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一手抓起长长的抬杠,向着满朝文武走去。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拦住他啊!”
宋礼对着两名孝陵卫的士卒喊道。
而此时不远处也站着很多孝陵卫士卒,都是负责维持秩序和充门面当仪仗队的,但没有直属长官的命令,又不是有人要刺驾,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动。
眼看着两名孝陵卫士卒已经打算拦下他,但这时卓敬却做出了让宋礼有些难以理解的决定。
“不用了。”
宋礼一怔,卓敬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瞥向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姜星火,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着艰难地拖动着“棺材”来到自己面前的王景。
朱棣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心中的怒火,尽量用“温柔”一些的口吻问道:“王侍郎,你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大皇子朱高炽眼神中闪过一丝不仁,带着几分回护之意大声喝道:“王侍郎,你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吗?说清楚,否则休怪治你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王景当然知道这是朱高炽在给自己争取最后一次机会,但他连看都没看朱高炽一眼。
王景双手摘掉自己的官帽,恭恭敬敬地举在胸前,再缓缓拜了下去。
“太祖高皇帝顺天应人,奋扬圣武,扫平祸乱,混一六合,创业垂统,制礼作乐,配功德于乾坤,焕光华于日月,帝王之盛,无以复加,跻于遐龄,上宾帝所,万方哀悼思慕不忘。”
“今日于太祖高皇帝陵前,臣身为礼部侍郎,一生守礼,恳请陛下循祖宗旧制,废新法,以慰太祖高皇帝在天之灵。”
“王景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太祖高皇帝的忌日!你在干什么?!”
朱高炽眼见王景无药可救,此时也只得怒斥起来。
孙瑜、许思温、乔稳、陈寿等几位朱高炽提拔上来的侍郎见了朱高炽这般表态,也熄了掺和的心思,毕竟他们虽然在内心里挺支持王景的,但是这时候既然朱高炽都这般说话了,他们也不好跟朱高炽唱反调,这点基本的立场还是有的。
而刑部尚书郑赐、兵部尚书茹瑺、工部右侍郎金忠等人的表情更是玩味,他们就像是在看戏一样,既不支持新法,同样也不支持祖宗旧制,他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法,正如天无二日,这世界上只有一个太阳。
王景扬起了白发苍苍的头颅,他看着永乐帝,毫无顾忌地说道。
“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为何任意妄为,听信奸臣蛊惑,变乱典型?”
“姜星火不过乡间落魄书生、狱中待死囚徒,能胜于太祖高皇帝选用之人?”
“姜星火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陛下何等昏聩不肖尔!”
“变乱祖法,臣下犯者,可知何罪?陛下何不治其罪?”
“试问陛下,祖宗重,姜星火重?背祖宗而行姜星火之法,何昏聩至此!”
“太祖高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何等英明神武,难道反而不如姜星火吗?难道在陛下心中,姜星火反重于祖宗乎?”
听到师父被辱,二皇子朱高煦再也待不住了,俨然愤怒至极。
“尔九族嫌多乎?”
当然了,朱高煦他虽然愤怒,但并没有失去冷静,哪怕他现在只需要一个健步,再一伸手,他那孔武有力如蒲扇般的大手,就能轻易地像是捏爆西瓜一样把王景的头颅挤碎,正如他在过去的岁月里在战场上无数次地做过的那样。
但他没有这么做。
朱高煦始终记得姜星火在那一晚与他摊牌时的告诫。
自知者英,自胜者雄。
但这时王景的脸色仍然显得平静淡漠,甚至嘴角微扬,流露出一副嘲讽似的笑容。
只见王景轻蔑地说道:“圣人教导,礼之所在,孝义而已,此二者乃天下之根基,岂能忘乎?太祖高皇帝在世时曾教导,凡事皆有利弊,既然孝义存亡,关系社稷存亡,为祖宗尽孝、为天下取义,自然是义不容辞之事,若是能使天下安定,那么牺牲小我也是值得的。”
“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若是毁在一介囚徒的手里,还谈什么小我?”
朱高煦脸色青白交加,这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了。
他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恨一个人,恨不得立刻宰杀这个混蛋。
但是他很清楚文官的卑鄙无耻,对方抬棺死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要么求万世名,要么求今生利,都是以死为代价,博取名利,自己这时候当场宰杀了他,反而坏了师父的大事。
朱高煦看向姜星火,以国师、上柱国的身份站在另一侧的姜星火却仍旧显得云淡风轻。
似乎王景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孝陵里埋着的老朱的面痛骂的,并不是他。
“请陛下当着太祖高皇帝的面,治罪于奸臣,如此一来,太祖高皇帝必将保佑大明千秋万代,金瓯永固!”
说完这番话,王景转过身来,面向着群臣,再度深深地行礼:“我等身为大明官员,自应遵从太祖高皇帝遗志,为大明社稷尽绵薄之力!”
“太祖高皇帝在上,今日臣等为护大明社稷,
——请国师赴死!”
这
一众大臣不由哑然,蹇义与黄福两位尚书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之中。
王景确实是大明帝国的栋梁,他不仅文名卓著,乃是当世少见的古文学者,而且为官清廉,从不收受任何不该拿的东西,全家只靠着俸禄过日子,而此时抬棺死谏,他这份大公无私的精神,也足以证明他的品格。
而且,他所说的话也颇有道理。
在场的众人,对新法不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毕竟变法就触动了他们的利益,只是之前永乐帝的态度非常坚决,一直强行推动,但其实包括“二金”、“三杨”等近臣在内,绝大多数人,或多或少是有些偏向王景的观点的,再怎么说,他们都是从小接受的儒家传统教育。
就在这时,此前暴昭的合作者们,诸如茅大芳所串联的文官们,眼见有王景这个意外之人挑头抬棺死谏,也觉得气氛到了,当即就在这安葬着大明太祖高皇帝的孝陵趴下哭了起来。
他们跪在地上一片恸哭之声,一开始还比较克制,渐渐从小哭、假哭、干嚎,受到了人群的传染,演变成大哭。
“呜呼哀哉!”
整个广场前响起一阵此起彼伏哭号,众文臣们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悲鸣声似乎要响彻天际一般。
朱高炽见势不妙,赶紧转过身,冲着人说道:“快,快让他们停下来!”
“遵命!”
身边的人急忙跑过去,试图阻止那些嚎啕大哭的文官。
“呜呜-呜哇哇~~”
众官员顿时哭得越发厉害了。
朱高炽感觉脑袋都要炸裂开了,他忍着疼痛转过身来,咬牙切齿道:“王景你够了!”
而此时王景也跪倒在地上,他没理朱高炽,而是仰望着朱棣,眼眶通红道:“陛下,您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亿兆黎民的希望啊!太祖高皇帝在看着您!您清醒过来吧!看看姜星火这奸臣把大明的江山都搅乱成什么样子了!”
朱棣的面色阴沉至极。
“来人,把王景拉出去斩首示众!”
王景闻言,却依旧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昂然说道:“陛下,王某既然敢于冒着天下大不违,便不惧死!”
就在朱高煦得了父皇明确命令,迫不及待想要亲自动手,甚至心底恨不得来一次“河阴之变”,把这些聒噪的文官统统衣冠涂地的时候,姜星火忽然说道。
“且慢,我有话说。”
PS:先别骂,明天上超超超超级大章,今天实在是写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