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一阵清风送爽,牙板管弦之声大作,水岸旁一队舞姬婉转起舞,惊鸿翩迁,风送落蕊,更奇的是,不知从山巅还是水涯借来的七色神光,高下低昂的映在舞女们银色丝织羽衣上。
霞光时闪烁,人影相凌乱,端的妙景纷呈,看的众人交口称赞。
殊不知,这不过是明月淘气的主意,她爱这桂树阴凉可爱,便磨着谢襄在树上做了手脚,吊了秋千。
又在远处的悬溜峰上,近处的小浯溪放了数十枚七彩琉璃石,半埋铜镜,时辰一到,阳光过了这几处,这桂荫深处便如神仙化境一般。
谢襄口头说女儿顽皮,心里却也着实赞赏她的巧思。此番宴客,便毫不客气的把女儿的妙想征用了。
轻风怡人香先至,擂鼓摧花声渐疾。
一阵疾风就似吾昆刀,削得枝上的花瓣玉屑纷纷,席上不知多少人的酒杯都落了香蕊,引得满堂都轰然热闹。
李子涵皱了一下眉,似这般细水慢流的文会,怎能立时拔得头筹呢?
总要让满座惊艳讶然,才能让未来的岳父大人许婚啊!
四下打量,突然看到对岸溪畔矗立着一排箭侯,不由计上心来。
李子涵招过来一个谢府的下人,暗暗吩咐,那下人应了一声,便走了下去,不多时,从后室取来两盒云子。
今日跟着李子涵的小厮叫双庚,伸手接过盒子,随李子涵来至岸边。
李子涵拈起一颗,颠了颠,找了下感觉,便弹珠般的朝对岸的箭侯弹去。
鸣镝破空之声顿起,这声音不多时便引得四下安静下来,宴上不分老少都惊异的看过来。
只见一枚枚黑白云子,流星赶月般的从李子涵的指间弹出,劲风撕裂空气,带着凌厉,犹如一条墨龙滚在云里,往对岸疾驰。
一粒粒云子嵌在箭侯的鹿皮上,不多时便有人看出了玄机,竟是一首诗,黑底白字,银钩铁画。更有人随着嵌字随着吟诵:
风云不动楚天高,一枰松影古今低。
手中舒卷阴晴缓,布劫纵横操戈急。
霸业宏图秦陌东,堪笑饮恨乌江西。
黑白分明乾坤正,得失偶尔死生奇。
随着最后一子落定,满场哑静。真真个先声夺人,技惊四座,半晌竟无人点评。
李子涵心中得意,面上却越加矜持自谦,端起酒杯走至谢襄身前,正欲敬酒。
忽的又一阵清风,从桂树后面吹来,风中除了荼蘼蜜意,竟夹杂着一缕如兰似麝的乳香,李子涵喉咙发紧,心头狂跳,往桂阴深处望去,莫非,佳人亲至不成?
刚才的情形,确实给谢襄留下来极深刻的印象,此子心志殊为不俗,志存高远。
这一出虽然略嫌张扬,但仍可说有志有谋,一张一弛也暗合文武之道,竟将力与美揉的天衣无缝,不由得把李子涵高看好几分。
细细打量李子涵半晌,方笑着与李文泽夸奖道,“想不到贤侄竟是个文武双全的好料子,难得难得,文泽兄后继有人!”
此刻明月确在桂荫深处,浓荫里用枣木搭着几处平台,那些开在树梢的荼蘼都从这里长出去。
明月从高至低鸟瞰寒碧堂,悄悄地跟伺候在一边的碧荷说话。
一时说,这个不好,像个矮冬瓜,一时又说那个不好,像个瘦竹竿。
碧荷知道小姐心里不甘愿,由着她胡乱指摘,唯唯诺诺的跟着点头称是。
看到韩天远时,到底是自己的亲表哥,明月不好信口胡说。
碧荷在一旁觑着她神色笑说道,“小姐,姑表亲,辈辈亲,砸断骨头连着筋呢!”
明月摇摇头,“才不要呢,你知道我最讨厌药汤子的,要是去外公家闻一辈子药汤子味,阿弥托福,杀了我吧!”
及至李子涵在水畔大出风头时,明月不知不觉站了起来,秀目一眨也不眨。
碧荷只当小姐瞧中了这个俊秀的公子哥,站在后面抿住嘴笑。
心想,这公子与我家小姐站在一起倒也般配。
“小姐,你若是喜欢这位公子,咱们悄悄地去跟夫人说去,以后,天长地久有的是日子看的!”
明月被她取笑,横了她一眼,张口要说,才不是喜欢他呢。
忽的又想到,那日这人救出自己,将自己背在背上,当时不觉得,此刻想来,那种安稳雀跃不知算不算喜欢?
碧荷见素来伶牙俐齿的明月哑口无言,若有所思,越发信了她瞧中了李子涵。
明月细想了一回,悄悄地跟碧荷说起那日之事,“傻丫头,你还记得那日我让你跟着武小毛家去,后来……”。
碧荷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起那日后来之事,听到惊险出,不由含泪欲泣,听到好笑处,又破涕为笑,及至听完,拉着明月的手,“小姐,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离开你,害你落入那样危险的地方,以后,我一定时时刻刻跟着你。就是那公子救了你吗?等回头我好好给他磕几个头,谢他救了我们家小姐!”
“小姐,那你到底瞧上他没有呀?”
明月有点烦躁的扯了瓣蜜色的荼蘼花瓣,一丝丝的撕碎,她也不知道。想想那时的尴尬,有点羞涩,又有点欢喜。
“咦,小姐,你瞧,那个李公子用棋子嵌了一首诗,真有意思,他这诗是什么意思!”
明月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心头一震,好气魄,好气势,迎风而立的男儿岳峙渊渟,竟似乎在指点江山般。
那首诗棱角峥嵘,隐隐在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大丈夫当如是吧,明月不知不觉靥染轻霞。
明月碾着花瓣,沉吟半晌,忽的顽皮一笑,梨涡盛满娇憨,把碧荷拉住,细细的嘱咐一番。
碧荷听了暗笑,点点头,自去布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