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红娇与袁忠义私下独chu时可以尽显女儿家的羞态,恣意放纵,一旦到了人前,就能迅速撑起之前招兵买马所需的菩萨气场。
她淡定微笑,柔声道:“不敢当,不过是个流落他乡的可怜寡妇。不知墨先生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约见,有何贵干?”
墨十一手捏斗笠,挡在胸前,缓缓道:“来与仙姑共商蜀州大计。”
林红娇这种场面应付得惯了,微笑毫无变化,道:“我如今寄人篱下,蜀州大计,墨先生怕是找错人了。”
墨十一摇头道:“没有错。能救蜀州于水火的,唯有仙姑你一人而已。芦郡百姓逃难北方,依旧念着仙姑的好chu,三江一带谁不知道,刀兵征伐,战火连天,唯有仙姑庇佑的地界,还能有一方平静安宁。”
林红娇轻轻叹了口气,“皆是往事,不必再提了。那些安宁,在精兵良将之前,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那是因为仙姑座下没有善战猛将。人各有长,理应扬长避短,仙姑以女流之姿,能叫万户归心,渔猎农商,百废俱兴。蜀州如今根基仍在,最需要的,便是仙姑这样的人才。”
林红娇失身袁忠义后,雄心壮志被下面那张淫口泄了个十之八九,只想借着霍四方器重,积蓄些钱财宝物,谋个避世隐居之所。
“墨先生谬赞了。实不相瞒,我曾听仙家使者说过一个道理,世间万民,犹如天地万物,我也没什么特别手段,不过是尽量少去横加干涉,定下法令规章惩恶扬善,剩下,由着他们自行决定。人,会设法让自己过得更好。”她半垂眼帘,轻声道,“可惜战端一起,征粮征物,那丰收喜悦,也没能享受多久。”
墨十一干枯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道法自然,无为而治,本就是顺应天理。仙姑有此认识,可见,正当是救蜀州于水火之人。”
林红娇微微低头不语,袁忠义却忍不住道:“救蜀州于何方水火?”
“霍疯子,和朝廷。”墨十一昂首挺胸,凛然道,“朝廷梁柱腐朽,蠹虫横行,惹出遍地狼烟,烽火四起。霍四方兴兵起事,假借大义,行的却是私欲为先,荒淫无道之举,他以泼天大水灭了朝廷的火,却又要将蜀州万民,淹死在此地。此即是蜀州水火,更是天下水火。我青城墨家避世十代,传承百年,为的并非开枝散叶,而是在此水火之际,以身救民。”
“然我墨家与研学先祖并非一脉。”他长女干口气,冷冷道,“我等不懂如何重整大地山河,只懂杀人。”
林红娇后背一紧,不过有袁忠义在旁,还不至于面现慌张,“墨先生……是要杀谁?”
“霍四方。”墨十一分毫不怕隔墙有耳,朗声道,“此人暴虐成性,滥杀无辜,屠妾婢成脍炙,豢妇孺为军粮,诛灭忠良,如狼噬羊。此贼不除,蜀州定将千里无烟,血流漂杵。”
他踏上一步,紧握竹杖,枯瘦手背一条条筋络突起,掌肉捏到发白,“仙姑,群龙不能无首,蜀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乃是据守以求天下的绝佳之选,绝不能叫霍四方这样的疯子,凭白糟蹋。”
袁忠义这才明白,原来青城墨家要做的事,是刺杀霍四方,扶持三江仙姑。
林红娇疲倦道:“我一介女流之辈……”
“仙姑!”墨十一抢白道,“当下西南之地,无人比你更加合适。一旦事成,你暂且将蜀州接过,安顿民心,休养生息,来日你若觉得有什么英雄人物,能令天下太平,率众投诚,又有何不可?”
林红娇沉吟道:“我流落至此,凭借霍老大照应,才有一chu容身之所。论人情,我不能恩将仇报。论道理,霍四方身边有唐门高手护卫,据说还有雁山派的豪侠暗中随行,杀不杀他,你来与我商讨,无异于缘木求鱼。墨先生,还是请回吧。”
墨十一默默凝视她片刻,道:“我与仙姑商讨的,并非诛杀霍四方之事。而是想听仙姑承诺一句,只要霍四方身亡,仙姑便肯登高一呼,竭力重整蜀州河山,抵御朝廷强敌。”
言下之意,只要林红娇应下,他们便能将霍四方顺利刺杀似的。
林红娇缓缓道:“我在霍家军中毫无威望,霍四方身死,这一彪人马,应会落入霍勇、霍鹰之手。墨先生未免太天真了。我登高一呼,只怕当即就被霍家兵马一拥而上,剁成肉泥。而且霍四方为人谨慎,我投奔过来至今,都还不曾见过其人真身。这样神神秘秘的一个头领,只要令符还在,那么……倒下一个,便还会有下一个。”
墨十一却好像早就在等她这话,双眼精光闪动,微笑道:“我有一计,可将这两件难题,一并解决,一箭双雕。”
“哦?”
“仙姑丰姿端丽,法相雍容,在下听闻,霍四方不久前还曾向仙姑chu派遣使者,欲结仙缘,可有此事?”
“嗯。”林红娇眉心微动,隐隐显出一股不悦。
袁忠义也猜到这墨十一打算用的是什么计策,暗忖,这倒真是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只是一旦实施,林红娇无疑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不成功,便再无退路。
“仙姑不妨假意应诺,与霍四方公告天下,结缘成亲。不论霍四方如何小心谨慎,大婚之时,总不至于还藏头缩尾不肯露面,我等在婚期之前布下天罗地网,定能将此人诛杀。”
“霍四方一死,仙姑身为遗孀,又有西南名望,万千信民敬仰,只要及时拿到令符,霍家军尽在掌控,霍勇、霍鹰,掀不起什么风浪。若妄图肘腋生变,将其一并除去就是。”
“如今中京禁军四方平叛,捉襟见肘,尉迟狰兵马疲乏,又有张道安、蛮族各部威胁,大军入蜀至少也要一两年后,仙姑安民整顿,选拔贤才,未必不能守住。”
“此地根基打下,那便如禅僧所题,大海从鱼跃,长空任鸟飞。前途不可限量,还望仙姑三思。”
这话说得诱人至极,但林红娇最后也没有直接应允,只说会深思熟虑,便将墨十一送出了门外。
院门口人影重重,袁忠义凝神一听,外面少说守着近二十人,大都功夫不错,气息绵长。
墨十一一出去,也不听他发号施令,那些人便纷纷隐去气息,恍若鬼魅,消失在浓稠夜色之中。
林红娇发了会儿怔,起身道:“咱们也回驿馆去吧,久久不归,我担心霍鹰生疑。”
他们是打着私下游走散心的旗号出来,耽搁太久,恐怕张红菱也会不安。
但袁忠义一瞄,就发现开口的她,那双莲足并未动弹半点。
天下大事他不懂,女人心事,却是他专精专长。如那墨十一所说,人应当扬长避短。
他微微一笑,抬手关上屋门,回到林红娇身边,抬臂搭肩,柔情款款道:“红娇,其实咱们出来也没多久,你若倦了,就在此多歇片刻吧。”
林红娇毕竟不是羞涩少女,咬唇一顿,抓起了他的手掌,按在了自己高耸的柔软胸膛,“智信,我……心里好乱。”
于是,他摸了摸她的心口,解去衣衫,听了听,亲了亲,将她抱起坐在竹椅上,温柔抽送,拿出大半个时辰,叫她鬓发散乱,香汗津津,心跳如鼓,精神上,却总算安定下来。
她一边抬手梳理鬓发,一边用还略显低哑的嗓音问道:“智信,墨十一的事,你觉得我该如何选择?”
袁忠义在后面揽着她酥软腰肢,懒洋洋道:“你想如何选择?”
女子心思不好揣摩的时候,叫她做主,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我自然是不想掺和,我只想找个僻静地方躲起来。”她幽幽一叹,道,“可人避祸,总有一天避不过。我只是担心,这墨十一是霍四方派来试探我的细作,我若应了,便要惹来大麻烦。”
“若他不是呢?”
林红娇杏目微眯,一股凌厉若隐若现,“那他的主意,便未尝不可……”
墨十一想必也知道,自己这大胆的计划想要说动林红娇,空口白话毫无意义。
十月十六,依旧秋雨如丝。
连着数日天气不佳,山路泥泞难行,不仅林红娇一行耽搁在唐家堡动弹不得,霍四方与手下兵将,也扎营在东川郡暂停行军。
当晚,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小童,又将林红娇约去了郊外小院。
这两天袁忠义曲意奉迎,有心讨张红菱欢心,将那本就身心臣服的姑娘逗弄得越发芳心沉沦,还顺势为她运功补了补肾经亏损,免得过早衰弱,影响他母女同床的大计。
张红菱没有贺仙澄那样锐利的眼色,对母亲和情郎之间的事情毫无察觉,叫他护着娘过去,还一路送到了巷口,几次叮嘱,才依依不舍转身。
上一次袁忠义就颇为担心会有唐家的人来盯梢,但最后并未发现。这次他依旧留心周围,却仍一无所获。
也不知是唐家对林红娇过于轻视,还是根本不把霍家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过不论哪种,结果都对他们极为有利。
至少此刻明面上唐家还是霍四方的亲信,而他们脚下一步步踏过的土地,属于唐家堡。
没想到,他们身后没有唐门的人跟着,到了目的地,却见到了一个姓唐的。
墨十一仍旧是上次的打扮,长枪般直挺挺站定。
旁边那张竹椅上,则坐着神情悠闲,正用指尖把玩一根细长毒针的唐飞凤。
袁忠义神情一凛,立刻横拦在林红娇身前,沉声道:“墨先生,你这是何意?”
墨十一低沉一笑,哑声道:“在下知道,仙姑对我多有顾虑,才会畏首畏尾,不愿应承除此恶贼,此次,我便是来展现,我墨家死士肯为天下万民牺牲的诚意。”
“哦?”袁忠义瞄向神情分毫不变的唐飞凤,皱眉道,“唐姑娘,难道就是墨先生的诚意?”
“那是墨家的帮手,这才是墨家的诚意。”墨十一从肩后解下一个西瓜大的布包,展臂递来。
袁忠义疑心有诈,伸手接过,让林红娇退后数尺,才凝神运功,层层解开。
三层包袱皮里,最后滚落出来的,竟是血淋林一颗人头。
袁忠义吃了一惊,林红娇脸上也褪了三分血色。
他定了定神,留心戒备着唐飞凤手上毒针,垂手将那人头上被血粘连的乱发拨开。
露出的脸,已经因为诧异和惊恐而曲,但不难认出身份。
林红娇面上变色,道:“你们杀了霍勇?”
墨十一缓缓道:“我已说过,我们墨家死士,只懂得杀人。为了取信于仙姑,自然只有杀一个足以表明诚意的人,给仙姑看。”
唐飞凤在后面淡淡道:“十三条命,换了对面四条。在我看来,并不算懂杀人。”
“唐姑娘惊才绝艳,和你比起来,我们的确不懂杀人。”墨十一毫无争锋之意,只淡淡道,“但霍勇身边有三个那样的高手,唐姑娘怕是不肯去杀的。”
唐飞凤也不否认,道:“不假,不暴露身份杀掉霍勇,我做不到。”
林红娇原本平息下去的壮志,终于被霍勇的这颗人头引燃。
袁忠义却在盯着唐飞凤。他隐隐明白过来,这女人一直格外留意霍鹰,看来并不是对那俊俏男装女郎起了什么绮念。
林红娇静静听了片刻,也望向唐飞凤,道:“唐姑娘,我很好奇,你在这里,是因为你是唐飞凤,还是因为你是唐门弟子。”
“唐飞凤。”
“那唐门弟子,会作何选择?”
“安排的保镖,大概会出出手意思意思,毕竟保住了唐家堡一带的安宁,毫无表示,面子上过意不去,失了信誉,在武林也不好交代。”唐飞凤微笑道,“不过唐天童兄妹两个,加起来也不会是你那小情郎的对手,不会有什么阻碍。”
林红娇目光一变,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露了破绽,一时间竟有些心慌。
唐飞凤眸光流转,浅笑嫣然,轻描淡写道:“我们练擒拿暗器的,最重要便是眼力,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仙姑也不必惊慌,真有本事的男人,姐妹共侍,母女同寝,不值得大惊小怪。你女儿若还不知道,咱们有这层合作关系,我当然也不会赘言。”
袁忠义禁不住冷笑道:“唐姑娘,这算是威胁么?”
唐飞凤唇角一勾,若有所指道:“凭这,怕是威胁不了你吧?你有天下至阴的内功傍身,什么女子能抵得住你的本事。”
袁忠义心中一惊,暗想此人母亲据说是魔教中人,此前交手之后,目光就颇为奇异,难不成……已被她认出了《不仁经》么?
她眉梢微挑,斜瞥着他,那双黑眸中透着一股隐隐的蓝,颇有股妖异之气,“袁少侠,我素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肯与三江仙姑合作,正是看中了你的身手,今后若有机会,咱们还要多聊聊才好。”
林红娇知道袁忠义不是唐飞凤的对手,墨十一武功虽然还不知道深浅,但死士在任何地方都很令人头疼。
更重要的是,她极不喜欢霍四方。
闭目静静思索片刻,她睁开眼,露出了三江仙姑笼络信徒,令人心甘情愿供奉香火的和蔼微笑,柔声道:“私事不必再谈,既然咱们志同道合,都是为了蜀州万千民众的安宁康泰,接下来,就告诉我,咱们该如何去做吧。”
袁忠义退后两步,默默旁听。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便已过去。
林红娇喝了口水,最后问道:“墨先生,这计划……你们墨家当真并无异议?”
墨十一缓缓颔首,神情平静:“霍四方不是霍勇。一击不中,不知要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我们没有时间……去从长计议了。”
林红娇郑重其事矮身行礼,道:“愿墨家诸人,能早日归隐青城,福寿安康。”
“承仙姑吉言,墨十一,就此别过。”
袁忠义静静矗立在旁。
他心里明白,比起那些终日不离山门依靠田产收租家财万贯的宗师、只知道满世界赚通缉赏银以此谋生的游侠、一门心思就是报效朝廷官吏给百姓吃屎也要在旁鼓励大家趁热比较好味道的名士……墨十一更像是大侠应有的样子。
然而墨十一永远也不会成为大侠。
他很快就会死,未来不会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不会恐惧,也不会犹豫。
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就在他的身上。
袁忠义默默望着那枯瘦的背影与随行的同族一道走远,暗暗告诫自己,绝不能成为那样的人。
“觉得他很蠢,对么?”唐飞凤忽然在旁笑道。
袁忠义略一犹豫,点了点头,“不错。”
“但江湖中偏偏就有不少这种蠢人。”
林红娇原本已经披好蓑衣,见他俩在院内开始交谈,略一沉吟,退回去将房门掩上,放下了斗笠。
袁忠义一时不知唐飞凤意欲何为,只能随口应付道:“幸好我不是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