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在我面前提这事,不怕死么?”
“长老毕竟还需弟子留下有用之身。”陈珩再拜了一拜,面色不改:“恕弟子妄为了,可许稚师兄终究是待我如友,弟子别无他想,只是欲知一个实情罢了。”
“知实情?只怕你是想替他洗去一身的冤屈吧。”
古均闻言冷笑一声:“是不是怯战,又能如何?都早已过去这些年了,还有什么好言语的!”
“我的独子是死了,我终究是个人,不是泥胎木像,也不是个菩萨!”
话音才落,他的身形便已须臾消失在原地,一道黄光往云空一盘,便也不知去了何方。
而陈珩缓缓抬起头,将桌上那枚鹤翎拿入手中,重新坐下,也是一时无言。
从始至终。
两人都默契未提起地渊之事,更莫说什么向派主请托,免去地渊一行了。
无论古均还是陈珩都知晓,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领了符诏,拿了卖命得来的财货,那以艾简待门人如奴仆马牛的性子,便是绝容不得反悔了。
莫说蒋谷炼师如今还仅是观望,并未非认定了要收他为徒不可。
就非这位炼师真非他不可,艾简也定不会放人,说不得还会觉得这是在折损自己的颜面,更加触怒他。
区区一个洞玄炼师罢了,三十年前他于小甘山开宗立派时,不知杀得多少人头滚滚,剑上也不是没有沾过洞玄炼师的血。
……
“便是有命出了地渊,只怕,也要辜负这番好意了……”
陈珩摇摇头,便将手中那枚鹤翎收入袖中了,也不多看。
修行一道:法侣地财。
前身那时是别无选择,错入了门派,如今自己重活一生,已有教训在前,自然不会再重蹈一世覆辙。
纵是白鹤洞再如何的兄友弟恭、风气良善,可在那里,终究成不得金丹真人,更莫说什么元神返虚大道了。
这方宗派若是切实论起来,甚至还比不得自身如今所在的玄真派,毕竟艾简的杀力超群,压得周遭几家都不得不俯首。
连那些被自家派主视为奴仆的玄真派弟子出行时,气焰都比别家弟子要更要嚣狂些。
“要拜入大派,至少也是要有元神真人驻世的宗派,如此一盘算下来,合用于我的,便唯有一个南域的花神府了……”
陈珩心中叹了一声。
旋即看向左侧山水屏风。
声音淡淡,道:
“师姐,听够了吗?够了便出来吧。”
屏风之后,青枝猛得啊了一声。
随后在一阵杯筷碗盏碰撞的嘈乱声响中,卫令姜有些尴尬地低着脑袋,一步步慢慢走出来。
女郎纯美白皙的脸颊浮现出玫红颜色,一时晕晕如霞,别有一种明丽的颜色。
“这个小杯子是自己从桌上摔下来的,不是青枝的错!”
在屏风后,青枝还在跟闻讯而来的酒保据理力争:
“我没有碰到它,是它砸到了我的手,你看——”
卫令姜顿觉头疼,连折过身去一把捂住青枝的嘴,又跟酒保赶紧致歉,才将这小猪似的女童拖了过来。
她这一回首,又对上陈珩的视线,竟下意识有些无措地偏开脑袋。
“你……”
卫令姜声音难得吞吞吐吐:“你是什么时候,嗯,是……”
“师姐来后不久,就知道了。”
陈珩语气依旧一如往常:“青枝咂嘴的动静太大,听声音,我就知道了。”
“是吗?我吃饭原来还咂嘴啊?”
青枝从卫令姜身后疑惑探出一个大脑袋,万分不解:“可我怎么没感觉呀?”
“没你的事!”
卫令姜将那个脑袋按了回去,讪讪解释了一句:“我……我没想偷听的,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担心你的生死,害怕你真的出了事,才特意赶过来?
卫令姜脑中突然无端闪过这一句。
她吓了一跳,赶紧用力摇头,像是要把这句话从脑子里赶出去。
“我没想偷听的,只是恰巧来这里吃饭……没想到你也在这里,真是,好巧啊……”
卫令姜干巴巴开口,话到最后,连她自己都觉得实在拙劣可笑,索性停了下来。
“竟是如此吗?”
在楼檐下半明半暗的晕光里,陈珩身影也仿佛忽明忽暗。
他抬起乌沉深黑的眸子,安静注视着卫令姜,过了好半响,才转眸望向窗外,唇边浮开了一丝莫名的笑。
“的确好巧。”他开口。
“你……”
卫令姜愈发手足无措,气氛一时间更加尴尬。
她轻轻抿起唇角,在想起刚才那老者跟陈珩之间的对话,心里又没由来的多出一股怜悯,原本羞迫的目光中,也多出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就连她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种什么心绪,是仿佛看见在雨天看见了一只湿漉漉可怜小狗时的不忍,还是带着某种别样的意味。
卫令姜也说不准了。
“师姐是在可怜我吗?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