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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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打算卖儿子吗,夫人?”

男孩刚把琴与琴凳与那些时刻规整划一的乐谱一齐抛在脑后,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像是冰冷的湖水顺着颈部滑进领口,令人浑身颤抖。那是男孩记忆中的第一句话,高贵,冷静,本该显得饶有兴趣的笑意冻在喉咙里,使它变得仅仅是敷衍了事的音节罢了。他讽刺,他嘲弄,他拒绝,他又语焉不详地表示同意,他深谙上流社会的把戏,言语间给你诸多可供选择的可能性,但事实上他只会在你的选择真正合乎他心意的时候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或可算作鼓励与肯定的轻哼……

就像男孩漫步在幽暗的走廊中恰好听到的那样。似乎不再是水声了,鼻音,轻巧又低沉,飘出来,又坠落下去。断续得有些像是低泣,又让人想起属于夜晚的梦魇出没时裙摆掀起的风声。

但是,那应该是,或可算作,鼓励,与肯定的……男孩的思绪被那一个个高低起伏的音符搅得不能平静,他似乎就这样摸索到那乐器的附近——目不视物,他直接撞到一片温暖之中。

没有声音,男孩只能放任眼睛去分辨,对面那个稍长他几岁的少年,做出噤声的动作,跟他站在同一个门前。

他的师兄卡尔,比他早来许多年,一副熟知这座大宅、这门里的男人的神情,拥有了时光,就拥有了一切。略带顽皮的愤怒,包含善意的目空万物,卡尔有着他所不能企及的天赋,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他追赶不上任何人。

卡尔眨了眨眼睛。门缝里泄露的烛火灯光摇曳闪烁出若有所指的意味,男孩被那些光照得身体发寒,霎时间便被裹在光里声音淹没。

“如果只能到此为止,那你就全无价值。”

是男人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在他耳道中回荡。先生,老师,大师,不同的称呼落在男人的肩头,顺着那双有力的臂膀,滑到支撑重量的织物上。

水声。在鼻音的鼓励下,有人将男孩一夜都没润湿嗓子的水,泼洒在男人的头发上。乡野顽童的恶作剧之一,专门对待那些没父亲的讨厌鬼;男孩不喜欢,男人也一样,但是平日里盛气凌人的高位者却没有反驳和抗拒的权力,他承受着从头发上滚落的水滴淋遍他的上半身,就如同他敞开双腿间的柔软之地承受着旁人的进犯,迷蒙得只能用喉咙发出粘腻的声音。

水声。看不清面容的人仰面饮灌了什幺,又扳过男人的下巴全数喂给他。颤动的喉头,男孩跟他一同吞下了苦涩的味道,没有一段和谐的组合,男孩忘却自己仅仅是立在门外,而非在暗金色的灯火中,连呼吸都随着那胸口鼓动。

水声。上下一同搅和在男人腹中的水声,那位能够从容指挥皇家乐师、圣堂歌者的大师像是被浸透了溶化了,抬起手拍在强夺他双唇的混账脸上,声音闷顿没什幺气力似的;但那足以拍醒男孩,打断他快要迈开的脚步快要伸长的手——卡尔正盯着他,歪嘴笑了笑。

男孩早失去了父亲但他拥有复杂的家庭,他早明白那些赤身露体的耳鬓厮磨是什幺;可是目睹母亲的情事又与亲眼看到这个男人的不一样,明明血缘不通,却能跟随声音身临其境地融入一体……他们之间的师生关系不过几个月,线与音符将他们勾连起来,男孩无法像卡尔那般轻笑,他被看不见的音节冲刷出痛苦的情绪,可光临他身体的那些震颤又是激动而兴奋的,是他在这个年纪,还不懂如何解释的。

他沉在深海中,摸不到欢愉的踪迹,任何赞许与肯定,都是对他最深刻的折磨。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不论他有多少天赋多少能力,这都太多了。男人终于推开钳制他的人,随即被紧握住手腕,被粗鲁地抬起腿翻转过去。愤怒的气氛自门框里满溢而出,皮肤下肌肉与骨骼的共鸣,角力与搏斗,野蛮的入侵者几乎要被门外的少年们认出身份——经常出入宫廷的舞者,跟随在大师身后的拥趸,名为保罗或是乔治,总在大师高傲目光所照拂不到的地方。但谁也不会想到,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夜晚,这个保罗或是乔治,竟能获得大师恩赐的无上荣光。

每个人都有可能,每个人,只要你的运道恰好,恰好击中那称心如意的时刻。至少卡尔一直这幺认为,如同他在首次演奏会上对男人宣告的那样,“有更好的在等着我”,自信满满的少年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凌驾于他的师长之上。

可也有的人,有那幺一些人,或许就那幺一个人,早在出生之前,就被剥夺了机会,被取消了权力,还被耗尽了周遭每一个青眼相看,被消磨了那毕生追求的眷顾,独一份的厄运,戏弄世人去等候一颗死在你生命诞生之前的心。

就像门外的男孩一样。他正望着那几根常常置于琴键上的手指,它们抚过刚得解放的嘴唇,垂下的双眼,似乎有位莫须有的情人,正轻巧地吻着,为音乐之神所陶醉的灵魂。

那唇上有水声,淹没了男孩无处可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