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什么乱七八糟书都喜欢看一点的书香门第之后,袁忠义很多时候都能推测出一些不识字的江湖莽夫难以明白的事。
比如风太昊这个名字,八成是那位魔教教祖自己起的。
《古三坟》有云:伏羲氏,燧人子也,因风而生,故风姓。《汉书》则载:太昊帝宓羲氏,宓者伏。
魔教昔年是以叛逆谋反为目的建立,教祖给自己起下这种大逆不道的姓名,并不奇怪。
风氏十部均出于上古,存世极少,风青溪有这个么行事狂放的先人,嫁人之前改换假名也就并不奇怪了。魔教覆灭不过十余年,还远不到时光可以磨灭记忆的程度,更何况,看唐飞凤的年纪也知道,风青溪嫁来唐门的时候,魔教还正有十大护教长老纵横江湖威风八面,将不少心向朝廷忠君护主的正道高手打得一败涂地。
袁忠义很是好奇,唐门门主那个爹娶妾的时候,知道自己迎回家的是何人么?
从唐飞凤身边走进屋内,房门并不宽,他鼻端顿时闻到一股淡淡清香。
没想到,这女人看着利落精悍,原来还贴身放着香囊。
“娘,这便是我说的那个袁忠义。”唐飞凤在后面关上房门,轻声说道。
袁忠义并不在意她站在自己身后空门。对他来说,可以绝对信任的,和暂时绝对打不过的,都可以站在那边。
他一拱手,抱拳对着纱帐之后躬身道:“晚辈袁忠义,见过风前辈。”
里面传来一个轻柔淡雅的女声,“那姓氏我已许久不曾用过,听来还有几分古怪,还是叫我狄夫人吧。”
狄福曦,不过是伏羲帝做了一个把戏,听这假名,他也不信这女子真的人淡如菊。
不过想想也对,真正淡泊之人,岂会有唐飞凤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女儿。
“晚辈袁忠义,见过狄夫人。”他语气恭敬至极,心中暗想,能将武功改良的人,必定是武学一道的奇才,她没学过武功的事,还是不能轻信。
大概是已经穿戴整齐,一只纤柔玉手轻轻一拨,解开了遮挡纱帘。
袁忠义抬眼看去,心中一震,竟呆了一呆,旋即,不免又感到几分奇怪。
眼前的风青溪既然是唐飞凤的娘,有这么一个至少已过双十的女儿,年纪怕是比林红娇还要大上几岁。可她肌肤玉润凝华,鲜嫩仿佛吹弹可破,若不是发鬓青丝散着些许星霜,秋水双瞳盈满世事沧桑,看起来分明更像是唐飞凤的姐姐。
而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张绝色娇容,连贺仙澄都能比下几分,进皇宫里争个后位兴许都不是难事,为何会来唐家屈尊做个侧室?
想到唐飞凤是她的女儿,袁忠义不免又暗道一声可惜。亲眼见过之后,想必身后那位姑娘,是承袭了父亲那边的容貌更多,浪费了亲娘这男人难以忘怀的惊心仙姿。
风青溪上下扫视一遍,略一颔首,转身回到里面,坐在一张简朴竹椅上。
袁忠义看她背影,没了容颜影响,才算是有了几分那年纪女子应有的味道——腰肢腴软,胸臀丰盈,的确是个熟透了的美果。不过转身坐下之后,那张脸就又将他目光女干了过去。
难怪她要到这种僻静地方独居,如此容貌配着那样的风情身段,留在山上怕是夫君都要短命,整日整夜被男人缠着,估计也没时间教导女儿。
袁忠义定了定神,主动开口,道:“不知狄夫人对晚辈有何指教?晚辈人已至此,必当洗耳恭听。”
风青溪眸子微微一转,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能将心藏得如此深邃,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在我面前,不必这般费力伪装。你的《不仁经》,是从谁那儿得的?”
面对这种知根知底的人,袁忠义不敢怠慢,仍是恭恭敬敬道:“晚辈机缘巧合,得自大力神魔,孙断。”
风青溪单掌托腮,斜倚桌边,眼帘半垂,道:“竟是落在那个废物手里,难怪这么多年,也不见十重《不仁经》现世。此人阴狠毒辣,竟肯将《不仁经》传授给你?”
袁忠义早已想好对策,将自己的经历,九真一假说了出来,除了身份仍是被掳上山的书童之外,其余几乎全都交代给了她。
风青溪静静听完,微微一笑,道:“你不必如此恨他,你的确是他的传人。只不过这废物选择传人的手段,稍稍激烈了些。这倒不能怪他,他成了残废,不用这种法子,怕是也难以找到合心意的后继。”
袁忠义自然不服,道:“晚辈若不是命大,可就已经被他传去阎罗殿了。”
风青溪笑容没有丝毫变化,淡淡道:“你《不仁经》已经练到如此地步,难道还没发现,不将两册内容大致掌握,便根本无法往更高境界突破么?”
袁忠义闻言一怔,跟着心头一阵天翻地覆,霎时间掌心满是冷汗。
难道……孙断在将他捉上山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上、下两册?难不成从头到尾,那些手段就都是孙断在锤炼合格继承人的手段?
一种被玩弄在股掌之上的感觉让他额头不觉青筋抽动,恼怒裹挟着深沉的暴戾之气横扫心田,不仅没有让他生出半点感激,反而恨不得返回山上,将孙断剩下的那点腐臭残渣挫骨扬灰!
他脑中无数念头百转千回,咬牙闭目,双拳微微颤抖。不过转眼之间,他便缓缓挺直身躯,睁开眼睛,展颜一笑,道:“多谢狄夫人指点,叫晚辈明白了此前愚昧。”
风青溪眼波流转,眉目之间略显一丝赞许,“此事今后不必再提。听凤儿说,你的志愿是成为武林人人敬仰的一代大侠,此话当真?”
“当真。”袁忠义朗声道,“双拳难敌四手,做大侠,比起做魔头,还是安全了许多。”
“可若是来日众人口中的魔教卷土重来,你又谈何安全?”
他哈哈一笑,道:“魔教卷土重来,与我何干?”
“你是大侠,群策群力之际,总要有大侠登高一呼,一马当先。”
袁忠义淡淡道:“那就要看,到时候是魔教这边更强,还是大侠身后的人更多了。”
“若是魔教更强呢?”
“那大侠……也有一不小心失手,壮烈成仁的时候。”他话锋一转,笑道,“此外,我倒觉得,魔教未必会卷土重来。”
唐飞凤神情微变,沉声道:“哦?”
“魔教不过是个称呼。江湖历史数不胜数,大日月教是魔教,火魂派是魔教,青龙会是魔教,蛇谷殷宫是魔教……”他将从贺仙澄那里听来的武林掌故信手拈来,道,“圣龙光明教,只不过教祖离开后无人威望足以服众,连年腐朽,变成了他们口中的魔教而已。前辈何须妄自菲薄,随那些凡夫俗子一起以魔教自chu?”
他抬手一挥,慷慨激昂道:“几十年前,光汉气数未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圣教逆势而动,自然会有最后的下场。可如今光汉气数已尽,江山千疮百孔,江湖风起云涌,死保朝廷的所谓正道,甚至不如作壁上观的冷眼之辈多。大江南北许多门派,都在各路义军背后默默支持,此时若再有一个圣教崛起,难道还会成为魔教?既然并无魔教一说,又何谈卷土重来?”
风青溪黛眉略挑,道:“你说的倒也有理。只是圣教末年混乱不堪,网罗的人才大都性情偏激,破败之后四散各地隐居,想必也难说好转多少。他们对武林正道怀抱深仇大恨,不被当作魔教……谈何容易?”
“顺应天下大势,即便偏激,也是圣教。逆势而动,即便礼让谦恭,也只是死得时候痛快一些罢了。”袁忠义沉声道,“再者说,恕晚辈直言,晚辈既然能从小小书童变成袁忠义,圣教,又为何非要执着于圣教原来的名号呢?”
唐飞凤唇角勾起一抹欣悦笑意,望向母亲。
风青溪眸子微抬,与女儿对望一眼,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不错,你说的不错,执念于此,是我着相了。”
唐飞凤上前一步,拱手道:“恭喜母亲,终于想通了这一节。”
风青溪头望向桌面,轻声道:“我欠缺的,兴许只是旁观清者,对我说上这么一句。”
顺着她的视线,袁忠义看向桌面,那上面堆满纸张,笔墨犹在,也不知平时这女人把自己关在此地都写些什么。远远望去,似乎是些凌乱图谱,配着不少生涩难懂的字词。
看图谱像是一些武学招式,看词句像是招数运转的口诀心法……可这女人看起来弱不禁风,举手投足没有半点习武过的痕迹。
难道贺仙澄打听出来的事情是真的,她作为魔教教祖后人,竟能靠自身智慧,从根基上修订魔教那些传世武学,改头换面,弥补缺陷不成?
有这本事,那风青溪的价值,对武林中人简直不可限量。
唐飞凤在他身后轻笑一声,道:“贺仙澄想必已经告诉你了吧。你没看错,那些书稿,便是我娘推演武功理论所用,只不过,所有成稿,都被她收在了心中。”
风青溪淡淡道:“圣龙宝居之中也存了一份。凤儿,我早已对你说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要和袁少侠合作,这些细枝末节,便没必要隐瞒遮掩。”
袁忠义也不客气,直率道:“所以这其中,便有唐姑娘许给我的好chu?”
“不错。”风青溪缓缓道,“先祖惊才绝艳,创下许多旷世奇功,虽无一样能达到不仁经这般强悍的地步,但不仁经的内功隐患,想来你已深有体会。仅有这一套内功的不足之chu,你应该也已经清楚明白。”
他知道风青溪先祖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当然也解决不了。否则,唐飞凤的条件不会不提。便开门见山问道:“唐姑娘所说配得上不仁经的武学,究竟是什么?”
他下山以来全凭内功强悍心机狡诈与人为敌,正面动手遇到强者难求一胜,心中岂能不隐隐烦闷。加上那不仁经对心性侵蚀颇巨,一股怒意,不时便会转成暴戾之气,积蓄在暗chu,等待爆发的时机。
能发挥出不仁经威力的武学对他而言,远比几十个绝色佳人的诱惑更大。
大概是出身圣教的习惯,风青溪口中依旧不用实际辈分,“先祖乃是不世出的奇才,他自身也练了《不仁经》,为了配合,除了创下许多武功之外,还将不少古旧秘籍修订补齐,所以符合你要的武功,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