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是身材苗条的丫鬟,梳着双丫髻,身着水绿色的冬裙,腰间坠有压裙珠玉,看起来比寻常人家的小姐都贵气。
丫鬟双手推着个轮椅,虽然是木制,但木料和做工皆不是凡品,上面还雕琢着山水纹路,座位靠背都铺着白色貂绒,整体看起来四平八稳很舒适。
轮椅之上坐着的小姐,看面相最多十七八,穿着墨紫色的襦裙,还是渐变色,上半身纯白,裙摆颜色逐渐变深为墨紫,有祥云图案点缀,看起来就如同一副水墨画,很漂亮但艳不外漏,非常的雅致。
小姐看起来出自书香门第,带着很浓的书卷气,眉似远山轻画,唇若点绛红珠,墨黑长发仅以木簪斜束在脑后,余下披在背上,初看不显惊艳,但细看却如一杯清茶,那骨子里的书香韵味,让人越看越是沉迷,甚至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
夜惊堂回头看了眼,又打量坐下的轮椅,因为不太好和妇道人家有过多目光接触,便把笔放下,走到大厅右侧,打理起了各种摆出来买的老山参:
“王夫人先忙,我不着急。”
王夫人眼力肯定不差,只是一眼,就看出门外的姑娘,不是文德桥的小姐,但出身肯定不差,当下从柜台走出,眼神关切询问:
“姑娘腿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小姐,仪态无可挑剔,撑着轮椅慢慢起身,端正站好如同常人,而后微微一礼:
“小女子华青芷,是北方人,幼年习武,打底子时出了岔子,伤了筋骨,寻访无数名家,都建议小女子到云安来拜访王老太医,所以……”
王夫人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外面的大夫,在治不好的情况下,多半都会推荐更厉害的名医,而天下间名望最高的大夫就是王老太医,所有名医都直接往这里推,那只能说是不治之症。
王老太医也不会仙术,有得治自然能治,没得治照样没办法,最后基本上都是建议去西海诸部,让那群老巫医死马当活马医。
王夫人瞧见这么灵秀的姑娘,年纪轻轻便造此大劫,自然心生怜悯,先握住手腕号脉看了看,结果发现身上气脉不通。
武夫气脉被打断,尚能靠雪湖花续脉,而面前这小姐,则是气脉全乱了,还有所阻塞,王夫人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种病情。
王夫人眉头紧锁,看出这姑娘端正站着有多吃力,当下扶着胳膊让她坐下,而后把轮椅推上台阶侧面专门修建的坡道:
“这情况确实麻烦,我也不好乱说,外面凉,先进去坐着。我去请王老太医,待会给你看看。”
华青芷已经看过很多大夫,知道此病无解,心头其实早看淡了,此行只是顺道过来碰碰运气,她微笑道:
“夫人不必如此忧心,我日常起居无碍,活到五六十岁也没问题,能光明正大坐着出行,说起来还算福气。”
“唉~”
王夫人接触的病患多,听到这话心中愈发感叹,知道这可怜姑娘已经不报希望了,保持乐观只是没办法,不得不以坚韧心智乐观面对现实。
咕噜咕噜
王夫人推着华青芷进入医馆大厅,还把暖手的香炉拿来放在她手里。
而跟在背后的高挑丫鬟,则打量着大厅侧面,那寻常武夫打扮的男子,觉得有点似曾相识,但长得太俊,让她根本没法细想,发现对方余光看过来,就连忙转头,做出文文静静的样子。
华青芷被推到了柜台前,柔声细语和王夫人说着闲话,学徒则跑去后面通报王老太医,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对站在大厅角落的俊俏男子产生丝毫兴趣。
不过说了两句话后,华青芷目光忽然被什么东西吸引,将香炉放在柜台上,拿起了旁边写到一半的纸张查看,还微微点头:
“吴神赵骨,杨筋邵韵,这字当真特别。敢问王夫人,这是谁写的?”
王夫人刚才光暗暗欣赏夜惊堂相貌去了,还真没注意其他,此时华小姐提起,才低头打量,结果这一看,好家伙!
正雅爽利的字迹看起来简单,但勾转点折皆有门道,又浑然天成自为一体;如果不是华小姐提起书法四大家,她都看不出这字传承自哪门哪派。
王夫人虽然不善书法,但见多识广,觉得这字,就算放卧虎藏龙的文德桥,恐怕都能进前十,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夜惊堂落笔,打死她都不相信这是武魁能写出来的东西。
王夫人愣愣打量片刻,又下意识转眼望了望夜惊堂,想开口问问,又觉得外人在场不太合适。
而华青芷自然也把目光投向了大厅侧面的黑衣俊公子,眼底较之方才明显多了几分惊讶,开口道:
“这字是公子所写?”
夜惊堂本来在看老山参,听到后面的书香小姐,只是扫了眼就把门道摸清楚了,心头不免尴尬。
毕竟他昨天忙活一阵天,才在大笨笨的指导下,东抄抄西抄抄,硬凑出了套看起来很潇洒的字体;大笨笨还拍着胸脯保证,说整个京城能瞧出门道的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结果可好,他今天拿出来第一次用,就被路人把底裤看穿了。
笨笨果然靠不住……
夜惊堂见那华小姐发问,也不好当没听见,缓步走到柜台前,笑道:
“姑娘好眼力。我只是一介武夫,为了撑点门面,时常临摹四大家的著作,没想到姑娘一眼就能看出了门道。”
华青芷可能是觉得坐着说话不礼貌,又撑着轮椅站起来,欠身一礼,而后才坐下道:
“公子太自谦了。世间文人,皆是临摹四大家的字,能学到一家神韵便足以为人师表,能像公子这样集四家所长自成一体的才子,小女子生平头一次见。
“这等功底,只需再往前迈一步,便是书法一道开宗立派的名家,公子还如此年轻,成为当代书圣也不无可能……”
夜惊堂没有自己的灵魂,该留那些笔墨都是笨笨教的,距离超凡入圣可远得很,不过见这小姐没有说他东拼西凑,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姑娘过誉了,世间学的像的人数不胜数,但能走出自己风格的人寥寥无几,我也不只是比其他人学的更像点,和历代大家还差的远。”
华青芷才学很高,眼力自然不差,明白寻常人哪怕三岁持笔,日日笔耕不倦,也没法写出这种效果。
毕竟像一家不难,而取四家之长合为一体,那就纯靠天赋了,正常人这么来,铁定猪脑子不够用,写个四不像出来。
眼见面前的俊公子如此谦虚,华青芷微笑道:
“公子有这等天赋,走出自己的路是早晚的事。不知公子现居何职?可还有其他著作存世?”
夜惊堂字是亲手写的,被姑娘夸几句自然也开心,但装文人才子就心中有愧了,当下示意腰间的佩刀:
“我确实是武人,目前在衙门当捕快,平时也不接触文人,这王夫人清楚,姑娘想和我探讨琴棋书画什么的,实在没法胜任。”
王夫人知道夜惊堂的履历有多离谱,说出来估计能把这小姐迷个茶不思饭不想,可能是怕华小姐自知高攀不起后黯然神伤,也顺着话道:
“确实如此,这位公子四月份才来京城,目前在衙门当官差,不怎么舞文弄墨。”
华青芷显然是爱才之人,发现天赋如此出众的年轻人,在大魏竟然只能当个缁衣捕头,心里自然为其抱不平,蹙眉道:
“习武无非护卫身前三尺,读书方能治世开天平。公子有如此才气,进能文韬武略开疆治世、退可文冠当代名留青史,岂能自甘堕落,去混下九流的武行?”
?
王夫人听到这话,表情不由微微一僵,心头暗道不妙。
捕快因为不要门槛,算是帮官府办事的编外狗腿子,正经人根本不会干这行,确实被算在下九流之中。
这小姐的目的,虽然是想劝夜惊堂这惊才绝艳的才子,不要干下九流的勾当,要好好读书走正道。
但当着黑衙阎王的面说捕快下九流,显然有点作死了。
万一夜大人一怒之下,把这姑娘抓紧黑衙地牢小皮鞭伺候教教规矩,文德桥恐怕都没几个人拦得住。
王夫人看情况不对,想开口打圆场,但柜台前的夜惊堂,却微微抬手制止了。
夜惊堂江湖镖师出身,没那么小肚鸡肠,对此只是神色平和回应道: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如果心不正,文武都是下贱行当。有的人善武,所以在前方刀口舔血;有的人善文,所以在后方运筹帷幄,彼此是各司其职,无贵贱之分,缺了谁都国不成国。姑娘觉得习武难当大用,读书才能建功立业,想法太狭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