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厚的肩膀与胸膛,菲利兹正平稳地躺在里面,仿佛他是用自己的臆想打断了美梦,又或是梦中所闻击碎了他的永不停息的臆想。
“你梦游了。”男人提醒道。
尽管极力掩饰,但这最熟悉的声音骗不过菲利兹,这是方才乐曲的延续,波德里安没有彻底从情欲中清醒过来——他将菲利兹横抱在怀里,款款而行,但他的心思还不打算离开卧室,有人在等他,他的渴望也在等他。
可是,梦游?菲利兹不记得自己有这种先例,眼下他好像确实处于现实之中,但向前追溯上一个现实似乎还在演奏会上,死于祭典之前,失去温暖的小鸟,曼特林的才华与曼特林的即兴,一个对徒弟不太上心的老师,终于在经历了漫长的心不在焉以后,将徒弟捧在心前。
这大概才是梦。顺着汗水,菲利兹任由视线爬上波德里安的双唇——最惊人的乐器,简简单单便可拨云见月,呼风唤雨——少年的指尖停在那里,摩挲起来。
“你醒了。”男人又提醒道,唇的纹路与手指的纹路逐一密合逐一摩擦,令菲利兹痒得收回手来。他醒了,是惊醒的,他像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那样躺在波德里安的双臂间,毫无成长的痕迹。他在演唱会上失去意识,又在睡梦中打扰大师的密会,却还能像现在这样,享受着大师给予的温柔与亲切,几年来他完全不曾奢求过的时刻。
就好像,波德里安的乐曲,都是由菲利兹演奏的。少年害怕了,他担心心底的一切都赤裸裸地展示出来,担心波德里安看得清清楚楚,担心一个不由自主的触碰就把完整的自我都泄露在大师的乐器上,进而,他将被大师剥夺所有权力。他想从波德里安怀中跳下来,以梦游为借口,用拙劣的言语把正确的误解都搪塞过去;但这里是他毕生所求,他意识得到,如果放弃,他就再也得不到了。
男人应该是想将他直接送回房间,所以他们经过了一楼快要被乐谱掩藏的琴。少年没有想到的是,男人就在这儿把他放了下来——双脚落地,就是正好坐上琴凳的位置。
“继续吗?”额上落着碎发的男人问他,菲利兹恍惚不已,上一个乐曲明明是别人在波德里安身上谱写的,菲利兹没有继续的能力与权力……可是男人顺势单膝跪在琴边的动作,又像是象征妄想成真的一刻,大师终于停驻在他的身边,由他索取。
那不可能是真的。波德里安抽出一册乐谱,菲利兹认识那封面一年前自己亲手制作的,老师拿出了他的创作。“这不是真实的你,而今天……你能试试继续演奏下去吗?”男人垂眼看过少年稚嫩的作品,唇瓣翕动,显然陷入了回忆,对演奏会上菲利兹那个“死于祭典之前”的断章的回忆。
那足以压垮他的即兴创作,也是足以击溃他的灵光乍现。
“我……我不能……”菲利兹情不自禁地否认,话还没完,波德里安抬起双眼,投注而来的恳切目光,使少年又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摸索到琴键上……
就在此时,有什幺东西,从大师的眼睛里消失了。
“是的,你确实不能,那只是偶然。”男人的声音沉郁得只有他自己能分辨,随后的起身就是完完全全的波德里安了——这里再没有引起他兴趣的事物,他需要回卧室去,去继续那一段与菲利兹并无关系的乐曲。
菲利兹塌下肩头,蠢蠢欲动的右手回到膝盖上。
“你需要休息,”大师判断道,“今天非常成功,你严正拒绝了无理取闹的观众,为自己创造了新的舞台。”
菲利兹没有想过,他会从波德里安口中听见褒扬而非失望的评价。而且波德里安扬起手,像是要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鼓励让他振作一般……
可那只手绕过他,转而去紧了紧主人睡袍上的腰带。
“试试歌剧,菲利兹,歌剧。”来自大师的建议,可是本应如获至宝虚心接受的少年没有在意这所谓的“歌剧”是指完整的剧目创作还只是一些歌唱曲目,因为他听见了,听见那早该被情潮吞没的声音说出了他的名字。
是“菲利兹”。“菲利兹”,不是他听了一天的“曼特林”,不是他听了十多年的“曼特林”,不是大师习惯的“曼特林先生”,而是“菲利兹”!
他的名字,正跳跃在波德里安的舌尖上,赋予生命新的意义。
菲利兹,歌剧,菲利兹。
这是他唯一的名字,那这就是神给他的指引。
菲利兹,歌剧。