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原吉微微颔首权当回礼:“姜师能看上的人才,想来是真有两把刷子.好好做事。”
在姜星火前世的历史上,夏原吉就是主导这次影响深远的治水行动的负责人,因此姜星火倒也不虞对方把事情做的坏了,自己都已经开了个好头,治水只会越来越好。
因此,他只是简单地跟夏原吉交代了一下,其余的事情,宋礼自然会告知。
“江南治水,核心在三点,一是开河,也就是开凿或疏浚黄浦江、范家滨、刘家港等支流;二是圩田,由于淤泥土质肥沃,士绅会在河流沿岸甚至河道上修坝建圩开垦良田,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反对声这么大的原因清退圩田是真动了人家财路饭碗了,但无论如何,得坚持下去;三是海塘,海塘必须要修,不修海塘,我们疏浚的河流,最后在入海口还是会像以前一样淤积报废,用石囤木柜法筑土石塘,河流入海口都得修,而且每年都要清塘,这是百年大计。”
夏原吉默默地记了下来,点了点头。
“我晓得了,还有其他事呢?”
“第二件事便是办场,黄浦新城那里,我已经建立了大量的棉纺织业手工工场区,用于生产棉纺织品的水力大纺车,工匠们正在批量制造,眼下已经造出很多了,黄浦江配套的水利工程,这段时日也都已经基本修筑完毕.工场区都是妇孺,里面有白莲教裹挟的百姓,也有松江府本地前来做工的妇孺,这里面可能发生的矛盾和问题很多,你要小心。”
姜星火认真嘱咐道:“妇孺们天然便是劣势,本地的青皮无赖,甚至军队的士卒,都是有可能闹出乱子的.另外,妇孺本身也不见得安分,毕竟是新的制造方式,不是所有人都能习惯这种集体劳作、规律生活的。”
“再有就是,江南的士绅们,尤其是从事纺织业的,以及个体纺织户,都会受到黄浦新城手工工场的影响,这是不可避免的,一旦有人要攻击新的制造方式,我们既要体谅有些受到冲击的人的困难,也要坚决维护和保住这个变法最重要的成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星火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夏原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接下来大明的军队是要远征安南的,而姜星火这一套“改变制造方式-开拓海外商品市场-倾销新制造方式所产生的商品-大明获取利益继续下一个循环”的模式能否顺利进行,直接决定了永乐帝对于变法的支持力度。
朱棣对于变法,从来不是无条件支持的,他是皇帝,他是皇权在人间的化身,如果变法不能帮助他达成自己“治隆唐宋、远迈汉唐”的目标,或者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变法带来的利益小于造成的庙堂风险和实际损害,那么朱棣的态度,很有可能会改变。
撕开所有温情脉脉,这是冰冷的事实。
“我明白。”夏原吉应道。
“哦对了。”
姜星火忽然顿了顿,向树上招了招手。
一个阴影从树冠里钻出跳了下来,正是在放哨的赵海川,他腹部的刀伤已经好了。
不过他跟曹松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却是着实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两个分开。
“若是在第二件事上,实在有解决不了的麻烦,让赵海川帮你解决。”
姜星火叮嘱道:“妇孺的问题,有了内乱,让赵海川去找一个叫做唐音的女人即可,她是纺织女工们的小头头;地方的问题,有人在外面捣乱,那么你让赵海川去找一个叫做牛真的人,他手下有一批干脏活的打手,规模不大,但处理一些你不方便让军队和衙役、锦衣卫出动的事情,或许会有奇效这两个人都是没有退路的人,用起来方便。”
“其他开矿、抑制佃息、彻查‘新型徭役’、抬高荀子地位等等事情,都是细枝末节。”
姜星火长长地松了口气:“总而言之,一是治水,二是办场,这两件事做好了,咱们变法就不再是无根之萍、无本之木,而是踏踏实实落了地,能把廉价的棉纺织品大规模生产出来,再低成本地运出去,顺着大海,让大明的商品运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夏原吉郑重其事地说道:“姜师,江南改变制造力的事情,放心交给我吧。京中变法,还需要你主持大局,此去风波诡谲,还请务必谨慎。”
“俺跟师父一道回去,有俺在,任谁也不能伤了师父。”
刚才一直默默旁听姜星火讲“知行合一”的朱高煦,此时似是想通了什么,坚定地站在了姜星火身后,瓮声说道。
庙堂攻讦、儒教变革、科学启蒙、解锢思想、货币改制、建立学校
“要做的事情还真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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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事,色町听曲。”
日本京都,李景隆正摇着折扇,施施然地坐在一处色町里,听着歌舞伎们演奏着雅乐。
雅乐是日本古代歌舞音乐的总称,最早来源于遣唐使从大唐带回来的唐乐,后来也有些风格独特的高丽乐融入其中。
当然了,歌舞不分家,雅乐套餐里还包括了日本古代的传统歌舞,例如东游、人长舞、久米舞、五节舞等等。
至于色町,自然是汉语里面的风月之地,再过上百年,会演变成为受幕府保护的“游廊”,到了姜星火前世明治维新以后,则会成为著名的风俗一条街。
坐在李景隆对面的今川了俊,这个充满了魅力的老男人,笑着招来了一个给他制作茶汤的艺伎说了几句话。
旋即,用屏风隔断的单独包间外,传来了老鸨夸张的喊声。
“今日的消费,全部由今川大人包揽!”
男人们惊喜的大叫和对今川了俊的恭维如潮水般涌了进来。
李景隆押了一口抹茶,说道:“今川兄,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啊。”
“大将军阁下即将归国,权当为此小小庆贺了。”
今川了俊拍了拍手,正在演奏雅乐的歌舞伎们躬身纷纷依次小步退下,竟是半点动静都没发出来。
屏退了闲杂人等,今川了俊探了探身,低声对李景隆说道:“我听到了一则消息,从花之御所传出来的。”
“哦?”
李景隆不动声色地用折扇挡住了他俩脸庞的下半部分。
显然,这是被锦衣卫认口型认怕了。
“有几个武士参与了明国江南由白莲教发起的小规模叛乱,这些武士背后是支持海盗的那几位西南沿海的大名,花之御所觉得这件事很敏感,强迫他们交出了一些海盗头目,打算在你临行归国之前,当着你的面烹饪了,以免给明国战争借口。”
今川了俊目光炽热地看向了李景隆,试探性地问道:“大将军阁下,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我不认为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李景隆轻飘飘地将此事揭了过去,他当然清楚今川了俊这位前“九州王”的意图,日本内部的反对势力,巴不得幕府与大明交恶,大明出兵跟幕府干一架才好呢,有了混乱,才有权力重新洗牌、分配的机会。
至于什么日本的命运,抱歉,现在日本国内可没什么民族国家概念,日本这么大点的地方,都能打出个南北朝、几十个藩国来,你说他们能有什么统一意识?
当然,李景隆不会让今川了俊失望,毕竟对方不仅是最重要的幕府反对者之一,而且接下来会代表日本后小松天皇出使大明,跟他一道归国。
“阿福。”
李景隆用折扇拍了拍手,曹阿福屁颠屁颠地跑了进来。
“家主,您吩咐。”
“把之前姜先生寄给我的东西拿过来。”
曹阿福很快拿出了一片棉布.明显是裁下来的那种。
“你猜猜,这东西一匹售价多少?”
今川了俊看着眼前品质相当不错的棉布,思考了片刻后,不确信地答道“或许要2-3钱银子?”
日本纬度高,冬天很冷,他们也是要穿棉织品的,但是由于日本棉纺织技术比较拉胯,他们的制造成本跟大明比不了,所以一匹布,通常要在3钱银子(0.3两)以上,今川了俊是少数对大明有了解的日本高层,他清楚大明的商品价格会低一点,因此给了一个相对合理的猜测。
事实上,即便是以前的松江府,一匹棉布的价格也基本保持在每匹值银1.5钱到1.6钱之间,即使最精致的棉布,价格也不过是每匹值1.7钱到2钱之间。
然而今川了俊猜错了。
李景隆给出的答案,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一钱。”
“怎么可能?!”
今川了俊惊讶地出声。
“为何不可能?”
李景隆放下了手中的棉布,笑着说道:“这就是我跟你提到的那位国师,姜星火,他的神奇之处。”
“我们来做笔生意吧,怎么样?”
两人窃窃私语了起来,半晌过后,今川了俊拍着胸脯说道。
“大将军阁下,国师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您放心交给我吧,在您离开日本之前,一定办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