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蔡琴的吗?齐豫的?”
“事真多,有张蔡琴的,不过崔健不是挺好的。”
“对啊,”不甘被冷落的姑娘参与进话题了,伏在司机椅背后,脸使劲往前凑去瞪序礼,“花房姑娘有吗?”
“行行。”母亲终究是坳不过二人。
听着那当年还年轻的老男人唱着情歌,车缓缓驶入了乡间,远离了都市远离了喧嚣,远离了复杂的曾经的社会关系,她打开了车窗,深呼了口气,觉得心中的怨气,对自己和他都藏着掖着没有勇气的怨气,都一吐而空,大大方方地靠向了男孩,男孩正要挣脱被环住的手臂,就听到母亲呵斥。
“让你小姨靠回呗,小白眼狼!你小姨可最疼你——嗯~恩恩~无法逃脱花的迷香~”
她听到姐姐的话就好像得到了尚方宝剑,胆子一下就大了起来,连穿着过膝袜的长腿都抵了过来。
“就是,小没良心的!”
“我不是去看你了吗?话,话说,妈你这不是会唱崔健的歌吗!”
“会啊,我们那年代听都听烦了,除了港台的也没什么别的流行歌曲。”
听姐姐又开始讲这些老故事她就无聊地玩起外甥的手臂,摸着挠着,看着他憋屈的表情又不是用自己柔软的胸脯撞撞他,“那会不是学生上街都唱他的歌吗,说《一无所有》就是那时候写的。你还老说我,你们当年不更叛逆吗?”
“哪啊?唱一无所有那可早了。”
当年男孩的母亲也算那代潮人吧,诗歌影视什么都懂点,不过说着说着就又绕回老故事了,“扯上他那就是瞎闹,那会工人职员什么的也都上街,很多人就跟着闹而已。”
“崔健,唔,”许是被摸得心里痒痒忍不住,他盯着反光镜终于出手摸了一把小姨的秀腿,“我那会大学老师还讲和伤痕文学关系,不是挺有思想的吗,经历了那时代没准人家就好苏联美国那口。”
“什么啊,你们现在那些老师,”男孩母亲其实平时表面很端庄,其实也有大侃的资质,“崔健他们家朝鲜族,其实就是当年跟了解放军的朝鲜人……恩?”
“对对,我好像听我爸说过。”
男孩顾不得继续和小姨互相玩弄手指赶紧回答道。
“对,你爸他们当年住在部队大院,清楚那些混孩子和玩闹们。部队那些朝鲜人后来不少改了民族,而且看朝鲜韩国继续两班阶级那统治,朝鲜那会一年不如一年,韩国那边学生闹来闹去还搞什么暗杀,能喜欢美国苏联那套?当年回去和金日成的朝鲜多少人被清理了,我们小时候老一辈的净跟我们说朝鲜那些破事。你看崔健那些个歌,根本恨长征没进行到底,当年根本看哪派都是走资派。”
“是是,没想到老娘对这事研究者这么深。”
“那是,那会我和你爸在咱们家吃完饭,天天晚上还顺着北河沿那边过去看热闹,就六四那天,其实也要去,你姥爷生把我和你爸揪回来的。”
听到男孩的姥爷姑娘的父亲,两人都从亲亲碰碰地氛围里冷却了下来。
“爸?爸他把你们弄回去的。”
“可不是,那会你还小,他姥爷那天真急了,差点打我。不过后来看要不说姜是老的辣,经历事多了判断确实有道理。”
序礼默默在心里感谢姥爷,她也心里默默感谢,要当年真出个三长两短,就算没什么大事,估计就凭他爸带着他妈去的这事,对象也没法搞了。
但是想到父亲的脸,父亲的说教,她又开始自我厌恶起来,慢慢松开了男孩的手臂,他没有说什么,很理解自己小姨的心情,这种善解人意让她越发想去亲近男孩,但那不是辜负他的理解,而且正是这种感情才让她讨厌自己。
说起来家里的事说着说着总能绕到他的姥爷身上,可能姐姐确实和自己年龄差距很大,一直把自己当做女儿,家里的事情,能和自己说的也只剩下父亲了吧。
“你姥爷关心政治的,那会老和邻居吴爷爷拿着报纸研究着研究那,小时候虽然没上过几天学,但是喜欢学习的,咱们以前那些书差不多都是你姥爷买的。”
“是是啊,姥爷好学的,姥爷以身作则的,给你们讲旧社会的故事,告诉你们道理。”
“呵呵呵呵~”她被他不耐烦地陈述逗得花枝乱颤,笑声也有点放肆,“确实,爸就是那一套。”
“笑什么,真是的,爸那是真吃过苦,小时候——”
“小时候就给地主家扛活儿当长工——”
两人异口同声让年纪大的司机也都笑了起来,不知不觉间歌播到了《一无所有》。
“别笑,哈哈,别笑了,”母亲的话并没有让后面的乘客熄火,他们发泄着听到那个死去的一家之主时憋回去的热情,“真是的,那会是真的苦,白面都吃不上,你爷爷做得最好的最拿手的揪面片、炝锅面那些,生活好了就研究吃面……不过谁都一样,你爷爷给地主家干活,地主也都——”
“是是,地主的儿媳妇大着肚子也要下地里干活。”
“嘿,这你们都知道,”女司机有些黔驴技穷,说不出新故事,“反正,反正就是你舅小时候特别懒,你姥爷就这么说你舅。”
“现在也不是吗,”序礼忍着笑,学起姥姥的腔调,“什么活都不干全给娘们儿”
“你不也一样吗。”
母亲的话使得意忘形的他无比尴尬,“那个……额,学习忙。”
两个女人都知道他回家作业写完根本就不复习,有时候在学校就和同学互相分工做完了,哪有什么忙的。
“就是,你也一样!”她挑着眉毛挑衅地瞅着他。
“不过无所谓,到时候像他舅一样找个好老婆呗。”
“啊?”姑娘一下声音就高了起来,腰也挺直了,“姐,你这到底都教他什么!”
“没办法,跟你说,这就是命的,你哥这就是命,自己什么事都不会,但就是有人给他做。”
“哥是哥!你想让他变成那样!”
“他还真就像他舅,女人缘就是好,你还记得家里那些照片吗?”
男孩努力无视身旁小姨眸子里的熊熊烈焰,心慌且没有底气,“忘,忘了吧。”
“忘了吧是什么,那不就在书柜上吗,这小子幼儿园毕业的时候都有好多小姑娘来合照,有一张一左一右搂着两个小姑娘照的。”
“这么说好像还真有那张,”醋瓶子打翻的女人声音变得尖利阴险,“序礼,真忘了?”
“忘……忘—”
他没来得及否认就被母亲拆了台,“什么就忘了,其中那个纪,纪雅什么的,不就是你舅妈同事的闺女吗,小学和你还一个班的,那会去景山遛弯不是还碰到过她和她爷爷。”
“妈,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忘得干净才对吧?!小浪子?”
“这就浪子,还有呢,”十分了解序礼生活的亲妈终于找到了妹妹不知道且想听的话题,滔滔不绝,“咱们家邻居那个后来搬走的小姑娘就不说了,”
“那不是李爷爷家的那谁吗?我,我也知道的。长得不好看,他哪看得上?”
她努力表现得知情且豁达,却完全没让自己姐姐的嘴停下半刻。
“对,不过那孩子确实,她爸还是过继给她爷爷的……还有啊,序礼后来六年级重新排了班级,他和当时学校的大队长同桌,那孩子心高气傲的,学习数一数二,家里好像从江浙那边搬过来,说话啊身条啊都好,结果毕业的时候连他们班老师都知道那姑娘整天围着他转;考完试发毕业证前咱们家不是出去玩了几天吗,就没让他去学校上那半天自习,结果那孩子据说伤心得也不去学校——”
“妈,妈,你真是我亲妈!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
“跟你的那些老师尤其班主任熟啊,过年过节都送东西的。”
到达度假村的路途上他的罪行一件件被检举,她从没想到他在比自己要短了很多的人生却有那么多和异性的纠缠,听到后来她的眼神都失去了光彩,朱唇张张合合,脸色苍白,连行李都没力气去拿。
等姐姐去查看房间后,她才拉过他,盯着他的眼睛狠狠地说,“我……我也有人喜欢的!很多男生都偷偷给我写过情书,各种给送我东西,约我出去——”
从来没这么直接跟他说过这些事的姑娘,这次也是慌了神,觉得外甥真是个浪荡少年对自己也是玩玩,想气气她,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感,可说着说着越来越伤心,今天精心装扮的睫毛眼睑上都泛起了水光。
他本觉得车上的事完就完了,搬行李开窗户弄了一身汗,没想到这个丽人半天不说话一直惦念他那些连自己都记不住的旧事。
他不知道该不该窃喜,之前这个让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可就是这么看他生气的,但真到她吃着自己的醋,却一点没感受到被重视的乐趣,也没有对双方禁忌情感的担忧,只是由衷感到心疼。
被枝叶繁茂地树丛挡住的阳光只有少许能有幸射到别墅的窗里,屋内就像三十那天黄昏一样暗淡。
那天是他一肚子心事事,今天他的双手坚定地扶上了对方的肩头,就像之前小姨顶着他的脑袋一样顶着她。
“我妈就爱乱说,别信她的,我学点什么都能给外人吹出花来。”
女人的两汪水眸的还是充满不安,撅着嘴一副讨要说法的样儿。
“阿姨,没亲过那些臭男人吧。”
“当然没,想什么呢!”
姆么——她红艳的脸蛋沾上了男孩的口水。
“我也没亲过她们。”
那一刻,她瞬间觉得晦暗的洋房明亮了,潮湿的空气清爽了,自己刚才和小丫头片子一样幼稚的行为是如此划算值得。
“你只能亲我。”
她用刚擦掉泪水的手指又揪起他的耳朵,“听到了吗,只能亲我。”
“恩。”
当她听到了他的承诺时,他们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