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角落有些灰旧的沙漏挟裹着时间在细沙中渐渐流逝。</p>
屋外阳光愈发明媚刺眼，洒落无数斑驳影点于大厅内，将陈牧的半个身子笼映在奇幻般的光影里。</p>
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细尖茶叶，许舵主望着男人俊美的侧颜若有所思。</p>
“不会真的让我去当太监吧。”陈牧心下蓦地一突。</p>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p>
许舵主脸上带着戏谑的笑意，但眼神却漾动着认真之色。</p>
尽管她是女人，长相普通柔弱，但那蕴含着劲道的魁梧身姿在客厅内犹如一头含着暴虐气息的母狼，给人莫名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性。</p>
陈牧知道这女人心机城府很重，在给出任何建议时都藏有阴谋。</p>
“免谈。”</p>
男人直接拒绝。</p>
许舵主看着细尖茶叶缓缓沉底，也不强行劝说，幽幽道：</p>
“虽然双鱼国有我们天地会的分部，但对于皇宫密事了解的并不太多，且多是无稽传言，我只给你讲我认为是真实的事情，至于你如何判断在你自己。”</p>
“请讲。”</p>
陈牧洗耳恭听。</p>
许舵主道：“你先说一说你知道的传闻，关于王后和公主或者其他。”</p>
陈牧点了点头道：“双鱼国曾由巴氏建立，而掌权者为女王，母系为上。直到百年前双鱼国发生政变，摄政王延文玉谋反，成为新王。</p>
当时的最后一任女王在临死前将所有的宝藏封印隐藏，并下了诅咒，唯有正统皇女才能打开其宝藏。</p>
奇怪的是，自此以后双鱼国皇室便再未生下过女孩，宝藏也一直被埋藏至今。</p>
如今双鱼国的国王叫延图鲁，原本也算是一位明君，可惜因为病重一直卧病于床，据传闻是他后来娶的新王后在背后下的毒手。</p>
白雪儿公主是国王原配夫人收养的女儿，自新王后上位后便被逐出了皇宫，但也有人说她已经死了。不过，之前葫芦七妖告诉我，他们曾一直在一起……”</p>
听着陈牧娓娓陈述，许舵主纤细的手指富有节奏的敲打着自己的大腿，眼角的笑意渐次盛开。</p>
“看来陈大人所知道的也不过是一些公开的情报而已。”</p>
陈牧听出了对方语气里的试探与质疑，淡淡道：“我可没想着对你隐瞒，我知道的就这么点。哦对了，我还了解到当年许贵妃在入宫前去了双鱼国，具体做了什么我并不知晓。”</p>
这时客厅外出现了一位身形单薄的侍女，似有要事汇报。</p>
许舵主瞥见她，挥手示意对方进来。</p>
侍女手握着一截蜡封的小巧竹筒，快步来到许舵主身边俯身贴耳低声说了几句，递给竹筒后便悄然退下。</p>
许舵主神色自始至终都很平静。</p>
但男人能明显感受到空气的流动略有些停滞，彰示着女人内心的情绪波动。</p>
女人沉思片刻后望着陈牧说道：“那我把我知道的说给你听吧。</p>
白雪儿公主是原王后从月落神女湖捡来的，自出生时便患有怪病，皮肤头发皆白，身子极为虚弱，需常年灵药护养，几乎来说就是一个药罐子。</p>
到十八岁那年，白雪儿公主便居住在特定的居所内，甚至宫内的人都鲜有见过她的。</p>
据说当年国王为了给她治病，曾派出一支军队前往夜妖世界，这支军队的首领则是靠山王的儿子南铮，可惜这支军队后来失踪了……”</p>
听到这里，陈牧心中一动。</p>
他想起自己之前与夏姑娘在夜妖世界逃离时，遇到的那具干尸——御林卫大将军南铮！</p>
原来南铮进入夜妖世界，是为了给白雪儿公主治病。</p>
陈牧内心叹息。</p>
原本年纪轻轻该有大作为的，却死的如此随意，只能说昏君坑良臣。</p>
等等！</p>
陈牧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p>
如果当时南铮率领一支队伍进入夜妖世界，那么他不可能前往大炎，也就是说……</p>
在双鱼国也能进入夜妖世界？</p>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陈牧直接询问：“夜妖世界在双鱼国也有入口？”</p>
许舵主笑道：“看来你并不知道，夜妖世界就在双鱼国内。”</p>
“这不可能！”</p>
陈牧一怔，随即摇头道。“我明明看到夜妖出现在大炎风华城。”</p>
许舵主解释说：“夜妖只是夜妖世界的一个活动入口而已，它去任何地方都改变不了夜妖世界的位置。无论什么类型的空间世界都是在固定的范围内，你总不能以为可以随便移动吧。”</p>
陈牧脸色隐隐变得有些怪异。</p>
这么说来，薛采青假如真的是被夜妖劫持到夜妖世界，那现在极有可能就在双鱼国境内。</p>
老天爷终究还是给面子啊。</p>
让他无形间有了救对方的一个可能性。</p>
许舵主指尖把玩着装有情报的小巧竹筒，继续说道：</p>
“老国王病重卧床，王后掌控权力，但朝内有不少官员对她很排斥，使得一些重大国事决策她不能独断。”</p>
陈牧道：“双鱼国王后想要效仿大炎太后，但她的政治手段还是欠缺。”</p>
“没错，她没有那样的能力。”</p>
许舵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但是现在老国王在她的手里，使得一些人不敢轻举妄动，稍有过激行为可能会让局面无法收拾。</p>
即便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王后的口碑很不好，但这无法阻止她的权力一点点扩张。</p>
到如今甚至连靠山王南赫山都有意偏向于她。相信再过几年，她会是第二个大炎太后。”</p>
还是有些手段的，连靠山王都拿下了。</p>
陈牧蹙着眉尖儿有些意外。</p>
不过双鱼毕竟也只是一个弹丸小国，没有大炎那么复杂。</p>
陈牧轻轻将褶皱的衣衫一角捋平，想了想问道：“那么关于白雪儿公主呢？她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另外双鱼玉佩你知道多少？”</p>
“白雪儿公主被王后追杀而逃离皇宫，过程被葫芦七妖救，是世人皆知的事情……”</p>
许舵主说到这里刻意停顿了一下，明亮的眼睛看着陈牧缓缓道。“可问题是，没有人亲眼看到白雪儿公主逃出皇宫。也没人在宫内见过白雪儿公主。”</p>
“如果雪儿公主没离开皇宫，葫芦七妖救的又是谁？”</p>
陈牧提出质疑。</p>
许舵主学着陈牧做了个耸肩动作：“我怎么知道。”</p>
陈牧侧头望着厅外的湛蓝天空，沉思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根据葫芦七妖的说法，他们当年在逃跑时被雪儿公主所救，才有了这番恩情。</p>
如果连他们都未能分辨出救出的雪儿公主是真是假，那这个伪装之人太可怕了。”</p>
“其实你想说的是，这会不会是王后设的局，对吧。”</p>
许舵主看穿了男人的心思。</p>
陈牧面无表情的点头：“雪儿公主在民间和朝堂的名声很好，若一直囚禁她，便会有人进行营救。索性让雪儿公主逃出去，转移注意力。</p>
作为雪儿公主为数不多的朋友，葫芦七妖的作证可以让人们相信雪儿公主真的逃出了皇宫。”</p>
“那你觉得，葫芦七妖有没有可能骗你呢？”</p>
许舵主问道。</p>
陈牧偏着脑袋凝视地上斑驳光影，手指轻轻摩挲着锋利而硬的桌沿，没有第一时间回答。</p>
葫芦七妖里也就老二比较聪慧，其他人的智力显然比较憨。</p>
老二最厉害的便是听觉与视力。</p>
但不巧的是，在救出雪儿公主后他的听觉和视力皆受到了损伤，导致他无法精确判断很多事务，否则当时也不会被他给轻易抓住。</p>
这么一来，被救出的公主确实很难判断其真假。</p>
“让我们把一些线索理一理。”</p>
许舵主为陈牧换了一杯茶水，坐端了身子。“双鱼女王临死前立下诅咒，只有正统皇女才能打开宝藏，但葫芦七妖又是打开宝藏的关键。联想到葫芦七妖的身世，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p>
听到对方有意提示，陈牧脑海中隐隐抓住了一道亮芒。</p>
葫芦七妖的身世充满了传奇色彩。</p>
是当年瑶池七位圣女候选人在进入月落神女湖试炼时，误入了一座神秘之境，结果被妖王强行占有，从而生下了七个葫芦妖。</p>
而坊间一些传闻说，双鱼国的宝藏就在月落神女湖内。</p>
如果是真的，那是不是有一种可能性，当年瑶池七仙子误闯入的神秘之境就是藏有宝藏之地。</p>
那个所谓的妖王，是宝藏的守护者？</p>
妖王若是死亡，那他的七个孩子便自然接替守护者一职。</p>
想到这里，陈牧深邃的眸子盯着许舵主：“我发现我还是小瞧了天地会，在双鱼宝藏这件事，你们所了解的信息比任何势力都要多。可我不明白，区区一个宝藏就能让你们推翻大炎，建立新的王朝？”</p>
许舵主莞尔：“在你看来，双鱼国的宝藏是什么？是堆积成山的金银财宝？还是灵宝法器？”</p>
“无论是什么，都无法让一个超级大国覆灭。”</p>
“你就这么肯定？”</p>
“对，我就是这么肯定！”陈牧目光灼灼。“即便如今的大炎是一座随时倒塌的高楼，但也绝非随随便便轻易推倒。更何况有太后撑着，只要她不死，百年难倒。”</p>
陈牧并没有夸大其词。</p>
他虽然讨厌太后，但对方的能力却让他极为钦佩。</p>
她的出现让大炎多延续了数十年的寿命，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了。</p>
只要活着，她就是大炎的顶天柱！</p>
许舵主也不跟对方辩解，回到了之前的话题。</p>
“或许是为了安抚百姓，也或许是为了双鱼国宝藏，摄政王延文玉在谋反后并没有杀死巴氏皇室宗亲，而是将他们留在王都，保留皇族称号。”</p>
“留在王都就等于是被囚禁。”陈牧道。</p>
“没错。”许舵主嘴角上扬。“此后巴氏皇族再也未能产下女婴，双鱼国宝藏也没法打开。</p>
而在三十三年前，有一位皇子因不满王权更迭，于是秘密起兵造反，但最终还是被镇压了下去。</p>
这位皇子的夫人当时正好怀孕，王后心善，便求情放了她，贬为庶民。”</p>
“现在这位皇子夫人还活着吗？”</p>
“早就去世了。”</p>
“那她腹中的孩子呢？”</p>
“也死了。”许舵主语气萧然。“因为难产，孩子和大人都没能保下。”</p>
“命不好啊。”陈牧感慨道。</p>
厅外明媚的天色被一层乌云渐渐抹去了光彩，黯淡了不少。许舵主怔怔注视，神情彷徨：“这世上，谁的命又是真正的好呢。”</p>
陈牧眉梢微挑：“听你这语气，似乎你也有难言之隐啊。”</p>
他对眼前这个女人了解并不深。</p>
不过想想对方身为天地会总舵主的女儿，自出生时便肩负着反炎的使命，在躲躲藏藏中进行历练，比起其他女人确实少了很多快乐。</p>
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女人未来的结局注定很不好。</p>
许舵主表情木然，转移了话题：“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是否也该坦诚一点，告诉我来双鱼国的真正目的。”</p>
“你真的全说了吗？”陈牧似笑非笑。</p>
许舵主冷讽：“谈生意和谈感情是一码事，一味的索取，别人也会厌烦，你说呢？”</p>
面对女人的讽刺，陈牧笑道：“好吧，其实我这次来双鱼国主要是四件事。</p>
一是见双鱼国老国王。</p>
二是寻找双鱼玉佩的下落，关乎到我身边人的情况。</p>
三，找一个叫珍珠的女人。这女人曾是南铮的妻子，在南铮失踪后她也一并消失在众人视野中。</p>
四，找一个赫云国的间谍，名叫元小珍，代号为穿山甲，她在京城杀害了南乾国太子骆文海。”</p>
听完陈牧陈述，许舵主眯眼冷哼：“你的事可真多。”</p>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p>
陈牧长长叹息一声。</p>
许舵主嗤然一笑，看着外面的天色愈发低沉，淡淡道：“又要下雪了，这里的气候比较冷，待在房间里会暖和许多。”</p>
“怎么，你们有大动作？”</p>
陈牧笑道。</p>
许舵主声音淡漠：“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办的事情太多了，很可能会影响到我们。我不想威胁你，只是你带着那么多红颜来异地，该为她们考虑。”</p>
如果换成其他人这样的威胁，陈牧必然反感。</p>
但对于许舵主，他明白对方确实是出于好心提醒，笑着说道：“看情况吧，或许该小心的是你们。”</p>
这句话将两人的立场拉开。</p>
许舵主沉默不语。</p>
时间静静流逝，缓慢中藏着迅疾，让温热冒着热气的茶水跟随天色一起转凉。</p>
在陈牧准备起身离开时，许舵主道：“我会尽量帮你找人。”</p>
这就是陈牧来的目的。</p>
既然天地会已经渗透进了双鱼国皇都，便说明他们的眼线遍布颇广，寻人很便利。</p>
许舵主知道陈牧的目的，尽管对方没有主动提出，但在一番思量后最终还是决定帮助对方。</p>
有些时候，价值决定了投资的额度。</p>
陈牧就是一块极有价值的宝玉，在他身上投资总是没错的，收获会很大。</p>
“多谢，我也会考虑去当太监的。”</p>
陈牧拱手笑道。</p>
许舵主无视他的玩笑，表情认真：“你要见国王，要想寻求双鱼玉佩的真正秘密，进入皇宫是必须的。”</p>
“我明白。”</p>
陈牧轻轻点头。</p>
……</p>
与许舵主分别后，陈牧并没有回居住的小院，而是继续选择在街道上转悠。</p>
许舵主说的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p>
但气候确实转冷了不少。</p>
阴沉沉的天空像是被脏兮兮的抹布拭过，让人极不舒服，心情也跟着沉郁。</p>
陈牧在心底细致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p>
假如短时间内找不到其他进入皇宫的办法，他也只能接受许舵主的提议去当太监。</p>
许舵主既然有这提议，肯定暗中布置好了一切。</p>
这是稳妥的方法。</p>
不过眼下还是希望尽快见到洪知凡，把青萝和五彩萝的事情给解决了。</p>
这两丫头完全就是定时炸弹，不知何时会爆。</p>
老天爷不允许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出现，也不会允许有两个完全一致的人存活。</p>
双鱼玉佩的规则完全是正确的。</p>
如果一味的复制，那这天下早就乱套了。</p>
青萝和五彩萝的共生完全违背了天道自然法则，说不定某天会自行更正，让其中一人死亡。</p>
防患于未然。</p>
在事态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时，尽早找到解决办法才是正事。</p>
陈牧内心坚信，肯定会有奇迹出现的。</p>
也不知在街道上转悠了多久，快到傍晚时，陈牧终于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p>
男人唇角笑容浮现，特意挑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巷静静等待。</p>
很快一道纤柔的身形出现在他的身后。</p>
“我说陈大美男，刚来双鱼国还没两天呢就四处瞎转悠，生怕自己不被盯上吗？”</p>
曼迦叶撕下伪装的面具，脚步轻盈，背对着双手来到陈牧身边，艳丽的脸颊笑容捉狭。“还是说太想本姑娘了，所以特意引我出来。”</p>
“红竹儿呢？”</p>
陈牧很奇怪没看到那抹红色魅影。</p>
听闻男人询问，曼迦叶故作伤心状，幽怨道：“原来并不是想我啊，是想念小竹儿。男人呐，总是喜新厌旧。”</p>
说着，竟真从眼角拭下两滴水珠儿，泪眼婆娑。</p>
这副委屈模样儿，倒是惹人怜爱。</p>
陈牧揉了揉眉心说道：“没工夫跟你瞎闹，我想尽快找到洪知凡，我感觉你们有办法。”</p>
“没有。”</p>
曼迦叶摇头。</p>
陈牧语气平静：“红竹儿对洪家带有恨意，对洪知凡也是以仇人相对，来到这里怎么可能不去找他。这两天你们应该就是在找人吧。”</p>
“你只猜对了一半。”</p>
曼迦叶玉钩似的幼嫩尾指将男人肩膀上沾有的枯叶轻轻弹去，笑靥如花。“我跟小竹儿早就分开了，她确实是去找洪知凡，而我则去办另一件事。”</p>
“什么事？”</p>
“怀念旧时光。”曼迦叶展开双臂舒了个懒腰，语调慵懒带着几分萧索。“毕竟是我老家，好久没来了。”</p>
“你老家在王都？”</p>
“正确。”</p>
“现在还有亲人吗？”</p>
“你说呢？”曼迦叶用一副看白痴似的目光瞪着他。“你要是能帮我找到一个亲人，我白让你睡十次都行。”</p>
陈牧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方便带我去转转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