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奶奶慌忙坐起身来:“大仓子回来了,大儿子,等一会,妈把蜡点上,就给你开门去,哎呀,取灯呐,让我放哪啦!”
漆黑中,奶奶摸索了好半晌,终于重新点燃了蜡烛,披着棉衣,跳下土炕,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哎呀,大儿子,你这是坐哪趟车回来的呀!”
“妈——”风尘仆仆的爸爸,带着一身呛人的冷气,粗重地喘息着,迈进屋来:“妈——钢铁厂到这里的通勤车,不开了,钢轨给震坏了,我是徒步从钢铁厂走回来的啊!”
“我的天,”奶奶感叹道:“真挠啊,这么远的路,这么冷的天,真挠我大儿子,黑灯瞎火的,就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回来啦!”
“哥——”
幽暗的简易棚里顿时沸腾起来,婶婶、姑姑们纷纷穿上衣服,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哥,你是来接小力子的吧!”
“嗯,这个小兔崽子,我不让他来,他就偷偷摸摸地自己跑来了,这下可好,赶上这里闹地震,他妈一听,吓得嚎啕大哭,一天到晚,不吃、不喝,也不睡,就是嚷嚷着要儿子,儿子,这不,我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把这个不听话的混小子,接回去!”
听到爸爸的念叨,我呼地缩进被窝,紧紧地蒙住脑袋,捂着脑袋的双手,仍然泛着两个女人小穴的气味,深深地浸入我的鼻息里,奶奶推了推我:“哎呀,小力啊,快起来啊,你爸爸来啦,你爸爸接你来啦!”
“唉,我现在可真是又冷又饿、又累又困啊!”爸爸叹息一声,瘫坐在黄泥未干的土炕上:“唉,这个混小子,一点也不听话,我不让他来,他就自己偷跑来,这回可好,差点没死在这里吧!”
“嗨嗨,”奶奶微笑着对爸爸说道:“孩子嘛,不都是玩心吗,小力喜欢这里,他愿意来就让他来吗,一年也就这一趟呗,孩子惦记着这里,从来不嫌弃我们这个穷地方!”
“妈,等天亮了,我就领小力回家!”
“哎哟,你急得什么啊,这么老远跑来的,还不多呆几天!”
“不行啊,妈,我是请假跑出来的,我得赶快回去,单位里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呢!”
“可是,明天就过年了,过年也忙啊!”
“妈,我们单位有一项重大的工程任务,过年也不休息!”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就走吧,妈也不留你啦,工作要紧啊!”
“哥,”身旁的老姑含着绝望的泪水,拉着爸爸的手央求道:“哥,我也要跟你走,我害怕,我害怕,我不想死……咦——咦——咦——”
“菊子,”爸爸像爱怜女儿似地抚摸着老姑乌黑的秀发:“老妹子,别哭,别害怕,哥领你一起走,等天亮了,吃完早饭咱们就走!”
早饭之后,我们草草地打点一番行装,背着沉重的包裹,顶着剌骨的寒风,沿着被地震搞得七扭八歪的铁路线,向着数十里外的钢铁厂走去。我与老姑手拉着手,肩并着肩,相互热切地鼓励着:“走啊,走啊,快点走啊!”
“走啊,走啊,老姑,你看,我已经看到钢铁厂的大烟囱啦!”
“是啊,大侄,你看,那不是铁叭吧山吗?”
“对,是铁叭吧山,你看,那红通通的一片,不是刚刚倾倒出来的废铁渣吗。”
中午时分,阴暗的天空呈现着令人懊丧的灰蒙蒙的色调,我们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终于徒步走到火车站,这里早已是人山人海,人们发疯般地冲击着出站口的铁栅栏,到处是一片不可收拾的混乱:“快跑啊,快跑啊,听说还有余震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