防线空虚,他北可令义子等着坐收渔利,南可挥军东进去和蛮子兵抢一抢悭州北部诸郡,卖掉一个不太受控的三江仙姑,换来如此多的好chu,他目光短浅,岂会不做。”
“短浅?”袁忠义略一挑眉,颇为疑惑道,“我听着,还是挺好的战略啊。”
“芦郡失守,以霍四方的凶狠和尉迟狰的稳健,怒州将是胜者掌中之物。”贺仙澄轻声道,“张道安迟迟不发援军,张林氏投敌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便如今不肯,等江曲郡战败,也就无路可退,不得不自保了。三江仙姑对张道安知根知底,有她相助,你觉得怒州将来的主人,会在后方留着滇州这个隐患不去清理么?到时候他再出动主力,就没有现成的便宜可捡了。”
袁忠义沉吟片刻,笑道:“算了,这些天下大势,我想不清楚,也懒得去管。凭咱们的本事,想要荣登大宝,做个皇帝皇后,怕是有些勉强。”
贺仙澄微微低头,亮出一段粉白细嫩的后颈,“你若真有这个野心,咱们都还年轻,稳扎稳打逐步培养羽翼,倒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从江湖中混迹出人头地,最后夺取天下的,尚无先例,咱们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那倒不必。太麻烦了。”袁忠义淡淡道,“我只要行走江湖,做个风流大侠,便心满意足了。”
“只是风流大侠么?”
他微微一笑,附耳道:“若能暗中再做个混世魔头,可以随心所欲,自然更好。在庙堂之高端坐龙椅,有什么意思?等我武功练好了,带上柳钟隐的人皮面具,去皇宫高墙里走上几圈,玩一玩千娇百媚的宠妃们,替新皇播种,直接让儿子做太子,岂不更美?”
贺仙澄后背微微一紧,轻笑道:“那自然是你高兴为重。”
“澄儿,你思虑周密,小事上,我还是愿意听你几句。”他将她搂住,轻柔抚摸着她的喉头,柔声道,“张林氏这边的事情,你准备如何chu理?咱们该做什么?让那个霍疯子,做我的便宜岳父么?”
听出他口吻中隐含的不耐,她沉吟道:“智信,最要紧的,我还是得知道,你长远的将来……到底作何打算。”
“我不是说了么,澄儿,我要做一代大侠。”他语调更加轻柔,“你难道以为,我在说笑?”
贺仙澄屏息片刻,微微一笑,道:“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你先随我去拜会使者,和武林同道打个招呼,行走江湖,积累侠名最重要的就是人脉。你在深山老林诛杀千百魔教妖邪,也不如和名门正派一起走动几日。”
“不都说武林是个看实力的地方么?”袁忠义故意冷笑一声,讥诮一句。
“人脉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贺仙澄柔声道,“旁的不说,真遇到恩怨纠葛,约战死斗,有什么人来助拳,可是能决定生死的。没有人脉,是你的功劳,也没人会提。有了人脉,哪怕你只是跟着去魔教总坛露个脸,将来说起,你也是剿灭魔教的功臣。”
袁忠义含笑点头,“所以这江湖高手,和衙门中的老爷,貌似也没什么分别。”
“还是有的。”贺仙澄淡淡道,“至少这个老爷若看那个不顺眼,不能带兵过去直接把人杀了。”
“这个掌门看那个掌门不顺眼,难道就可以?”
她竟点了点头,“约个切磋,当众比试,你若武功够好,‘错手’将其打死,假惺惺哭上两句,这事儿自然也就过去了。”
“过去?后人不会报仇么?”
贺仙澄莞尔一笑,“连他们掌门都能‘错手’杀了,弟子还敢报仇么?”
随口闲侃几句,他们到了安置来客的偏院。论地位,贺仙澄如今是飞仙门大师姐,地位与门主相当,即便小帮小派影响有限,那群武林高手也不敢怠慢——江湖风起云涌日新月异,谁知道今日的小毛头会不会是明日的武林盟主,多个朋友面前多条路,多个敌人背后多双眼,其中利弊,稍有经验的便能厘清。
袁忠义也并未被忽视,江湖消息往往传得极快,他力助茂林郡,大破蛊宗,救飞仙门于水火之际,在西南四州,早已传扬开来。
但也仅限于未被忽视而已,陪同使者诸人都是帮派弟子,显然对飞仙门大师姐兴趣更大,更愿意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