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的烟尘中,一道白色的人影往半空中“飞”去,然后一声嘹亮的鸟啸声响起,他看得分明,那炼器阁上方,万里晴空中一只巨大无朋的金雕俯冲下来,不偏不倚地飞到那人影身下,那人影居然轻若鸿毛一般落在那金雕背上,载了一个人,那金雕却不曾有一丝晃动,直接又腾空飞起。
但金雕没有飞多久,那人又从雕背上跃落下来,是一名身背长剑身穿淡绿宫装的成熟美妇。
美妇张开双手,那宽大的袖子如同天空那金雕的双翅,让她获得了飞翔的能力一般,那修长丰满的身子犹如柳絮在空中缓缓落下,一身白色白色丝带飘拂着,又仿若天仙驾云落于凡间一般,落在了化成废墟的炼器阁旁边的太翰阁顶上。
当那没有穿鞋的白玉素足踏在那太翰阁屋脊的一刻起,噼里啪啦的,太翰阁顶上所有的瓦片都碎裂开来,紧跟着一股庞大的气机如同洪水倾泻一般吞噬了整个太初门广场,让置身其中尚且摸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还chu于错愕中的太初门弟子,犹如被淹没在水底一般,不但四周的空气仿若液体一般粘稠厚重起来,就连呼女干也变得异常的困难,其中那些功力低微的外门弟子甚至受不住直接咳出一口鲜血出来。内力还算深厚的韩云溪运起一身内力,堪堪抵挡住了这波气机的侵袭,但仍然觉得胸口气闷。
但他的瞳孔突然紧缩,那女子他却是认得,却是年前洛阳盟会时远远瞥见过的,皇紫宸的姑姑、凌虚宫的宫主……
也是东武林盟的盟主——皇妲己。
在这浩荡声势中,发丝轻微飘扬的皇妲己左手剑指横置于把宫衣撑得滚圆光滑几欲裂锦而出的高耸胸脯下方,右手剑指朝天一指,一声鸾凤鸣叫声响起,她背负的长剑脱鞘飞起,然后悬于皇妲己那指着天空的右手剑指之上,开始不住地发出嗡嗡的声音来。
“晴雪莹辉,光漫碧空。”
那清脆如同夜莺晨鸣的声音,却又如暮鼓晨钟一般在整个广场回荡起来,然后被一声山崩一般的冷哼声撞散。
“虚张声势——!”
“洪水”中,一座“山峰”平地拔起,将那奔腾的“水流”挤开,让韩云溪顿时觉得胸腔的挤压感大为降低,呼女干也为之一畅。
那“山峰”中,公孙龙撕扯开身上破损的青袍,那本来精壮的身子此刻却肌肉虬扎,一下子变得魁梧健壮起来。随着公孙龙体态上的变化,那“山峰”也愈发浑厚坚实起来。
一时间却是山峰与洪水相持不下,形成了僵持。
“东武林盟好手段啊……”
这个时候,脸色阴沉的公孙龙冷哼一声,然后又是叹了一口气,声线沙哑地说道:
“历经五载,房半书、秦凤巧、章盈……,你们东武林盟好大的手笔……”
“想必是从赤一刀开始布的局罢了?老夫千算万算,也决然想不到血刀老狗居然背叛魔门,成为你们武林盟的走狗。嘿,说起来,那老狗手上沾染你们所谓正道人士的鲜血怕不是比老夫十倍有余,却不知道和皇盟主做了何等交易,以至于皇盟主居然能容下那老狗,却如此不惜代价要致老夫于死地。难道上一辈的恩怨真如此重要吗?”
当公孙龙提及上一辈恩怨的时候,那笼罩着校场的洪水翻腾起来,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打在山峰上。
皇妲己的气机变得凌厉起来,但脸上神色却异常平和:
“只要能留下幻魔,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话音刚落,那气机却再生变化,却是围绕着山峰快速地旋转起来,瞬间形成了一道旋涡,气机中,无数剑芒组成的水流开始绞杀着山峰。
“破——!”
整座“山”突然紧缩,全部缩回公孙龙的体内,可没等那怒涛席卷而来把公孙龙吞没,只听叫公孙龙一声怒吼后,一跺脚,他站立之chu,整个用一指厚石砖铺就的校场蛛网般龟裂开来,那怒涛也瞬间消失无踪。
整个广场的人觉得身上的压力徒然消失了,终于能自由畅快地喘息了。
但韩云溪知道:真正的危险要来了!
他是太初门三公子,或许他修炼天赋不一定比某些小门小派的不世出的天才要差,但他的见识却不是那些天才能比的。
当那双方无形的气机一消失,他毫不犹豫地运足内力,然后抽身飞退。
他异常清楚,那些洪水啊,山峰啊,这种内力外溢形成的一种气机,不过是一种试探的手段,如今这些外像消失了,表示他们要真正动手了!
韩云溪身形刚动,只听见那边公孙龙那粗犷的声音喊了一句:
“托师尊鸿福,皇盟主的母亲大人白某回味无穷啊——!”
话音刚落,那边广场公孙龙身子一蹲一伸,刚刚所站之地再次碎裂下陷,在那小坑还在扩散的同时,公孙龙已经如同一杆离弦利箭一般射向皇妲己,同时一拳击出!
一道因为灰尘而使得原本无形的内力波纹变得肉眼可见的波纹在公孙龙的拳头chu扩散开来,然后“嘭——!”闷雷一般的响声才炸开。
那边韩云溪堪堪踩中一屋檐,耳朵因为这声闷响再次嗡鸣发疼起来,他跃起后却是不得不转身,同在半空中缩头闭眼、屈膝抱头。
韩云溪根本就不用看。其实像这样的交手他也没有见过,但那闭死关的师叔祖曾告知过他们,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那些顶级高手的交手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就是为何他问杨云锦这世上是否有仙人的缘故。
这些人就是“仙人”。
缩成一团后的韩云溪,浑身内力凝聚于双臂双脚,然后在半空中,公孙龙与皇妲己的交手产生的气浪波及到了韩云溪,这次没有炼器阁的抵消,他只觉得挨了一扇巨掌的拍击,虽然没有直接受伤,但整个人被直接拍飞开来。
这倒是顺了韩云溪的意。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字:
跑——!
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不是一个蠢蛋,公孙龙的话里已经包含了许多重要讯息,其中最重要的是:皇妲己是来杀公孙龙的!
这是摆脱公孙龙的最好机会!
所以当韩云溪摔落地上的时候,立刻翻身跳了起来,毫不犹豫朝着下山的方向就欲施展轻功开跑。
然而,他一转身,却看到他前面三丈开外,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劲装、身材魁梧结实、脸上戴着一面木质无纹无彩面具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恰巧站在了他逃跑的路线上。
光天化日下戴面具的,那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韩云溪内心一沉,但也不做它想,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跃去。
但他一动,那男子也是轻轻一跃,再次拦在他离去的路上。
意思却是再清晰不过。
“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阻拦在下下山?”
韩云溪明知道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么一个戴面具的人阻拦他,但他还是忍不住先询问试探一下。
但黑衣人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看着韩云溪,而是把目光投向了韩云溪身后的太初门。
“阁下既然不愿告知,那得罪了……”
韩云溪无奈,如今想走却是只能先把那黑衣人制服再说。
可没等他动手,背后一声尖锐的剑啸声后,又一声声势浩大的巨响随后炸开。
这一声沉闷的巨响比之前两次巨响加起来还要强烈,让韩云溪头皮发麻,强敌在前他却不得不转过身去。
然后他看到太初门的围墙在崩解,然后那裹挟着泥土、砖石、木片的气浪再一次向着他袭来。
这已经不是什么气浪了,而是蕴含着公孙龙与皇妲己交手时,两股澎湃无匹的内力相碰撞所产生的内力风暴。
他再顾不得黑衣人的存在了,大喝一声,摆出防御的姿势,一身内力运至极致。
不过是两个呼女干的时间,韩云溪就被这股气浪迎面撞到,顿时如那夜被白莹月隔空只凭掌风就扫落在地一般,韩云溪护体的内力直接被震散,整个人被撞得往后倒飞。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还在往后飞摔出去的韩云溪又听到了第四声巨响。
韩云溪终于明白,什么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还有什么是祸不单行。
因为就在他不知道能不能抵挡新一波的气浪之时,他背后被一只手掌按住了。
这只手掌韩云溪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那黑衣人的。
此刻他内息紊乱,体内的内力一时间不能顺畅地调动防御,那黑衣人只需内劲一吐他必然心脉碎裂而亡。
但就在韩云溪心想吾命休矣的时候,然而出乎韩云溪意料的是,一股熟悉的内力却从背后的手掌灌注进来。那股内力阳刚精纯,很快就融合了韩云溪体内散乱的内力,助他快速地稳定下那紊乱的气息来。
然后跌坐在一旁的他,看见那黑衣人站在他身前,迎着第二波气浪一掌击出,“嘭!嘭!嘭!嘭!嘭!嘭!嘭——!”,一连七声爆响,第二波气浪居然被黑衣人一掌击散,在韩云溪身体两边席卷而过。
玄阳掌!
七重劲——!
韩云溪身躯一震,仰望着那张无纹的面具,声音苦涩地说到:
“大哥……”
那黑衣人似乎对韩云溪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凝望着建筑物正不断崩塌的太初门的方向,默然无语。
“为何——!?”韩云溪再次厉声问道。
那面具终于转过来,面具上那两条狭长的细缝中,眼光闪烁着,终究那面具下仿佛隐藏着的是一张没有嘴巴的面孔,那黑衣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里面传来一声震天怒吼:
“白——!莹——!月——!”
巨响再次传来。
而这也是最后一声巨响了。
——
公孙龙和皇妲己的战斗结束得非常之快。
五声巨响五波气浪,意味着两人只交手了五招,战斗就结束了。
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没有如一般说书先生说得口干舌燥那般,从日出战至日落,一直战至双方筋疲力尽才堪堪用一手压箱底的绝招决一胜负。
越是高层次的战斗其实越是简单明了。
公孙龙败了,丢下了左手手臂,从赤峰山悬崖一跃而下,生死未仆,去向不明。
因为两人的交手,以校场为中心整个太初门总坛近乎一半的建筑物都化为废墟。
在大哥阻拦下没能离开太初门的韩云溪,梦游一般地走在这片碎石遍地的废墟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过是一眨眼般的功夫,自己生活的地方突然就变得面目全非起来了。
此刻太初门如同一个被毁掉半边的蚂蚁窝一般,在巨人离去后,躲在蚁窝深chu的蚂蚁又爬了出来,开始善后。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韩云溪这样的见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及时逃逸的能力,此刻这片废墟上,因为被公孙龙与皇妲己交手而波及到死亡的太初门弟子,韩云溪光是大致扫了一下,就有几十具尸体……
这时韩云溪想起了师叔祖的话:
“除非你们也踏入了那个境界,否则遇到了最好躲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们没有观战的资格。”
看着这样的废墟,韩云溪的心在不断变冷。
在这满目苍夷中,太初门门人在来来回回地收拾残局,而这忙碌的人群中,有一群分散在四周一动不动站着,犹如监工一般的人。
这群从未谋面,腰间挂着东武林盟腰牌的高手在大战后突然冒了出来,把整个太初门围了起来,其中有七、八名从气势上看来,其修为并不在母亲姜玉澜之下。
这样的阵仗让韩云溪彻底明白了。正如公孙龙说的:一切都是一个局。
一个针对公孙龙,或者说“幻魔”设下的局。
而这个棋局的棋盘不知从何开始,但终点就是太初门。而当太初门化为棋盘的那一刻开始,太初门所有的人都没有选择地成为了其中的一枚棋子,无论是母亲,又或者是他。
他也终于明白什么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韩云溪突然很想笑,却终于明白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的,一切自救的行为,一切绝望而放纵的行为。
生死不由他。
韩云溪继续往前走着,越过一面断墙后,他站着了脚步。
他看到了白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