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终于有人开口,哪怕是质疑,也比沉默的对抗要好,白天宇说道:“且说吧,军议之中,畅所欲言。”
“我听闻军中传言,教主的嫡系精锐,夜袭县城,却败在了姜星火的火铳队手里,可有此事?”
有些丢人的败绩被当面点了出来,但白天宇却面色丝毫没有变化,反而坦荡地点了点头,答道:“确有此事,姜星火的新式火铳颇为犀利,射程可达六七十步,挡者披靡,乃是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我们不怕死,可总不能平白无故地去送死!”
“眼下已经雨停,火铳可以肆意开火,若是正面决战,岂不是被人当靶子打?”
一时间,众位舵主、堂主纷纷开口发表自己看法,这不仅是对白天宇的质疑.虽然这种质疑自从白天宇在上海县城占据了天时地利且人数占优的突袭失败后,变得愈发甚嚣尘上。
但更多的,则是对白莲教这段时间不满的总爆发。
白莲教是叛军的主体,他们名义上都同属于白莲教,可毕竟是各路豪杰凑在一起搭的草台班子,资源充足、打顺风仗的时候还好说,一旦资源不足,且遇到了逆风局势,那就顷刻间有些内讧的趋势。
而且,眼下叛军内部也确确实实在军械和粮食分配上,已经有了颇为深刻的矛盾。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白天宇坐在上首,并没有加以制止。
他也看出来了,姜星火手中的火铳打出的惊人战绩,让这些人都颇为忌惮。
“还请教主三思啊!”
果然有不少人忍不住跳了出来,表示反对,其中就包括了青龙帮的帮主张龙。
而更多的人,诸如丁小洪的舅爷,则选择了沉默,只是脸上的忧虑,却并不比刚才的提问少分毫。
“我早就知晓伱们会有如此想法。”
白天宇叹了口气,连“本座”都没有自称,而是接着说道:“你们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教中精锐皆是悍勇之辈,武艺也不弱,可跟姜星火的火铳队交锋,却皆落于下风,甚至鲜少有人能冲到火铳队面前.而姜星火也确实不可轻视,其人有鬼神莫测之能,若是真的拉开车马正面交锋,面对明军大量的火铳,咱们恐怕难以取胜。”
这话是给自己贴金,就算明军不用火铳,还是用冷兵器结阵来打仗,他们这些草寇也是必败无疑。
但白天宇却成功地把话题带到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知道难以取胜,那还要去干嘛?”有人费解道。
一位白莲教长老亦是站起身来,看着白天宇问道:“教主,依你看该如何是好呢?”
白天宇目光落到地面,缓缓说道:“你们忘了,我们还有一件武器,这件武器,足以抵消掉姜星火手中火铳的优势。”
这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就连这位提问的长老也皱起眉头,说道:“教主此话怎讲?”
“什么武器?”
白天宇看了眼众人,突然笑了起来。
众人不解,都疑惑地盯着他看。
青龙帮的帮主张龙轻咳一声,试探性地说道:“教主的意思是,驱赶百姓来挡火铳队的锋芒?”
众人愣住了。
“不错!”
白天宇嘿然笑道。
“大丈夫当断则断!既然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份儿上,何不痛快一点呢?”
顿时有人响应道:“这些百姓,留在军中也是浪费粮食,早晚都要掀起事端,还不如废物利用一番,驱赶他们去挡姜星火的铳弹。”
“如此一来,姜星火要么任由被驱赶的百姓冲烂明军的阵型,我们顺势掩杀过去,取得大胜;要么就下令射杀,那样对于我们来说,火铳也一样发挥不了威力,我们一样可以借机抵近距离。”
“明军若是火铳列装的多了,长枪大斧和橹盾弓弩,定然就装备的少了,近战、乱战时的战力,定然要减弱许多!”
丁小洪在下首座位的舅爷身后站立,听得却是胆战心惊,心中思量道。
“国师爱民如子,白莲教却是忒不要脸的,此番毒计,若是真的让白莲教得逞,这该如何是好?”
丁小洪心中暗自思忖道:“不行,我得想办法把白莲教的谋划给传出去,不然万一延误,百姓白白送了性命,明军一旦被冲垮,江南的局势也将随之糜烂。”
丁小洪又看了一眼一声不吭的自家舅爷,当然晓得对方此时,心中定是在想着怎么在码头留下人手和船只,以备随时撤走,这些人精可不好糊弄呢。
“白莲教中水匪多,船只也多,一旦不能一网成擒,四散逃入这无垠太湖,乃至顺着支流出海,可就真的不好找了,白莲教也未必不会有这种打算.这也是个大问题,若是能见到国师,得亲自说道一番。”
丁小洪心中苦恼,白莲教让各家势力互相监视,想要偷偷溜出去,却是困难得紧。
此时,赞同的声浪已经快要停下了。
“教主妙计!”
白天宇的目光扫过众人,沉声说道:“姜星火的最大依仗,不过是火铳队,而明军的火炮数量并不多,且火炮装填缓慢,虽然威力巨大,可只要冲过去,终究是比不得火铳的威胁的,所以,不如索性背水一战,拼死一搏!”
“如果我们赢了,便可席卷江南,改换天下!”
输了怎么样,白天宇没说,但在座的各位都是混迹江湖多年的绿林豪客,自然不是什么义字当先的愣头青。
嘴上是意气,心里是利害。
他们不会相信白天宇蛊惑人心的话语,心里早就在谋划,万一战败,自己的退路何在。
可是表面上,却都纷纷应承道。
“白教主高瞻远瞩,在下佩服,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配合您的行动!”
白天宇这一辈子,早已看惯了生死无常,绝非是贪生怕死之人,之前在县城里让唐音当诱饵,借此脱身,是因为他还觉得自己有翻盘的本钱。
而这本钱,便是太湖前线人数高达十余万(不到两万叛军,以及八九万百姓)的白莲教起义军。
临死前最后一场造反,此时倒像是一场盛大的谢幕演出。
只不过,白天宇是在用无数百姓的性命,作为代价。
白天宇满意地点了点头,抬起右臂,振臂喝道:“明日四更造饭,五更整队,六更出营与明军决战,杀!”
“对!杀光这些明军!杀!杀!杀!”
“没错,就这么办吧!大不了横竖是个死字,咱们还怕什么?干了!”
“我早受够了这样憋屈的日子,与其苟且偷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杀他个血流成河!”
舵主、堂主们群情激愤,一个个目露凶芒,看起来恨不得马上就冲去,把稳坐明军大营的姜星火给宰了。
见了众人的表态,白天宇当然知道这其中表演成分居多,但跟一开始的尴尬无声相比,却已经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白天宇的心中一松,只要他带领大伙儿继续顽抗下去,还是有一线胜利希望的。
在众人的赞同中,白天宇坐了下来,继续侃侃而谈:“现在,本座就给诸位分配任务,明日便按照军议的计划各部开展行动……”
众人都认真听着白天宇的布置,偶尔还会提出一些意见,让白天宇频频点头。
半晌后。
白天宇的计划安排完毕。
众舵主、堂主也纷纷领命散去。
见所有人都离开了军议大帐,白天宇扭头望向旁边白莲教唯一的一位大长老,也是仅次于教主和圣女的三号人物,低声说道:“若是此战失利.”
“教主放心,按照您的意思,我教会继续潜入地下活动,等待东山再起之机!”
白天宇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大长老也离开了大帐,老人半边屁股欠在首座上,手指敲击着膝盖,轻声哼起了儿时便时常唱起的元曲小调。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
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
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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