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飞云道:“家师没有门派。”
“如此甚好。”
苍老声音欣然道:“令师既然不属哪一门派,小施主是否愿意改拜老纳为师?”
谷飞云听得一怔,他没想到苍老声音,会提出要自己拜师的话来,不觉迟疑的道:“这个……老师父请原谅,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何况在下从小又是恩师抚养长大的,在下岂可见异思迁呢?”
“好,小施主能够不忘本,不见异思迁,果然是个好青年。”
苍老声音又道:“但自古以来,带艺投师多得是,江湖上更有不少人艺成之后,到处访求名师,终成大器,所以转求多师,才能集诸家之长,只要你不叛师背道,违反师训,并不算是忘本。”
他不待谷飞云开口,接着又道:“何况小施主与老纳有缘学成通天宝笈,不出十年,即可独步武林,傲视天下,此一机缘,小施主若是当面错过,一生追悔莫及,好了,老衲给你一天的时间,小施主仔细考虑考虑。”
谷飞云叫道:“老师父。”
苍老声音蔼然笑道:“小施主可是愿意了?”
谷飞云道:“在下想请问老师父的法号如何称呼?”
苍老声音呵呵一笑道:“你到时自知。”
谷飞云已从苍老声音的语气中,听出这老和尚决不会是正派中人。
因为正派中人,绝不会山崩窟现,自称活佛下凡,再以“通天宝笈”为饵,吸引武林中人来此造成如此神秘气氛了,但他究竟有何目的呢?
像他刚才要收自己为徒这一点看来,那是想以收徒为名,扩展势力了。
“自己既不想拜他为师,那就不再留在这里了。”
心念一动,立即站起身,想从来处退出去。
哪知目光一注,方才自己进来之处,明明有一道门户,这时已经变成一堵石壁,哪里还有什么门户?
他凝足目力,仔细察看,但因整座石壁凹凸粗糙,即使有门户痕迹,也不易看得出来的。
“这里会有机关?自己被关在这座石室之中,看来不拜他为师,是不会放自己出去的了。”
谷飞云废然回到石凳上坐下,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从种种迹象看,这苍老声音的老和尚,武功一定很高,自己决不能拜他为师,但不拜他为师,又如何能脱身呢?
就在他心思起落之际,突听身后右侧发出极为轻微的声响,急忙转身看去,但见右首下方石壁业已裂开了一条大缝,正有一个人探首伸了进来。
这间石室略呈长方,如果是朝正南的话,那么石榻是在石室北首,石几和石凳靠近右榻,是在西边上首。
谷飞云是从东边下首的一道门进来的,今门户不见了,已成为一堵石壁,这回石壁间裂开一条大缝,是在西边的下首,也是谷飞云进来时那道门户的正对面。
这是一张颇为清新可喜的苹果脸,还霎着一对灵活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就是在茶楼上见过,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的紫衣女孩,她才探进头来,人也很快闪了进来。
谷飞云看着她惊奇的道:“你……”
他刚说出一个“你”字,紫衣女孩立即伸出了根食指,竖在嘴唇上,轻“嘘”了一声,才压低声音道:“快别作声,我是师公要我来救你的,快跟我出去。”
谷飞云低声问道:“那老和尚呢?”
紫衣女孩道:“有十几个人和你一样,被他骗了进来,现在正在逐个谈话,不会注意到你,你才有逃走的机会。”
接着催道:“快走了,被他发现,我们就走不了啦。”
说完,当先朝右首石壁缝中闪了出去。
谷飞云知她说得不假,急忙跟着从石缝中闪出,这是一条通道,每隔丈许,壁间都有一盏灯架,是以并不黑暗。
紫衣女孩等他闪出,就回头悄声道:“你脚步要尽量放得轻些,别惊动了老魔头。”
谷飞云点点头。
出紫衣女孩领着他由通道转入一条逼仄小径,就没有灯光了。
紫衣女孩伸过手来,说道:“喂,你拉着我的手走就好。”
谷飞云奇道:“你看得见吗?”
紫衣女孩咭的笑道:“我自然看得见了。”
谷飞云心中有些不信,自己从小练功,少说也练了十几年,还看不见,你小小年纪,难道内功会强过自己不成?
心中想着,还是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小手。
走没多远,发现紫衣女孩前面依稀有光,不觉笑道:“原来你早就准备了火摺子。”
“才不是呢。”
紫衣女孩转过身来,眨着眼睛笑道:“你看,这是火摺子吗?”
原来她胸前挂着一条极细的金练,镶了一颗有葡萄大小的浅紫珠子,闪发出浅紫色的珠光。
这条练子本来挂在长衫里面的,到了小径中才取出来的。
谷飞云道:“你这颗珠子,一定很名贵了。”
紫衣女孩笑了笑,转身朝前走去,一边道:“还能去毒呢。”
谷飞云道:“你怎么进来的?”
紫衣女孩道:“我是跟着人家身后进来的,他们一行一共有四五个人,才不致被老魔头发现,如果只有一个人,我跟在他身后进来。就算脚步再轻,也瞒不过他的耳朵。”
谷飞云道:“这老和尚有这么厉害?”
紫衣女孩道:“要不是他正在专心和人谈话,我们经过长廊,就会被他发现了。”
谷飞云问道:“对了,你师公是什么人?”
紫衣女孩道:“师公就是师公咯。”
谷飞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你,师公姓甚名谁?”
紫衣女孩甩了下头道:“师公已有多年不用姓名了,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老人家吧?”
石缝小径,一路曲折而行,不多一会,就已走到一座高旷的石窟。
谷飞云认得出这里就是自己进来时的石窟,只是自己进来时,是在石窟右首,现在是在石窟的左首靠壁处。
紫衣女孩一手迅速用手掌掩住胸前珠光,一手拉着谷飞云蹲下身子,低声的道:“不可出声。”
谷飞云跟着蹲下,紫衣女孩拉着他又道:“快走。”
谷飞云任由他拉着,两人紧贴石壁疾行,直等绕到石窟出口,紫衣女孩拉着他点足纵起,朝石窟外飞掠出去。
谷飞云但觉她这一掠,竟然带着自己飞纵而起,宛如有一股大力托着自己飞行一般,眨眼就穿出石窟,落在离石窟五丈之外。
紫衣女孩五指一松,放开谷飞云的手。
说道:“好了,现在没事了。”
谷飞云道:“你发现了什么?”
紫衣女孩睁大眼睛说道:“刚才你没看到老魔头的徒弟吗,他就站在石壁下,要是给他看到,就麻烦了。”
谷飞云道:“那我们从石窟纵出来,他没看到吗?”
紫衣女孩哦了一声,笑道:“他只在石壁下停了一会,就闪身走了,所以我们要走得快些才行。”
谷飞云听得暗暗惊奇,她说的这些,自己几乎一无所觉,不禁看着紫衣女孩怔怔的出神。
紫衣女孩被他看得苹果脸上不由一红,说道:“我们快些走吧,师公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说完甩着发辫,转身朝前掠去。
谷飞云随着掠起,紧跟在她身后,一面问道:“在下蒙姑娘相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紫衣女孩回头道:“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去问师公吧。”
身形突然加快,一路上大石垒垒,她在石上宛如点水蜻蜒,起落如飞。
谷飞云跟在她身后,不甘落后,立即提吸真气,展开轻功,一路紧追,也只能保持现状,和她相距两丈远近,再也无法拉近距离。
心中止不住更是惊讶,此女一身内功,居然不在自己之下。
她叫青衫中年文士“师公”,那么她该是中年文士妻子的徒弟了。
只不知中年文士夫妻是何来历?
退出峡谷,紫衣女孩却朝东首一条小径奔去。
谷飞云问道:“你这是去哪里?”
紫衣女孩一面跑,一面回头道:“师公要我带你去见他,你不是也想去见见我师公吗?你怕我把你卖了?”
说话之时,前面路上正有一方大石。
谷飞云急忙叫道:“小心,大石。”
紫衣女孩依然没有转过头去,门中笑着说道:“放心,它不会碰上我的。”
果然在她说话之时,身子已经像一缕轻烟般从大石上飘飞过去。
谷飞云看得又是一怔,忖道:“她这是什么身法?”
思忖之际,紫衣女孩忽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小山上登去,谷飞云跟着她上去。
小山并不高,转眼工夫,便巳登上山顶,背衫文士就坐在几棵高大的松树之下。
“师公。”
紫衣女孩纵身凌空飞扑过去,身在空中,说道:“弟子遵命把他带来了。”
话声甫落,人也翩然落到青衫文士身边。
谷飞云急忙趋了上去,恭敬的作了个长揖,说道:“在下谷飞云见过前辈,多蒙前辈援手……”
青衫文士朝他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不用言谢,我和令师多年方外之交,遇上了焉得不管?”
紫衣女孩奇道:“师公早就认识他了?”
青衫文士含笑道:“会蹴石打穴的,武林中只有一个人,师公岂会看错?”
谷飞云道:“前辈和家师既是旧识,请恕晚辈不知之罪,前辈道号不知如何称呼?”
青衫文士微笑道:“我叫岳维峻。”
“啊。”
谷飞云惊奇的望着青衫文士,说道:“前辈就是昆仑派的岳掌门人?”
他心里明知对方是昆仑派掌门人岳维峻,但总是有些不敢相信。
岳维峻五十年前就出道江湖,就算他那时候是二十岁,如今也该有七十岁了,但眼前的岳维峻只不过四十五六岁。
紫衣女孩朝他披披嘴道:“师公不是昆仑派掌门人,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不成?”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是听谁说过我的贱名?”
谷飞云道:“晚辈曾听南山老人说过,五十年前,前辈和金母动过手的故事。”
“哈,那就对了。”
岳维峻朗笑一声道:“无怪小兄弟还会葛前辈的捉云手法。”
谷飞云望着他,问道:“前辈……”
岳维峻没待他说下去,指指身边大石说道:“小兄弟心里一定有许多事想问对不?你且坐下来,咱们慢慢的说。”
谷飞云依言在他右首一方大石上坐下。
岳维峻指着紫衣女孩说道:“她叫珠儿,从小拜内子为师,武功还不错,只是调皮了些。”
“师公。”
珠儿叫了起来,说道:“你老不能这样,和人家一见面就说我坏话呀。”
岳维峻笑道:“谷小兄弟不是外人,以后江湖上有什么事,师公会差你去办,所以要和谷小兄弟介绍清楚才行。”
珠儿听说师公以后有事会差遣自己,不觉眨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喜道:“师公,你说了要算数。”
岳维峻含笑道:“你人小,没人会注意,像这次你潜入通天崖洞窟,没人发现你,就是一例。”
谷飞云忍不住问道:“前辈,通天崖洞窟中的老和尚,究竟是什么人?”
岳维峻道:“此人昔年原是一个独行大盗,犯案垒垒,无法在江湖上立足,竟然剃度出家,西去天竺,回来之后,自称阐教教主,开山立派,专门和各大门派为敌,连少林方丈无尘禅师都伤在他掌下……”
珠儿道:“师公,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十年前。”
岳维峻道:“但后来不知怎的,江湖上突然又失去他的踪影,前几天我经过此地,听说通天崖山崩,露出一个石窟,传言活佛出世,我就怀疑又是他弄的玄虚,因为三十年前,他创立阐教之时,曾在四川演过同样的把戏。”
接着问道:“小兄弟是怎么进去的?”
谷飞云把下午自己因一时好奇,参观石窟,老和尚以“千里传音”约自己初更前来,以及今晚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岳维峻颔首道:“他重出江湖,缺少亲信,所以要吸收武功已有根底的江湖上人,加以训练,这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了。”
珠儿抢着道:“他以“通天宝笈”为饵,所以有不少人趋之若鹜,一旦发现他是骗人的,还会有谁相信?”
“通天宝笈,倒是并不骗人。”
岳维峻微微一笑道:“他化了三十年时间,把天竺学来的武功,和中原各大门派的功夫,融会贯通写出来的,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秘笈。”
珠儿奇道:“师公怎么知道的呢?”
岳维峻含笑不言。
珠儿哦了一声,说道:“师公一定也进去了,你老有没有把它毁了?”
岳继峻道:“人有邪正,学无邪正,他写的这部“通天宝笈”,化了三十年心血,毁了岂不可惜?”
珠儿咭的笑道:“师公果然进去过了。”
岳维峻感慨的道:“此人心术不正,但伪装得很好,二十年后重出江湖,不知又要如何掀起—场大风暴呢,小兄弟今后行走江湖,务必多加注意。”
谷飞云应着“是”,一面抬口望着岳维峻道:“晚辈有一件事想请教前辈。”
岳维峻含笑道:“小兄弟但说无妨。”
谷飞云道:“前辈知不知道武林中,可有外号东风的人?”
“东风?”
岳维峻听得一怔?
说道:“没有听说过,哦,你怎么会有这样一个问题呢?”
谷飞云道:“这是南山老人给晚辈的两句指示:“欲寻父母,须问东风”,连醉道长都想不出来。”
“葛前辈游戏风尘,就喜欢跟人打哑谜。”
岳维峻微笑着问道:“小兄弟父母失踪了吗?”
“不是。”
谷飞云就把此次从西陲回来,醉道人交给自己父母存留之物,南山老人要他交给自己一个密柬,柬上就是这两句话,详细说了一遍。
“晤。”
岳维峻一手抚须,微笑道:“照葛前辈的意思,这东风二字,应该并不是作人名解释。”
珠儿眨动眼睛,问:“师公,那么做什么解释呢?”
岳维峻笑道:“东风就是东风。”
珠儿不依道:“师公,人家谷大哥是诚心跟你请教,你老人家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
岳维峻道:“师公几时打哑谜了?”
珠儿道:“那你怎么说东风就是东风?还不是打着哑谜?”
岳维峻含笑道:“你怎不仔细想想?”
珠儿道:“这样的哑谜,怎么想得出来?”
谷飞云也想不出来,但他没有开口。
岳维峻含笑道:“你再仔细想想,一定会想出来的。”
珠儿偏着头想了想,摇头道:“我一点也想不出来,哦,师公,这样吧,你老再提一点提示好不?”
岳维峻问道:“东风怎么吹的?”
珠儿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风咯,哦,我知道了,葛老人家的意思,是要谷大哥到东方去找了?”
岳维峻含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那是没错,但要谷小兄弟向东方去找,就不对了。”
珠儿道:“难道东风会到西方去找?”
“不错。”
岳维峻笑道:“葛老人家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珠儿不服的道:“为什么?”
岳维峻笑道:“东风是从东方吹来的,但它是往西吹的,譬如东风吹起—片树叶,它飞落的地方,应该是在西方了。”
珠儿咭的笑道:“听起来好像蛮有道理。”
一面回头朝谷飞云道:“谷大哥,师公已经指点你朝西去找寻了。”
岳维峻正容道:“谷小兄弟,你知不知道葛老前辈为什么要和你打哑谜吗?”
谷飞云道:“晚辈不知道。”
岳维峻道:“打哑谜的原意,通常只有两种因素,一是对某一个人或某一件事,有所顾忌,不好明言。一是不想让人很快知道,要你慢慢去想,葛前辈这东风二字,显然不是前者,而是希望你不要很快就想到,让你慢慢的历练。”
珠儿偏着头问道:“这又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