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带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鱼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黛玉连忙起身接见。
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个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
“原来是琏二嫂子。”
夏白出声,倒叫贾家诸人诧异,这林家少爷多咋这般熟悉家里?
而一想到这林夏白的职事,贾母王夫人等人不免更加忧心。
这凤姐儿打量了夏白一番,不由连连咂舌,道:“怪道老太太总念叨着外孙女,瞧这模样,竟是个嫡亲的孙女,这通身的气派,端的是标致好模样,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头一时不忘。!”
其他人听了,都不由嗤笑起来,贾母笑骂道:“你这泼皮破落户,生的是什么眼神,那是白哥儿,这才是孙女!”
凤姐儿转睛一瞧,发现老太太怀里还有个小美人,连连笑了起来。
“诶哟哟,该打该打,不成想林弟弟林妹妹都是这般好颜色,却是让大家伙儿笑话了。”说着,还给夏白福了一礼,道了些告饶的话语。
旁人都被凤姐儿闹的笑话逗乐了,原本僵硬的气氛有欢快了起来,唯有夏白含笑不动声色。
他情知这王熙凤不是个好相与,最善鼓弄唇舌讨老太太欢心,自己穿着前后九蟒飞鱼服,她如何会认错,只怕是进来前便听得厅内动静,故意来个彩衣娱亲罢了。
不过这王熙凤也确实好本事,被人笑了,也不恼,拜见了姑母贾敏,然后还主动上前问候黛玉:“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黛玉乖巧,一一答了,最后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哥哥苦心看顾,只是小心调理,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
贾母听了,倒对夏白高看一眼,竟不想这心高气傲的主儿对妹妹这般体贴,因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王熙凤便连连称是,一面又问婆子们:“林少爷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婆子们答了,贾母听林家带的奴仆虽多,贴身伺候的却只不过带的一个小丫鬟和一个嬷嬷,旁的排场到了京师便被打发了,便指了身侧两个二等丫鬟。
“敏儿离家许多年,回到家里,自是和老太婆一块住,也多说说知心话。你俩兄妹也是可怜见的,纤细体弱的,应当多配几个人。这两个丫头,在身边伺候,是个好的,如今便服侍你们吧。”
这两个丫鬟,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黛玉;另一个眉目柔顺,眼神体贴,一看便是会照顾人的。
报了姓名方知,这二婢便是晴雯与鹦哥。
吃了会儿子茶,又用过了瓜果,去请老爷们的婆子媳妇们也回来了,但贾赦贾政影儿都没一个的。
王夫人恍然若觉,向贾母告罪道:“是我忘了,今儿老爷带着宝玉还愿去了,本就不在府里。方才见了妹妹和外甥,一时感伤,又喜又悲,竟是全忘了。”
贾母点点头,不见喜怒,而去请贾赦的婆子则道这大老爷今儿身上不好,恐见了妹妹外甥更感悲切,暂且不忍相见。
这显然是不愿给夏白这个脸面了,说来也是,哪里有舅舅去见外甥的道理。厅中主人心中明白,但却多不忍言说。
倒是夏白似乎没察觉出个中滋味来,还对贾母道:“这趟进京,本是承老太太好意,但兄妹两个叨扰门下,怎不好不尽些孝心?从江南来,便带了些礼物孝敬,本想一并呈给老太太和舅舅们的。所以,还是烦请二嫂子使人再去请一请吧。”
听了这话,贾母虽还是觉着不是个滋味,但到底算这哥儿还是个有孝心的,心里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什么舅舅见外甥的事情,她就是再介意又能如何?
便着了王熙凤去请她公公。
凤姐儿去了,几个姐妹捺不住心里的好奇,便问道:“林哥哥,你给老祖宗带的是什么好宝贝?大老爷没来,却好先把给老太太的宝贝献上来。”
便是贾母也有些好奇,须知这林家在林广瑰在时,便是富豪之家,天知道那黑魔王抄了多少家,扒了多少皮。
夏白也不藏着掖着,拱了拱手,便使人将礼物抬上来。
“金陵多少年的老话了,‘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今儿送给老太太的,便是一座白玉堂。”
只见十数个个小厮,抬着一四尺见方的玉台,步履维艰的进了厅堂。
贾母以下的众人,都不进附身望去细瞧。
那玉台上雕栏画栋、楼阁草树、车水马龙,竟是将一座江南玉园林搬到了台面上,楼阁虽小,但雕栏漆画,乃稚乳树叶草丛,竟无一不精妙,栩栩如生,这般手笔,着实罕见,这物什,怕是皇家也难得。
抬到近前,老太太仔细端详,许久不能释手。忽的有惊叹了一声,反吓了众人。
只有夏白含笑,问道:“老祖宗可瞧得眼熟?”
“如何不眼熟。”贾母声中竟有悲意,似要落泪,在座的无不大倞,“这不正是金陵的老宅吗?可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众人听了,且松了一口气,又更觉得这林少爷端是好手笔,送礼送得如此贴心。
接着又奉上了给老爷太太们的礼,倒不过是些寻常物什,所谓古董字画、珠宝珍玩而已,并无新意倒是给三春的礼物,又有了些波澜。
只见小厮捧着三个罐子,送到跟前。
“江南多海商,而今国朝不设海禁,便搜罗了几样东洋、西洋的人玩意儿。此物不甚贵重,只是中原少见,也算有些滋味,便送与姐妹们尝一尝。”
这般藏着掖着,叫人如何不好奇,却又实在猜不出是什么。
迎春木讷,惜春年幼,于是探春便问道:“林哥哥带的礼物,定然是好的,只是哥哥刚才也说了,这东西中原少见,我们闺阁里面必然是没有见过的,还是请哥哥告诉我们吧。”
夏白一笑,到底是敏探春,说的话妥帖,也敢说话。
遂令小厮打开罐子里面,里面竟是一粒粒五角星状的白色物什,颜色质感到有几分像长安的雪花糖。
“此物是东洋来的金平糖,据说原本也是南洋的红毛弗朗机人传来的,说起来也是寻常糖果,但味道独特。东洋穷困,皇室都拿来送礼的,但在咱们这种人家其实真算不得什么。”
“诶呀,这哪里还不算贵重!”邢夫人连声叹道,“可听哥儿说的,那东洋人的国王也拿来送礼的,想必不是寻常能得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