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伱是朝廷命官?”
士子们有些惊喜了起来。
金幼孜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借道回乡探亲之前不想暴露身份,还请见谅。”
“怪不得,怪不得能雇佣得起蒙古人当护卫,还有好几个。”
一个脸上被擦破了大半的士子指着朱棣对金幼孜说:“这位大人,你这老伴当看着是个孔武有力的,可否把他的骡子借我一用?我的驴子打的狠了,狂奔时崴了蹄子。”
见金幼孜的面色有些惊愕,士子以为自己没有解释清楚,转身露出了驴屁股,上面满是鲜红的血痕,显然是几人狼狈逃跑时,不管不顾地抽打出来的。
金幼孜已经在心里祈祷,朱棣能给他留个全尸了。
却没想到朱棣应得干脆,不仅下了骡子,还亲自给他牵了过去。
士子感激不已,连连道谢,又掏出了银钱递给朱棣。
朱棣大方揣进了怀里,想要牵走驴子的缰绳。
那倔驴认准了主人,不想登时便起一蹄。
“小心!”
童信眼睁睁地看着驴蹄子踹向皇帝,这要是把皇帝踹个好歹,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后世史书会怎么写?
《明史卷五太宗文皇帝》:文皇少长习兵,据幽燕形胜之地,乘建文孱弱,长驱内向,奄有四海。即位以后,巡幸江南,遇一倔驴,卒。
就在金幼孜以极为不雅的姿势扑过来护驾的时候,朱棣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侧身躲开驴蹄,旋即抬手反扣住了驴的大腿根,用力一压。
“砰”的一声!
倔驴倒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之音!
紧接着,朱棣以所有人都没看清的速度,对着驴的踝关节一推一拉,“嘎嘣”一声,驴子自己都愣了。
眼看着倔驴挣扎地站了起来,旋即行动如常地走了两步,就向朱棣走去。
几名护卫拔出了刀,却被朱棣阻止。
朱棣拍拍手,倔驴亲昵地用脑袋上稀疏灰色鬃毛蹭着他的大手。
“以前的老手艺,还没丢喔”
直到这时,金幼孜才恍然想起来,眼前的皇帝,也是能身披四五十斤的重甲,持枪负弓亲自在战场上浴血搏杀而不倦的狠人。
一段小插曲过后,见识了“老伴当”和几名护卫的武力,四个士子终于肯说实话了。
“*村的消息不是我们亲眼所见,但却是一个住在临近村落的同窗拦在官道上告诉我们的,就在前面不远处。”
看着神态自若的金幼孜,其中一个士子恳切劝道:“这位大人,您应该熟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不必往前走的。”
士子们又觑了金幼孜的护卫,有些眼馋地说道:“不如我们一起走回头路,也互相有个照应。”
童信等人对此嗤之以鼻。
互相照应?
怕是带了四个拖油瓶才对吧。
明明自己害怕有求于人,还说的好像双方互惠互利一般,这些儒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虚伪至极了。
“你们先如实告诉本官一件事,再说其他。”
金幼孜反而摆出了一副当官的气派,没有理会士子们的请求,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士子们对视一眼,旋即有人说道。
“大人你且问吧,但凡知道,我们知无不言。”
“最好如此。”金幼孜在马上捻了捻稀疏的胡须,问道:“那你们可知道,为何沿途有这么多弃婴?”
听到这个问题,几名士子迟疑了起来。
童信带头按住了刀柄。
“我们说,我们说!别动刀子,有话好好说!”
这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了.几名士子七嘴八舌地说道。
“当先一个的原因,便是本地的人家,委实是负担不起养孩子的。”
“为何负担不起?”金幼孜今天打定主意刨根问底,问清楚弃婴这件事。
“因为粮食不够。”士子的回答倒也干脆,“年年粮食都不够。”
“松江富庶闻名天下,粮食怎么会不够呢?是因为朝廷的赋税重吗?”
士子恳切答道:“朝廷的赋税确实重,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便是要给田主和宗族交,留到自己手里的,也就勉强够糊口,养孩子就远远不足了。”
田主?
宗族?
金幼孜和朱棣等人听得一头雾水。
见话题以及说到了这个,不给眼前这位朝廷命官解释清楚,自己等人是别想跑了,四名士子干脆耐心解释了起来。
“不是说这田在谁名下,地里的收成就都归谁的.官府的黄册和鱼鳞册上,这田是甲的,甲是自耕农,可实际上不是这回事。”
“那是怎么一回事?”朱棣插话问道。
回答的正是之前倔驴的主人,他详细说道。
“有些田,甲跟乙是签了私底下的契约的,按手印的那种,其实都是乙的田,但名义上是甲的,便是所谓的‘寄托’,跟单纯的佃农比,没有那么苛刻。”
朱棣恍然,这便是官府那里双册登记的不是佃农,是自耕农,实际上却是另一种形式的佃农。
金幼孜思维敏捷,针对这一点,接连提出了两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