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天空泛着让我沮丧的深灰色,日渐远离而去的斜阳毫无生机地眨巴着暗淡的眼睛,强劲的秋风,阴阳怪气地呜咽着,在苍茫的大地上横冲直撞,无情地戏弄着枯黄的野草,肆无忌惮地掠扫着干涩的杨树枝叶,漫天飘浮的黄叶片,犹如下葬的冥钱,哗哗啦啦地扬洒在汽车的前风档上。
在一处无名的、紧邻公路的、大概只有十多户人家的自然屯附近,聚集着黑压压的人群,铁蛋驾驶过的、贩运牲畜的大卡车,歪歪扭扭地横陈在公路中央。
“哦,铁蛋的汽车,”三裤子嘎吱一声,将汽车停在大卡车的后面,我、二姑、二姑父、老姑相继跳下汽车,不顾一切地冲向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
“喂,借借光!”
“啊,”当我努力地拨开好事的、特别喜欢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时,眼前可怕的场景,让我不由得惊叫起来:
“啊,小石头,铁蛋,仁花!”
“哎呀,铁蛋!”
“我的妈哟,小石头!”
随后拥挤进来的二姑和老姑,相继发出一声悲惨的哀叹,然后,身子一软,咕咚一声,瘫倒在公路旁,不省人事了。
凌乱不堪的、积满蒿草和泥泞的公路傍边,直挺挺地横陈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衣服早已被松脱开、刚刚由法医解剖过的僵体上,包裹着皱皱巴巴、血浆漫浸的白纱布。
“儿——子,”早已泪流满面的二姑父,踉踉跄跄地冲向三具尸体,哆哆颤抖的手掌,缓缓地掀开皱布:
“铁蛋,儿——子……”
“我的天啊!”
铁蛋早已是面目全非了,在那原本俊美的面庞上,其右脸的颧骨与眼睛之间有一个硕大的、极为可怖的枪口,一直贯通到后脑。这罪恶的一枪把铁蛋的面部击打得严重变形,我甚至不肯相信,这会是铁蛋!在铁蛋的身旁,躺着可爱的仁花,那俏丽的面庞,也与铁蛋一样,枪眼也将右脸射穿。小石头没有被毁容,扭曲的脸颊呈着无尽的痛楚之相。
“小石头,”我咕咚一声,蹲跪在小石头的头置前,手掌绝望地抚摸着儿子充满痛苦的面庞,“儿——子,儿——子……”
我突然注意到,小石头右臂的肘部,被枪弹击碎,肚腹上包裹着层层纱布,汨汨的血水,还在不停地浸渍着:“儿——子,儿——子,你死得好惨啊,小小的年纪,往内蒙瞎跑个啥啊,儿——子,小石头!”
“儿——子,”苏醒过来的老姑,鼻涕一把、泪一把地爬向小石头,抽搐不止的细手,痛楚异常地轻拂着儿子的脸蛋。
“儿子,儿子啊,妈妈来了,小石头,妈妈来了,儿子,睁开眼睛,看看妈妈,我不是你老姨,我是你妈妈哟,呜——呜——呜——”
“铁蛋,”二姑挣脱开三裤子的手臂,一头扑向血肉模糊的铁蛋:“儿子,你死得好惨啊!儿子,妈妈正给你张罗婚事呐,儿子,儿子,呜——呜——呜,仁花,”二姑又转向被彻底毁容的仁花,当手掌轻轻地探向仁花的面庞时,立刻粘满了浓浓的血水。
“我的妈哟,仁花,你,好惨啊,怎么会这样,这是谁干的啊,还有没有人性,还是不人啊!仁花。”二姑的手掌缓缓向下,红肿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仁花那裹着纱布的腹部。
“这些丧尽天良的家伙,仁花已怀孕了,这一枪,打死的,可是两个人啊!
啊,杀人犯们,你们是不会得好死的,这些天杀雷劈的畜牲们!“
“小石头,小石头,”我和老姑手捧着小石头的脑袋,苦泪纵横,老姑哭哭咧咧地嘀咕着:“儿子,儿子,你就是不听话,就愿鼓捣着那破汽车,儿子啊,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吧!”
“儿子。”我的泪水,吧嗒吧嗒地滴淌地石头的脸蛋上,“小石头,我是你爸爸,小石头,我不是你力哥,我是你爸爸哟,儿子,看看爸爸吧,唉……”
我抹了抹模糊的泪眼,“儿子,我早计划好了,等把土地卖掉,就把你带到南方去,把你送进最好的学校,让你受良好的教育,儿子,唉,这一切,都完蛋了,都结束了,儿子,儿了啊,你至死也不会知道,我才是你爸爸啊,是你亲爸爸,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