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儒张开双目,一对有些浑浊的眸子看了下儿子,然后投射在旁边的我们身上,他的眼神中好像有股浓霾一般,纯然不见记忆中的睿智。
“大哥,我来看你了,我是莉儿呀。”
白莉媛方才进门后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忍不住脱框而出,她扑在兄长的被子上泣道。
可是白崇儒却浑然不知般,只是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妹妹,口中微微颤抖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姑姑,姑姑。”
白祈生轻轻拍了拍白莉媛的肩膀,他脸上呈现出一种悲伤无助的神情。
“让我帮爸爸起床吧。”
白莉媛这才意识到自己压着兄长的被子了,她忙站起来。白祈生坐到床沿,先是拿起一件大衣盖在父亲肩膀上,然后伸手托着他坐了起来,让父亲靠在自己身上,然后着手帮他换衣服。
白莉媛忙走了上去,她毫不避嫌的伸手帮兄长解下蓝白条纹睡裤,然后拿起裤子帮他穿好。白祈生目带感激的对她点点头,然后他从床边推来一只轮椅,我上前帮忙将大舅舅抬到了轮椅上。
白祈生仔细推着轮椅走出房间,沿着那条防滑带缓缓下楼。白莉媛走在他旁边,面带忧色的悄声问道:“祈生……我哥的病情是不是更重了,他见了我都不说话。”
“嗯,爸爸这几年越发不好了,之前还会看看书,跟我们聊聊历史什么的。前年不小心摔了一跤后,渐渐的连家里人都记不得了。除了妈妈,其他人跟他讲话都没反应。”
白祈生叹了口气道。
我与白莉媛闻言都一阵的难过。在过来的路上,她已经告诉过我,大舅舅前些年患了帕金森综合症,有些不方便行动,没想到这病情是愈来愈严重了。刚才在帮大舅舅换裤子的时候,分明看到他的两条腿上肌肉萎缩得很明显。现在虽然坐在了轮椅上,但他的身上仍然在轻微颤抖着,穿着棉鞋的脚不停的踢在轮椅的踏板上。
可以看出白祈生对父亲十分的孝顺,他一路小心翼翼的护送着大舅舅进了餐厅,把轮椅推到那张大圆桌前一家之主的位置。生怕父亲着凉的他还拿起条黑色的羊绒围巾缠在他脖子上,配着大舅舅身上裹着的呢大衣,他清癯端正的脸庞在灯光下依稀可见当年的儒雅风范。只可惜双目焕然无神,手脚脸颊不停颤抖着,就连白莉媛在一旁不断跟他讲话也视若不见,好像整个人的灵魂已经不在这副躯体上一般。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外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黄莺与蓝香忙着将一盘盘香气扑鼻的菜肴端了上来,有醉鸡、熏鱼、八珍素什锦、腐竹红烧肉、烤麸、鳗鲞等等。
待这座充满江南风味的菜肴上齐后,我自考奋勇的拿起副18响到门口放了起来,震天动地的炮仗声把大毛二毛和双胞胎惊回了屋中,随着一阵刺鼻的硫磺味,宣告除夕夜的开始。
大家都坐回圆桌上,蓝香把一盘放满了肉圆、鱼丸、鹌鹑蛋、皮肚、木耳的粉条放在桌子当中,这道叫“大团圆”的菜是年夜饭必备的头道菜。白祈生先拿小碗装了一碗给父亲,然后是母亲、姑姑和我,最后才装给双胞胎,一直眼巴巴坐在椅子上等着小女孩们忙不迭的吃了起来。
桌上已经烫好了一锡壶黄酒,蓝香提起锡壶给每个人面前的杯子倒满,黄莺忙叫道:“香儿,别忙活了,来一起吃饭了。”
蓝香这才脱下围裙,有些腼腆的在桌尾坐下,黄莺举起面前的酒杯道:“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白家喜事连连,真真叫做大团圆了。来,大家干了这杯,庆祝新年。”
除了双胞胎,我们都把面前的酒喝干了。黄莺喝了半口却停下,把杯子凑在丈夫嘴边,细声好语的喂他喝了剩下的几口。然后,她拿起一条餐巾绑在大舅舅的胸前,拣了些桌上酥烂易嚼的菜放在一个海碗里,先在自己口中嚼脆了,然后用调羹细细的喂给大舅舅吃。
大舅舅见到黄莺之后,眼中的浓雾散了好多,他好像只记得这个结发之妻一般,很顺从的听由她摆布,努力的张开还在颤抖着的嘴巴,把黄莺咀嚼后的饭菜吞入口中,他的牙关不住抖动着,有时候菜汁和饭粒会从嘴角溢出,流到下面的餐巾上,黄莺会轻轻的将他嘴角的污渍擦净,然后再继续喂他。
大舅舅当年以出众的外表和渊博的知识在乡里著称,在他手底下不知培养出了多少人才,走在街上人人都会尊敬的称呼一声“老校长”。而今满头华发的他却只能屈身在轮椅上,像一个未长大的小孩般由自己的妻子喂饭。此情此景,让我们看了心下恻然。
可是黄莺对大舅舅的悉心照料又让我们大为感动,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对话,但是一举一动和一个眼神间,流露的都是浓浓的爱意。我不由得向白莉媛看去,她正痴痴的看着哥哥嫂子的动作入神了,眼框中有些晶莹闪亮的东西。我心中一动,伸出筷子挟了些鱼丸放入她碗中,一只手放在她削肩上抚摸了下,轻声道:“妈妈,你也吃些吧。”
我难得有这么体贴的表现,白莉媛先是有些惊讶,很快她就露出了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朝我点点头,挟着鱼丸送至嘴边,两片鲜红的樱唇轻启间,露出编贝般整齐洁白的玉齿,轻轻的咬在雪球般的鱼丸上,然后嫣红的舌尖一闪,便把鱼丸吞入口中,她修长纤细的脖颈上一阵蠕动,然后展颜对我笑道:“真好吃。”“我愿意永远喂你吃。”
我对着她轻轻张口说出了这几句话,但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聪慧的白莉媛很快就读懂了我的唇语,她看了一眼哥哥嫂子,然后轻咬下唇瞄了我一眼,那对剪水双瞳中秋波荡漾,动人不已。
回过头来,她红唇开合之间,也对我说了三个字,让我听了心花怒放。
我把左手从桌底下伸过去,先是碰到白莉媛裙子上的蕾丝面料,然后触摸到光滑细腻的丝袜上,白莉媛吃了一惊,大腿往回收了一下,她又不敢做出太大的动作,生怕被家人看出端倪,只好放下右手想阻挡我的动作。
我顺势将那只纤长滑腻的柔荑纳入掌中,她纤手轻颤了下,却没有抽身而去,只好仍由我握着。
隔着桌布,我不用担心其他人会看见我俩之间的这点小动作,对面那对双胞胎正忙于碗中的食物,其他人则被我们的身子挡住了。
我满怀柔情的抚摸着白莉媛的纤手,虽然目光所见不及,但是传来的触感却丝毫不逊色,纤长的五指像白葱般细致,温软滑腻的皮肤就像凝固了的乳酪,我张开五指与她的手心相对并拢着,我们的双手在桌子底下紧紧相握,她好像读懂了我的意思般,嫣红的嘴角溢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正当我们沉溺于这种又私密又甜蜜的交流中时,白祈生端着杯酒走了过来,我忙将手掌一松,白莉媛的五指很快滑溜了回去,我们迅速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姑,我敬你一杯,祝你新年快乐,永远都这么美丽。”
白祈生刚才喝了不少酒了,他瘦削的脸上有一抹红色。
“哎呀,谢谢了,祈生你这么客气干嘛。”
白莉媛忙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下,两人都将酒喝完。
白莉媛提起桌上的锡壶给两人添满,她端起杯子俏声道:“祈生,我也要敬你。你工作提拔了,孩子也长大了,这是喜上加喜。姑姑祝你步步高升、一展鸿途。”
说完她也把杯中的酒喝了,白祈生却浑然不在意的挥挥手道:“嘿,姑你说的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提它做甚么。”
他喝完酒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搂着我的脖子说:“石头,你现在是大人了,要记得好好孝敬母亲。姑姑为了把你养大吃了多少你知道吗,做人孝顺是最重要的,切记。”
“嗯,我知道。大表哥,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我看他有几分醉意了,忙点头称是。
目光却不由得朝白莉媛看去,正好碰上她看过来的双目,她好像读懂了我话里的意思般,白玉般的脸颊上微微泛红,有些羞涩的轻咬红唇瞟了我一眼,那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让我如吃了蜜一般甜滋滋的。
幸好白祈生没有说太多话,我们俩喝过一杯后他就起身走到大舅舅那里,黄莺刚好也喂得差不多了,白祈生将轮椅推出餐厅,带他去台球房看电视。
黄莺忙碌了一整会,这才有空开始吃饭,这些年来为了照顾大舅舅,想必是让她辛劳了许多,但他们夫妇如此鹣鲽情深,也是羡煞旁人。
那对双胞胎专挑鱼肉吃,现在碗里的饭还剩了好多,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蓝香正在耐心的劝她们把饭吃完,俩小女孩怄气般耍赖不吃,性子一向很温和的蓝香也有些恼火起来,重重的说了她们几句,双胞胎就咧开嘴巴哭了起来。
黄莺见状,忙推开饭碗道:“两个宝贝,干嘛哭了。”
双胞胎见势忙扑倒奶奶怀中,黄莺给蓝香做了个手势,搂住双胞胎,好声好语的安慰她们道:“乖宝贝,现在是过年,不能哭的,要是现在哭了话,明年就会不好看了。”
“妈妈打我,我怕。”
忆莲揉着眼睛委屈道。
“别怕,别怕。妈妈也是为了你好呀,你不好好吃饭,就长不大,爸爸妈妈就没法带你出去玩了啊。”
“我不要他们带我去玩,我要叔叔带我们去玩。”
忆蓉的话一出,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黄莺与蓝香面面相觑,好像女孩口中提到的这个名字有种魔力一般,让所有人顿时都被定住了。
“奶奶、奶奶,为什么叔叔不回家吃饭啊。”
忆蓉依旧追问着,纯然不顾黄莺已经凝固了的脸色。
黄莺好像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似得,她脸上纹丝不动的保持了半响,最终有些疲惫似得对蓝香说:“香儿,你把宝贝们带去看电视吧,她们不吃饭就算了。”
蓝香没说什么,点点头领着双胞胎就走了出去。
黄莺盯着眼前满桌子的饭菜出神,那一瞬间我觉得她是那么的瘦弱与无助。
我记忆中的大舅妈一直都是那么的坚强与淡定,她很少跟人闹矛盾,也从不凶声恶气,只是靠着她那温柔的话语,有礼有节的态度,别人就自然而然的听她的话,敬爱她,并且愿意为她做事。
她念的书并不是很多,自从嫁给大舅舅后,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靠大舅舅一个人的工资不够家用,她就承包了镇上的招待所开饭店,总算靠着她的努力维持着家庭的运转,并且送小姑子与孩子上学,让她们得到能力范围内的教育。
只是眼前的她,虽然皮肤还算紧致,身段还算苗条,说话的声音依旧那么好听,但之前所有表现出来的坚强与淡定都消失了,已是个正在步入晚年的妇人。
餐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了,气氛却回不到先前的热闹喜庆,外面传来阵阵欢笑声与烟花爆竹的热浪,室内却像陡然降温了般寒意凉凉。
我想说些什么,刚要开口却给白莉媛拉住了,她想了想开口道:“嫂子,你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帮你把鸡汤拿去热一热吧。”
黄莺这时才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她的目光恢复了神采道:“莉儿,不要麻烦了,我已经吃饱了。”
“噢,那我帮你收拾收拾吧。”
白莉媛踌躇了下,伸手去拿桌上的碗筷。
这回黄莺没有出言阻止,她们俩开始收拾桌面,我正要去帮忙,黄莺拉住我道:“别,你大男人家怎么能做这些,还是去看电视吧,这里有我跟你妈就行了。”
我搔了搔头,正想往外走,白莉媛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我带回来的礼物还没拿呢,你顺便去车上取一下。”
我应了声是,走出门外。大毛、二毛正在围着一盆骨头享用着,打开霸道的后备箱,我把几个盒子搬了下来,拿进屋内。
这时候,我看到黄莺拿着手机正在接一个电话,在灯光下她的表情有些凝重。白莉媛走了出来,看了下我手中的盒子,叫我先拿到台球室去,我照她的吩咐办了。
台球室里灯光开得很亮,电视里正在播着CCTV的春节联欢晚会。牛群冯巩的插科打诨声中,大舅舅的轮椅摆在正中间,电视的荧光打在他微微颤抖的脸上;白祈生斜倚在沙发上,西装领带都松开了,脸上带着醉意似睡非睡的;蓝香搂着双胞胎坐在另一边,两个小女孩很精神的看着电视节目,时不时还发出一阵阵笑声。
白莉媛给大舅舅准备的礼物是一件厚实的海军呢大衣和一把派克金笔,给白祈生的是一双普拉达正装皮鞋与金利来领带夹,给蓝香的是一个橙色的LV手袋与Dior香水。白莉媛虽是花了好一番心思挑选这些礼物,但是以白家如今的经济状况来说,其实并不是算很贵重,不过白祈生和蓝香都很开心的接受了,并连连道谢。两个双胞胎也吵着要礼物,白莉媛事先没有准备她们的那份,只好拿了两条自己戴的玫瑰金手链送给她们,双胞胎很开心的拿了套在手臂上把玩。
回到厨房那边,黄莺也将桌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这时白莉媛拿出给她准备的礼物,这也是所有礼物中最贵的一个,一只用和田黄玉打制的发簪,簪头是头凤鸟的造型,口中含着一串珍珠,发簪通体澄黄透亮,在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光芒。这是我们一起跑了好几家老行号才找到的,不但玉石本身就很难得,那工艺更是市面少见。
“你这孩子,花这么多钱干嘛。”
黄莺也是个识货的人,她一看就知道这支玉簪价值不菲,口中轻声埋怨道。
“嫂子,你对我们家的贡献,哪里是一只簪子可以报答的。我现在也有能力了,你就让我送你些东西,让我报报恩好吗?”
白莉媛拉着黄莺的手,情真意切的说着。
“哎,你这孩子。一家人谈什么恩不恩的,以后千万别这么讲了,说出去被人笑话。”
黄莺显然也被打动了,话语中带着些许哽咽。
“不嘛,我就是想让你戴戴看。好嫂子,你就答应我了吧。”
白莉媛有些撒娇的拉着黄莺的手直摇。
黄莺显然很是喜欢这支玉簪,虽然口中埋怨白莉媛破费甚多,但在白莉媛一再的恳求下,还是由她把簪子插在脑后的发髻中。
果然,这支玉簪插在黄莺的头上,配合着她温婉贤淑的容貌,恬淡尔雅的气质,真是恰到好处,虽然岁月已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依旧有种历尽沧桑的美感。
白莉媛对自己礼物起到的效果很是满意,她动情的将黄莺抱了又抱,两个年龄差距甚大,但各具美态的妇人相拥间,我看到黄莺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白莉媛不易察觉的点了点头。
两人分开后,白莉媛转身把我拉到一边说:“我们晚上不在这里住了。”
“什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反问道:“那去哪里住。”
“我想回老屋去,那里更熟悉,有安全感。”
白莉媛的美目中有股恳求的神情,让我难以拒绝,可是她所说的理由未免牵强了吧。
“这样不好吧,舅妈、表哥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有什么想法。”
我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平日里精于人情世故的白莉媛应该不会想不到。
“我跟嫂子说了,没关系的。”
白莉媛突然凑到我耳边,她红唇中喷出带着芳香的气息细声道:“老屋那边就我们两人,不好吗?”
她最后那句话语带暧昧,让我浮想联翩。我感觉身上突然间热了起来,原先的担忧也暂时被抛开了,忙不迭的应允了。
这时黄莺走了回来,把一串钥匙交到白莉媛手中,她好像已经知晓了我们的打算,轻声嘱咐着白莉媛:“这里是钥匙,屋子我一个礼拜有打扫一次,床单被褥在你房间的柜子里。夜里会很冷,记得把取暖器带上。”
待她吩咐完毕,黄莺亲自送我们出门,我发动车子开出去后,她娇小玲珑的身躯还在路灯下静静站着,那支黄玉发簪在夜色中发着淡淡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